第十二章 相逄一笑抿恩仇
岳少府忙抓起刘翠翠的手道:“别管我,你赶快走。”
看着成千上万条蛇蝎,刘翠翠只觉毛骨悚然,抽刀之时,手不由自主哆嗦起来。把岳少府推到身后道:“你站在我身边,千万别乱动。”说话声音打颤,恐慌之情毕现。
岳少府急道:“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瓦难求怪笑道:“不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而是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未落,又传出一阵怪笑道:“谁说来不及了?”听声音竟是那老妪。
口哨声嘎然而止,蛇蝎似乎受到了惊吓,纷纷转身逃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成千上万条蛇蝎竟然逃个干干净净。二人惊出了一冷汗。
刘翠翠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哪儿有半个人影儿?肯定驱蛇来伤二人的便是瓦难求,这时也顾不得危险,顺着刚才口哨便追道:“瓦老前辈,你等等。”
才追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硬给拉了回来。刘翠翠回头一看,正是那老妪。老妪阴沉着脸道:“你不想要命了?”
刘翠翠道:“老前辈,刚才吹口哨那人是不是毒王前辈?”
老妪道:“这儿鬼地方,除了他还能有谁?”
刘翠翠顿足道:“我正要有事求他,你为什么拉着我??”
岳少府上前道:“算了,老前辈说得对,毒王前辈是不会救我的。别再为了我再搭上你的性命。”
老妪怪目一翻,突然一把捏住岳少府的脉门,闭上眼睛仔细把捏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也不说话,蓦地一拳打在岳少府头顶百会穴上,岳少府顿时昏厥,老妪提起岳少府便走。
百会穴乃人身第一重穴,处在人的头顶正中,谁敢轻易去碰?老妪武功奇高,她这一拳下去,岳少府焉能还有命在?只吓得刘翠翠肝胆欲裂,魂飞魄散,连忙抢步来救,还是慢了一步,已被老妪得手。那老妪轻功极佳,也不见她怎样快跑,举手投足间已跃出了数丈。
经过一番折腾,天色已经见亮了。刘翠翠轻功远不及老妪,一路紧追慢赶,急出一身大汗,赶到茅草屋,却见老妪正坐在床上替岳少府推宫换血。刘翠翠深知这时最忌有人惊扰,否则一旦受到惊吓分神就有走火入魔之危。看到老妪并无恶意,刘翠翠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不一时,岳少府的头上已现出蒸蒸白气,老妪才放倒岳少府,怀中取出一个满是油泥的,已看不出颜色的布包,一层层地打开,取出一根小手指粗细银针,解开岳少府的上衣,分别扎在他百会、人中、风府、膻中等周身要穴上,每扎一下,便挤出一些腥臭的淤血。不一会儿便满屋腥臭难闻。再看岳少府,已沉沉进入了梦乡。
却原来岳少府经过昨夜的惊吓与劳累,毒血已逼进心脏,那老妪粗通经络,一搭岳少府脉门,便知他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也来不及做多解释,这才急忙击昏岳少府,提回来救治。
老妪边收银针边道:“你为什么用刀砍我?”
刘翠翠这儿才发觉自己手中一直提着钢刀,脸上一红,忙收刀入鞘道:“莫非前辈已为岳帮主治好了病?”
老妪凄凉地道:“我要能治好他的病,我儿也就不会死了。”顿了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封口,倒出一粒腥臭刺鼻的漆黑丹药交给刘翠翠道:“一会儿他醒过来,把这粒丹药喂他吃下。”
刘翠翠捏着鼻子接到手中问道:“这儿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臭?”
老妪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对病有利,何必计较香臭?”也不理别人想些什么,头也地回自己卧室去了。
刘翠翠衣不解带在旁伺候了两个时辰,岳少府才睁开眼睛。刘翠翠大喜,忙扶他坐起来,就听岳少府肚子中“咕咕”直叫,这儿才想起光顾了照顾岳少府了,竟忘了做饭。忙了一天一夜,自己也觉饿了,忙不迭到厨房做好了饭,仍是先给老妪送了一碗。再见到老妪时,发觉老妪也不再那么阴沉可怕了。
岳少府吃罢老妪丹药不过一杯热茶功夫,突觉丹田之中竟有了一团热气,试着一运气,气随意走,迅速游遍了全身各大要穴,再一伸展手脚,猛觉胸中气血翻腾,“哇”地吐出一大摊鲜血,血液亦再无腥臭之气。顿感神清气爽,竟像换了个人相仿。
刘翠翠大喜过望道:“岳帮主,你没事了?”
岳少府再活动活动手脚,已感举手投足之间充满活力,似乎功力比中毒之前还胜几分,亦是又惊又喜道:“是毒王瓦老前辈给我治的吗?”
刘翠翠道:“难道你的病就只有毒王能医吗?”
岳少府道:“除了毒王瓦老前辈,还能有谁?”
刘翠翠笑道:“这儿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岳少府恍然大悟,急忙跑到老妪面前倒头便拜道:“晚辈丐帮帮主岳少府拜谢前辈。”
老妪冷冷道:“你谢我什么?其实我根本没给你治好,只不过暂时将毒素排挤到你的左腿上,这儿毒迟早还是会复发的。”
岳少府又活动活动手脚,气力充沛,哪儿像没治好的摸样?
老妪道:“不信你可以挽起左裤腿,看一看就知道了。”
岳少府依开挽起左裤腿,但见小腿肚子以下漆黑如墨,用手一碰,麻痒难耐,就知老妪之言并非虚言了。
刘翠翠连忙跪拜于地道:“晚辈知道老前辈乃是世外高人,前辈既然能将毒气逼住,也就能治好岳帮主的病,晚辈肯请老前辈大发慈悲,刘翠翠便是做牛做马亦报老前辈大恩大德。”
老妪道:“我早说过了,我要能治好他的病,我儿也就不会死了。”说着便垂下泪来道:“其实当年我要能保住我儿的性命我也就知足了,可是我当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儿死去。而现在他能保住一条性命你们还不知足吗?”
岳少府道:“前辈,这儿是怎么回事?”
老妪挥手道:“伤心之事,不提它也罢,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你们就走吧,毒王瓦难求是不可能给你治病的。他现在已知道你们俩儿是对情人,定会想方设法加害你们的。切记岳帮主的毒气虽被我逼住了,你随时还有复发的可能,若要不复发,除非你能从此退出江湖,再不打打杀杀的,或许还能活个一、二十年也未可知。”
刘翠翠道:“前辈你呐?”
老妪道:“我大仇未报,哪儿也不去,等大仇报了,我也该去寻我儿去了。”
刘翠翠道:“前辈在此等了二十年也没能见到毒王瓦难求,前辈总不能在此终了一生吧?”
老妪叹口气道:“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能到哪儿去?”
岳少府眼珠儿一转道:“晚辈这条性命是老前辈给的,知恩不报非丈夫,如果老前辈不嫌弃我们,就和我们在一起如何?”
刘翠翠喜道:“我怎么没有想到?”
老妪道:“我这副模样,你们不嫌弃我?”
岳少府笑道:“我本身就是个叫花子,老前辈不嫌弃我已谢天谢地,哪儿还敢嫌弃前辈?”
老妪道:“既然这样,你们可愿拜我为义母?”
岳少府倒头便拜。刘翠翠略一迟疑,也拜了下去。老妪突然掩面大哭,哭得二人晕头转向,不知到底何故。许久老妪才收住眼泪道:“好孩子们,别怕,别怕,我不是疯了,我是高兴,我是高兴得控制不住自己了。真是老天有眼啊,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却得到了一双好儿女,我能不高兴吗?能不高兴吗?”
岳少府笑道:“娘,既然这儿里事已了,咱们就走吧。”
老妪怪眼一翻道:“你现在既然是我儿子了,我就更不能走了,你们也不能走。”
刘翠翠愕然道:“这儿是为何?”
老妪道:“什么也不为,就因为毒王瓦难求已经欠下我一个儿子的性命了,他若是胆敢再欠下我另个儿子的性命,我就是豁出这儿条老命不要,也要取了他的狗命。”
岳少府笑道:“这儿事我看算了,既然毒王瓦老前辈不愿替我医病,想必有难言之隐,再说我已经可以多活一、二十年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老妪道:“你没拜我做母亲之前你可以知足,但是你现在的身份变了,就不能知足了。”
刘翠翠道:“娘,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老妪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毒王瓦难求的胞妹瓦三妹。”
二人大吃了一惊,没料到江湖传言的毒王瓦难求连他自己的亲外甥都没救竟然是真有其事。
却原来瓦家本来是云南土著土司,瓦家世代人丁稀少,到了瓦难求这辈,总算又多了枝女丁,瓦土司也颇喜欢。谁知也该瓦家当败,瓦难求从懂事时起就性喜毒虫,在使毒取毒方面显示出极强的天赋,不用人教,只要毒物到他手上,不用几日便将其训服。及至稍长,便自己培肓训化毒虫,被人视为鬼才,誉称“毒王”,瓦土司每谈及瓦难求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但瓦难求到了结婚年龄的时候,瓦土司犯愁了,因瓦难求性喜毒虫已名闻天下,竟然没有一位姑娘愿意嫁给他。要知道再胆大的女孩小子也怕虫类,更何况瓦难求所养的居然还都是毒虫,就更没有姑娘敢嫁给他了。从此,瓦难求就生成怪僻,尤其见不得青年男女相亲相爱。其实瓦难求把心性都放到毒虫身上,没姑娘愿意嫁给他也不至于变得如此偏激。瓦土司见让儿子结婚生子已没希望,就把希望寄托在女儿瓦三妹的身上,希望她能招个上门女婿,生下一男半女后好沿续他瓦家烟火,没想到瓦三妹居然偷偷地和一个奴隶好上了,并且已经怀有了身孕。这儿在当时可是奇耻大辱,瓦土司盛怒之下亲手杀死了那个奴隶。瓦三妹大哭一场,当场折箭誓言,与瓦土司脱离父女关系。瓦土司羞怒交加,一气病倒,没几个月便一命呜呼了。瓦三妹不久生下一子,从此再也没进瓦家的门。瓦难求在父亲死后继任土司,但他一心都在毒虫身上,哪儿里做得好土司?才当了几年,便把土司让给了一位远房亲戚,他则独自一人到野人谷隐居去了。也是该着有事,瓦三妹离开瓦家后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母子一直靠打柴为生,在她儿子十岁那年上山砍柴不慎让毒蛇咬了一口。瓦三妹知道瓦难求在野人谷隐居,急忙带上儿子来野人谷找哥哥。不料瓦难求因瓦三妹气死父亲还没有消气,无论瓦三妹怎样请求,竟然决意不管。瓦三妹痛哭流涕,发下重誓,从此与瓦难求断绝兄妹情义,若爱子不能救治,就把仇记在瓦难求身上。瓦三妹深知寻常郎中治不了儿子的病,便亲自翻医书,找药方希望能救儿子一命。她虽已有小成,终究儿子拖延太久,治疗又不对症,在十五岁那年不治而亡。瓦三妹大哭一通,便立志找瓦难求索命,上名山大川寻名师学艺十载,这儿才来到野人谷找瓦难求报仇。其实瓦难求在妹妹走后也后悔了,二人毕竟是胞兄胞妹,从此便性情大变,不论谁来求他医病,他一律不管不治。并且迁怒天下所有情侣,认为当初若不因情生事,瓦家也就不会如此了。兄妹二人益发走向极端了。前日若非是岳少府、刘翠翠真情流露,瓦难求也不会想立刻杀死二人,瓦三妹若不是突然想起当初和情郎卿卿我我的情景,也就不能触景生情,出手相救岳少府了。
二人听瓦三妹讲罢,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儿样的人家。若非是亲耳听到当事人亲口讲出,谁敢相信这是真事儿呢?
瓦三妹刚收了一双义子义女,心情极佳,说起话来,眉目生情,当即牵着二人的手便要去找瓦难求。
岳少府笑道:“娘与舅父的心结还没打开,这儿事儿还需从长计议。”
刘翠翠怕夜长梦多,又添变数,忙道:“既然娘和毒王是嫡亲兄妹,还有什么心结打不开的?”
岳少府苦笑,毒王连他自己亲外甥都能狠下心来不救,自己又能算什么?
瓦三妹亦不置可否,其实她自己心中又何尝有底?当下牵着二人来到蛇阵前大声喊道:“毒王瓦难求听着,三十多年前你曾欠下我一笔血债,但念在你我是嫡亲兄妹的份上,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但现在丐帮主岳少府已拜我为义母,你现在也就是丐帮主岳少府的舅舅,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嫡亲骨肉了,只有这儿一个义子孩儿,你若是还有一点儿兄妹之情,你就出来替我义子孩儿医好病,咱兄妹之间以前的血债就一笔勾销了,你若是不念兄妹之情,咱兄妹之间就又增加了一笔血债。我就是生时不能取了你的狗命,就是死后变做厉鬼也要找你报这血海深仇,我话己至此,不再多言,何去何从,请你三思而行。”
几句话说的气充肺腑,声音远远传出,在山谷中回荡不绝。
回音过后,山谷一片寂静。过了约一杯热茶的功夫,山谷中仍无半点儿回音。
岳少府道:“娘,看来舅舅不会给我医治的,咱们走吧。”
瓦三妹道:“先不忙,再等等看。”
又过了半晌,传来一阵悠长的口哨声,蛇蝎随着口哨声缓缓起舞,片刻之功便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须发皆白,赤足兽皮老者含泪缓步走出蛇阵。
这老者正是毒王瓦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