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落石出
‘龙冥谷’是千华门的天然屏障。
此谷地博重阴，多生蛇虫，再经过华千枫的有意培育，‘龙冥谷’堪称‘蛇谷’。且每种蛇都是剧毒无比。为的就是让那些妄想由此入侵千华门之辈悔不当初。
息若离呼吸急促的盯着一具千疮百孔的尸身，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就是雪绯？周身爬满蛇群，全身青紫，面目全非。息若离在发现她的那一刻竟然还看到一条手指粗细的蛇由她暴张的口中徐徐游出……
当息若离靠近的时候，所有的蛇全都如临大敌，昂扬着三角脑袋游离四方了。息若离蹲下身子，以手为雪绯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后，就跌坐在她的身旁。
要不是因为她……
手指微动，息若离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用手指扒开了几尺土壤，将雪绯残破的身躯拉至土坑中，温柔的盖上了土壤，正考虑要不要为她立碑之时，一阵急不可待的乐声由远处传来。
她不是很懂音律，只是之前和莫悲扬在一起时听他说了很多。她隐约感觉得到现在吹奏此乐之人心中的恐惧……
脚下不由自主的向乐声走去。
莫悲扬白衣飘袂，手持一片绿叶，吹奏出一系列的叫‘那些东西’无法靠近的乐曲。当息若离走近时，看到的就是那个景象。
莫悲扬罕见的慌忙，就算他在对阵谷天歌他们和风宁伯时亦没有显得如此慌张。
是了，他怕蛇，很怕。那他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天下皆知的蛇谷闯入呢？
想着想着，息若离只觉心房跳动速度超过了平日，甚至有股暖人肺腑的热流自心底破冰而出。
“莫悲扬——”
她大叫出他的名字。
莫悲扬的曲调有些偏离，他不能停，停了的话，他周身的这些花花绿绿的生物一定会涌上前将他吞噬的。可是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想做出回应，但口中又必须吹奏，前后进退两难，莫悲扬显得有些狼狈。
息若离被他的狼狈样逗出了些许苦笑，她善心大发的继续走近他，万无例外的，那些软绵绵的生物在感应到‘危险’后果不其然都乖乖的退后了。
息若离巧笑倩兮，乖巧的站立在莫悲扬身前，莫悲扬立刻会意，用沉着的‘千音谱’吹出驱赶蛇类的调子。
大约一炷香后，四周终于清场。莫悲扬抛下了手中的树叶，痴痴的望着息若离的背影和雪白侧颈。
“我以为我这一次不会那么好运再碰上你呢。”边看，莫悲扬还边喃喃自语。
息若离忽然转身，扬起头颅正视莫悲扬，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来？”
“为了见你。”莫悲扬立即回答。
“见我干什么？”息若离的神色有些刁蛮的意思。
“想你了。”莫悲扬的回答深得佳人心意。
“我是邪人，手上可不止一条人命知道吗？”
莫悲扬点头。俊雅的面容泛出了微微笑容：“如果有报应的话，我和你一起承担。”
……，……
息若离一头扑进莫悲扬的怀抱。男方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呢？就算她来日无多，就算她身中剧毒，那么，就让她在死前好好的体验一段她企及良久的，传说中的感情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说！”息若离沉寂了片刻后，终于将心中好奇了很久的事情问出来了。
“八年前，也是在这里。”莫悲扬老老实实的交待道：“当时碧空如洗，骄阳万丈，我以为我见到了一个苍白的精灵，你那时全身泛出蓝色的光，说不出的魅灵飘逸，我想，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吧。”莫悲扬边说，脸上边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全身泛出……蓝色的光？息若离反复推敲莫悲扬的这一句话。不是吧，‘噬魂蛊’发作的时候才会浑身泛出蓝色的光……他最先喜欢的竟然是中毒并在发作过程中的她？
……莫悲扬果然是莫悲扬。
“八年前，我自贵派‘龙冥谷’见过她之后，便心之所系。在下莫悲扬，年过二十五，在江湖中无任何建树，今日斗胆向门主提亲，望门主应允。”
这是莫悲扬随着息若离被押到千华门大殿后，见到高高在上的华千枫后，深深一揖后，所说的一句话。
此话一毕，包括息若离在内，全场的人都被他的这一出莫名巨变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说什么啊？听他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华千枫是她的父亲呢。息若离倍感丢人，她暗自扯了扯莫悲扬的衣摆，让他不要再胡乱说话了。
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听到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也听到了。就好比——华千枫。
只见华千枫饶有兴趣的在莫悲扬周身打量几圈后，弯着嘴角问道：“既然你在江湖中无有建树，那你凭什么让我应允你和离儿的婚事呢？”
莫悲扬垂头稍事想了会儿后才回答道：“门主欲待如何？”
“这样吧，老夫麾下除却离儿之外，还有四大堂主，莫少侠如能胜出，老夫便允了你又如何？”
华千枫绝不手软的开出了他的条件。
谷天歌、宁六扇等听到后，几相窥视，他们几人都曾经在莫悲扬的千音谱之下讨过苦头，心中自然十分知晓其厉害之处，这一点，自他们回来之后，便一五一十的禀告过华千枫的，所以，照理说，华千枫不应对‘莫悲扬’这三个字没有印象才对啊。
众人又反观华千枫，只见他神情微妙，竟然还流露出了一种‘准岳父’刁难‘准新郎’的无赖。
一时间，谷天歌等参也不透华千枫的话中含义，于是，谷天歌率先站出提醒华千枫道：“请门主见谅，弟子等均不是莫公子的对手。”
“哼，没用的东西。”华千枫冷哼一声，但并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只见他自理衣袍片刻后，才扬眉重新盯上了莫悲扬：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阻拦了。帮莫少侠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他既然是离儿的夫婿，那也不是外人了，两月后随行鱼辘岛参加离儿的接任大礼，之后一切就听离儿的了。”
华千枫意思不明的留下了这么一段话。众人均觉一头雾水，只有莫悲扬扬起了真挚的笑容。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息若离觉得最痛快的两个月。
一来是因为有了莫悲扬的陪伴，日子甜如蜜；二来是华千枫这两个月中撤掉了对她的所有监视。不知是不是他太过自负，料定了息若离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就连她和莫悲扬要走出千华门的范围都畅通无阻。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传位之日。
一大早，息若离便被很多婢女拉起，折腾了老半天才将叮叮当当的她急急推出了门。由华千枫带队，一行近百人，浩浩汤汤的开拔鱼辘岛。
鱼辘岛是与千华门毗邻而居的单独岛屿，岛中以有千年冰魄凝聚而成的千年寒冰潭而闻名的，一直都是千华门传位、祭天的不二之地。
息若离一路都是从容赴任的，她倒想看看华千枫最终会使出什么奇招险手，要杀她的话，他单手就可以搞定了，何以要搞出这种‘传位’的噱头呢？
一直在她身旁陪伴的莫悲扬温柔的抓住息若离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鱼辘岛平日里是鸟兽绝迹的，今日却是热闹的很。几乎江湖中所有下九流的邪派都相约而来了。
“华千枫还真是搞出了名堂啊。他到底要干什么？不会真的想传位给我吧？”息若离小声的问莫悲扬。
莫悲扬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别乱了计划。
华千枫不愧为统治整个苗疆的一方霸主，他单是往那一站，便宣示出了势不可挡的霸气。
“今日多谢各位赏脸前来，在传位前，老夫想将千华门的圣物呈出，由下任门主息若离开启，请各位拭目以待。”
华千枫嘹亮的声音传遍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息若离自然也听见了，顿时间，她好像明白了一点华千枫传位之举的意图。
但是，‘紫背龙牙’是天兵堡之物，唯一能够开启的就是她这个天兵堡后人，只要她咬紧牙关不说的话，量他也难测其中奥秘。
千华门门人端出了一个红底木托盘，托盘正中放置的可不就是那个传说多过眼见的‘紫背龙牙’嘛。
那门人将托盘呈到了息若离面前，息若离面无表情的装作没看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门人尴尬的看了一眼华千枫。
华千枫把息若离的这种行径自动理解为撒娇，于是，只见华千枫面带宠腻的微笑，缓缓走近了息若离。
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息若离的一只手，手起刀落后，一道血痕自息若离腕间流出。
莫悲扬大惊，但大惊过后，又立刻放下了心，原因是，他早就看出了华千枫对息若离好像有种超越了师徒的感情……还有就是——他绝对不会伤害息若离。
有了这项认知，莫悲扬干脆沉着以对，默然等待华千枫接下来的动作。
“‘紫背龙牙’乃是天兵神器的天兵堡之物。机缘巧合落入老夫之手，传说这‘紫背龙牙’中藏有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明了天兵堡收受番邦的大量金银所在，传说只要有人得到它后，便富可敌国……”华千枫口气幽幽然的将‘紫背龙牙’的江湖传说复述而出。
他将息若离血流不止的手腕凑到了‘紫背龙牙’之上，口中继续说道：“传说，天兵堡堡主江峰在临死前，用了五天五夜的时间，费尽心血做出了‘紫背龙牙’，普通的开启方法均对其无效，除非，滴上其血脉至亲的血液方可开启……”
华千枫双目有神，紧紧盯着被息若离的鲜血染红的‘紫背龙牙’。而息若离此刻也是心惊胆战，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个开启之法？
那华千枫又为何还要故意让她盗走‘紫背龙牙’，故意让她回到天兵堡暗察呢？直接如今日这般割破她的手，将血滴至其上便好了啊。
不对。
为什么‘紫背龙牙’没有任何开启的动作？
她所观看的破解之法上明明写清楚了，只要天兵堡的后人将血液滴至其上，‘紫背龙牙’便会自行开启，发出指示的。
“怎么没有反应？”
“是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四周等着看图的人纷纷喊出了不满。
华千枫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欣慰笑容。只听他云淡风轻的对被惊呆了的息若离说道：“为什么没有反应？不是说只有是天兵堡的后人才能够开启的吗？离儿可有其他方法开启了？”
他话语中的调侃多过了质问。
真相，貌似就快破壳而出了……
就在息若离魂不守舍的时候，空中突袭一人，只见他晃疾如电般闪过众人眼前，站定后，在场的人才发现，‘紫背龙牙’早已到了来人手上了。
来人是‘鬼手六诛’风宁伯。他依旧是黑衣白发，红绸带束发，面容鬼魅。
“把地图给我。”风宁伯执著的对华千枫说：“要不然就把天兵堡的后人交给我。”
饶是华千枫也没有料及‘鬼手六诛’会突然出现。只见他稍稍皱了皱眉头，但对‘鬼手六诛’手中的‘紫背龙牙’却不甚关心。他仅瞬间便恢复过来，冷冷道：“这里没有天兵堡的后人。”
这句话是说给‘鬼手六诛’听的，也是说给息若离和在场每一位观众听的。
“我不信。”风宁伯一口断定：“就是她。”
与黑色衣衫形成对比的惨白枯瘦的手指向了息若离。
“她不是。”华千枫冷静以对：“刚才验证过了，她不是天兵堡的后人。”
“……”
风宁伯鬼魅的横了息若离一眼，见日前皎洁聪颖的女娃娃此时正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知晓华千枫未曾说谎，正在他挣扎之际，华千枫冷若寒冰潭水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她不是，但是，按照承诺，我会给你地图。”
说完，便从手中抛出一张单薄的纸。息若离偶然瞥上了一眼，那是……
“风兄可看清楚了。华某并不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风兄拿了地图就速速离去吧。”
息若离想说的话，被华千枫打断。
风宁伯仔细看了看手中地图，又看了看息若离和莫悲扬，突然发难向两人推出了一掌，掌风过后，是片片银光发亮的针雨。
莫悲扬看着那片针雨，若他一人要逃开的话，确实易如反掌，但他不能这么做，只见莫悲扬身形一晃，将息若离搂至怀中，翻转一侧，让自己的背心直对那片针雨……
想象中的气血翻腾并没有出现，息若离自莫悲扬肩上看到了屹立如山般的华千枫——他的手上抓满了银针，见他满不在乎的将银针扔下，从怀中掏出手帕擦试手掌中的血液，见此情形，息若离的胸口顿时就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得发慌，难过至极。
华千枫……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干什么？”华千枫冷下了面孔，严肃质问道。
“她骗我！”风宁伯直指息若离。“饶是我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男人和女人的尾指骨还分得清。”
华千枫暗瞥了一眼息若离，霸气使然道：“但我今日可没有骗你，那张确实是王家祖陵的地图，你大可放下一切，早日将你的心爱之人接回‘鬼谷’啊。”
“哼。”
华千枫的武功，风宁伯自觉不敌，只见他随手将‘紫背龙牙’丢入了冒着寒烟的千年寒冰潭中，‘咕咚’一声，伟大的传奇物件就此沉入寒冰潭底。
众人都围到了寒冰潭边，暗暗估计着潭深，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富可敌国’的宝藏捡回来。
华千枫立刻封住了穴道，忍下心中的腥血翻腾，冷眼扫过众人，口中出声提醒道：“寒冰潭水不深，却汇集了千年的天地之气，冷极。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如此冰寒中撑过半刻。”
华千枫的话音刚落，便又听到了‘扑通，扑通’两声……
不详的预感习上了他的心头，猛然转身一看，哪里还有息若离和莫悲扬的踪影。
华千枫发疯了般扑到了潭前，重撞之下，他一直佩戴于颈肩的半片银锁也随之掉入了寒冰潭……
“离儿——”
夕阳西下，老鸦还巢……寒冰潭边持续传出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离儿——我的女儿。
刺骨寒潭中，息若离忍着冰寒，似乎听到了些什么撕心裂肺的喊叫，这种喊叫让她心疼，直觉的想要原路返回。
寒冰潭水冻彻骨髓，她和莫悲扬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这个以死遁逃的方法，如果现在返回，一时没有气力，二来不合逻辑。
息若离心中反复思量后，毅然将那股子心疼抛却了。她与莫悲扬手牵着手，共同游向了寒潭底的那片光明……
一块残破的银锁自寒潭内上下沉浮，冥冥之中到了息若离的手边，息若离抓起那个硬物，拼上了最后一口气，与莫悲扬划向了光明。
终于有一件事是华千枫不知道的了。
千年寒冰潭之所以寒，主要是因为寒冰潭底的那块千年寒冰。在华千枫放任息若离和莫悲扬的那两个月中，他们一有空就会来到寒潭边，以一根粗大的铁管通至潭底，再向铁管内注入滚烫的热水，沸水淋浇之下，管它是千年还是万年的寒冰，都只能乖乖的等着被溶化……然后，她和莫悲扬跳下后，便从那个被沸水溶化的冰窟窿中逃生……
半月后的江湖，传来了这么几个消息：
其一，统治苗疆的千华门门主华千枫中毒不治而亡，死时心力交瘁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其二，千音山庄的‘无暇公子’莫悲扬苦恋千华门魔女息若离，两人双双跳入了千年寒冰潭殉情而亡……
其三，‘鬼手六诛’被王家的人发现，身中无数穿心之箭死于王家祖陵内的断龙石前，手中拿着一张地图和一块破旧的手帕，手帕上写着一行诗句：云庭寂，露霜华，梧桐树下，蔽月寒鸦，瑶池仙人借月下，风伯起舞显韶华。这首诗可能是秦瑶仙留给风宁伯的最美好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