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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那个傻瓜爱过你

接连三天,任天无比徒劳而返,第四天,回来时脸色却与平时不同。相处久了,舒兰光闻就知道他不对劲,迎上去问:“怎么样,有线索?”

明明是五官抽搐一下,任天却不答,摸一把脸,声音也变了:“没。”

“说吧,我不怕打击。”打击还少吗?家常便饭。

怎么说呢,对这个脆弱的女人说出实情?她会不会还没听完就昏倒?这不是最可怕的,醒来后的悲凉,才是最恐怖的鬼魅。她有权知道,且早晚会知道,任天不想说却不得不说:“江边有血迹,干了,拖得很长,周围人说,四天前的下午发生过打斗,一共五个人,一个在前边跑,受了伤,血流了一路,那四个一直追,到了江边,无路可逃,那个受伤的跳下去……”

“问了长相吗?”舒兰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书生一样,很高,动手却又快又狠,一招致命。”任天怎么会不问呢,怎么会不了解周存道?不说只是因为对说者与听者都是一种残忍。

时间吻合,人物吻合,只是舒兰的心不愿吻合,“不是他……对不对?”

“当然!”任天一路上就骗自己呢,“绝对不是。”

“明天,你会继续找吗?”

任天点头,嘴角抽搐,已说不出那个当然。同病相怜,使他们的敌意与疏离化开不少,任天看看天色说不早了你去睡吧,其实他是想回去大哭一场,舒兰的喉头早已肿胀,嗯嗯啊啊了半天也迈不出步子,两个人被悲伤砸得措手不及,然后一起倒下……很自然地,很纯粹很没有杂念地,相拥而泣。

像所有不凑巧又很凑巧,不该看到又偏偏看到的场景一样,金妍看到了,也扭身跑了。

“对不起。”舒兰反应难得的迅速,马上与任天男女授受不亲,跑得比金妍还快。真是的,这下又要好难受好别扭好紧张了,也好无辜,这只是习惯动作而已啊,要想破坏你们夫妻感情,干什么不好,还用得着装可怜赔眼泪?不想这些了,回去好好哭一场,为周存道烧点儿纸钱,再收拾些衣服,去江边立个衣冠冢吧。

都是我连累他的,如果我不存在,他说不定多愉快呢,活得要多好有多好,虽然不信邪,但克夫一说还是有道理的吧!想起周存道的体贴和君子风度,无论何时何事,都以尊重伴侣为前提,他的不承担则已,一承担就要担到底的脾性,舒兰颓然而恸。可惜不爱他,可惜他不是最初的那个人,可惜来不及相知相守,就已离去。

这一恸,竟生生把自己煎熬出病来。

因伤风而起,没过几天,浑身发烫,四肢酸痛,头晕目眩耳鸣口苦,不过是寻常病症,发一回汗也就好了,舒兰却拖了将近半月,有时候自己也怀疑是不是有意不想恢复,好像这样就能把负罪感与亏欠感减轻似的。

任天不再去找周存道,因为他潜进江里,找到了周存道的佩剑,至于尸体……大概早被鱼虾分食了吧,而舒兰的感觉就像是周存道被自己推下江中,尸骨无存。

“兰姐姐,吃饭了。”金妍未进来,先站在门侧礼貌地敲门。

舒兰回过神来,周存道的死亡分担了她的精力,没心情跟现任任夫人斗法,“谢谢,这些天劳烦你了。”

“应该的。”金妍放下鸡粥,笑容也渐渐淡下去,其实她心情和舒兰一样不好呢。

舒兰初病,想着生病的人没胃口吃油腻之物,自己便给她做了碗清汤面,被任天看到了,他说她不喜欢吃面,送去了也吃不了几口,他说她喜欢吃鸡粥,于是亲自下厨,蹩手蹩脚,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垃圾一堆,终于做出一碗香喷喷的鸡粥来,换下了她的面条,还嘱咐她千万别告诉舒兰是他做的。见她脸色不太好,他连忙稀里哗啦吃完了她的面,连汤也喝了,竖着大拇指夸她手艺真好。生平第一次,他话没说完,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她竟理都不理,拂袖而去。

其实回去也后悔自己的任性,舒兰毕竟是他的前妻,任天又是有情有义,对她好些也是应当的,自己又是什么呢?什么都不是,舒兰没有出现的时候,对着她这个********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就比君子还君子,问题不是出在舒兰身上,而在任天。

“你的手艺真好,比我强多了。”

没有女人不爱被人夸奖,金妍一笑,“过奖。”

舒兰低下头,下一句却把好不容易淡去的敌意加粗加重,“嗯……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任天?我有话对他说。”

任天很快就来了,可见金妍去找他的时候,心里多不痛快,步子迈得多快多大,只是自私的舒兰没有留意这些,因为她从不换位思考啊!

“今天觉得怎样?”任天来到床前,背着光,映入眼帘的是高大魁梧的轮廓。

舒兰回过神,不禁叹息,近来神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爱不明缘由地发呆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发完呆发现过了一整个上午。她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将银票摊在被面上,“我不会算,索性就这么多吧,你看少不少,我再补。”

一百两银票。

任天问:“你要买房子吗?”

“这些天,我吃住都是你们的,这些就当作……”

“你有病啊,收起来!”任天没听完就炸了,“你一天三顿我出不起啊?能被你吃穷啊?吃饱了撑的,有病!”

舒兰咬唇,“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任天恨得牙痒痒,“白痴,一百两,买这房子都够了。败家玩意,有多少经得住你败,有多少败多少,还有钱,有个屎!早晚给你糟蹋完了睡觉的地方都没。”

舒兰眼泪不是流出来的,而是一泡一泡砸下来的,其状委屈万分,“我只是……不想欠你们的,我亏欠的人太多了……欠了别人,我心里不好受。”

“你欠谁了?”任天提高声音。

舒兰不说话了。

是我们欠你的好不好,任天动了动嘴,虽然是这样想着,终究无法出口。其实真是自己欠她,当初要让她好好地嫁了吴德,还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即使她在自己死后跟了周存道,也是应该的,她的确有权利幸福,再说为了自己,为了小天,她付出了那么多……至于周存道,那不叫亏欠,那叫当事人心甘情愿,有钱难买他乐意。

“那天,我说话太冲。”任天不忍她折磨自己,宁愿低三下四地道歉,“你别放在心上。”

“哪天?”你哪天说话不冲啊?舒兰还真摸不着头脑。

忘了对白痴讲话要逻辑清楚条理分明,玩暧昧是没有好结果的,“出事那天。”

舒兰低头,心想你还没那么大魅力,使我记恨到现在,不过道歉没收,“哦。”

哦?什么意思?原来白痴也会玩暧昧啊,任天把银票卷卷,塞在她枕下,“周存道省吃俭用,花酒都舍不得喝才攒下这些钱,省着点用,还有,我知道你不愿意住在这儿,等身子养好了,我去替你物色个宅子,都交给我去办,你就别没事瞎琢磨了,你这个脑袋瓜琢磨不出什么的。”

什么意思嘛,看不起人?舒兰翻白眼,缩到被子里去,表达关心都不忘挖苦一番,这个人的基因肯定是残缺的。

“还有事吗,没事我出去一下。”

“做什么?”舒兰的头从被子里伸出半个。

任天侧目,“看房子。”

您还真有效率,舒兰随后就醒悟,估计是刚才说要帮忙挪地方的时候,自己的星星眼太晶莹欲滴,暴露了心底的渴望,哈哈,这浑人,就要分道扬镳,形同陌路,还这么讲义气,也不怕现任老婆吃醋,“我知道,你帮我就是帮周存道,我替他说声多谢。”

“哪儿那么多客套。”任天被她的正式搞得有点儿蒙,挠挠头走了。

早饭还没吃呢,瞧被他耽误的,舒兰扁嘴,下床去拿她嗟来之食,一看是韭菜盒子,顿时倒胃。最讨厌韭菜了,臭臭的,塞牙缝,为什么金妍总是喜欢做呢?不是韭菜盒子就是韭菜饺子,想让她别做这个吧,好像又显得很没礼貌,挑三拣四,关键是舒兰还真是挑三拣四的人,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吃不下去。倒了吧,别让她看见,找个隐秘的地方。

反正这种事也是常干的,惯犯舒兰于是找了个墙角,柔荑轻轻一动,盘子微微一翻,倒喽,都隐藏在杂草后头喽。

做这种事其实是很心虚的,被人发现那真叫个偷鸡不成蚀把米,面子里子那是一层一层地掉,好在技术精湛,舒兰拍了拍胸脯,沾沾自喜,“敢想敢做,胆大心细,今天发挥得很好哦!”

“你要拖到何时?”

咦,男人的声音?舒兰愣住,任天不是出去了吗?正因为他走了我才到他们的屋子外头来,以免尴尬,可这声音又不像是任天的,很低很轻,明显经过压制,却是颇恼怒。怎么,来客人了吗?

“我也想速战速决,只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责任在你。”金妍的声音。

她和谁说话?舒兰着实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来客人我不知道?这宅子不大,来个人怎能逃出我的法眼……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怎知道周存道会有什么解毒丹,好在他死了,此人诡诈,他活着一定阻碍你行事。那个舒兰又是个草包,你说她妨碍你,我倒没看出她怎么能妨碍得了你这样的人,让我觉得你在找借口,让大人知道,你哥哥我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你不是不知道!”

金妍的哥哥是谁呀?舒兰捶脑瓜,明明见过一次的,就是想不起来,金……金银?金票?金元宝?金娃娃?

“我已使尽浑身解数,他就是不露一字,我有什么办法?”金妍说着,渐渐带了哭音,“你们想抓狄远的把柄,把任天抓起来拷问就是了,一了百了,别再烦我!”

“大人要的是十拿九稳,没有足够证据,扳不倒那老狐狸。到现在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任天和他的关系,那些模模糊糊的线索都只是推测,一切在你,只要你探得他的口风,我们什么东西查不出来?”

“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我们,你快成吴闻启的狗了。”里屋静下来,良久,只听金妍叹道:“你以为我们能活下来吗?即使立了你的所谓大功,不过是让人家更快灭口而已。做这些,已非我本意……”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哥哥毒发身亡?”

“所以我去找任天,所以我缠着他,所以我到了这里!还不够吗?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连勾他上床的本事都没有,他就是不看我一眼!够了吗?这些够了吗?”

哇!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是什么东东?骤然听闻的舒兰完全抓不住头尾,回味一遍,遍体生寒。原来自己和周存道的毒是他们下的?!周存道死了,草包舒兰没死,所以金妍说自己碍事,碍什么事?就是挖出任天大难不死的秘密!

舒兰站在墙角,瑟瑟发抖。凶手,凶手!周存道死不瞑目,居然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了真凶!杀进去,一刀一个,为他报仇!

“再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仍无进展,只怕你看到的就是哥哥的尸首。”金刀沉声道,“我先走了,你保重。”

也不知为何,也许是仇恨的力量,一向迟钝的舒兰没等他话音落下,一个闪身,躲到了墙角的缝隙中,刚好可容一人。金刀随后出来,走得急,竟也没有发觉。

杀进去是不可能的,便是刚才金刀出来,自己也是吓得两腿筛糠,花容失色。回去吧,回去慢慢筹划,切勿打草惊蛇。自己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还谈什么报仇?弱小的舒兰在这一点上,考虑得还是相当清楚的。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跳到床上,鞋子放得和没下过床一样,衣服脱啊脱,摆好造型,头发揉乱,被子掀开,做蒙头大睡状。千万不能让金妍发现她已窥得她的阴谋,狗急跳墙,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周存道……你死得好惨。

天哥……天哥快回来呀,我好冷,好害怕。

原来都是假的,金妍的爱是假的,夫妻也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同房,自己这顿醋却吃得无比过瘾,真是庸人自扰。任天也真是虚伪,明明冰清玉洁,偏偏装得那样恩爱,有必要吗?这种种言行,不过是想告诉我,你看,我多幸福,比你幸福!他是那么记恨她啊,才会打肿脸充胖子,他就是要让她觉得难受……就像当初他得知周存道和自己在一起,那种撕裂了的痛楚。

爱必然伴随着恨,反之亦然。

对舒兰来说,这个世界突然之间颠倒了,所有既定的事实都变成了悬疑,甚至完全往相反而诡异的方向发展,所有的这些,是超出能力之外的,是无能为力的。

我能做什么?

她发现她什么也做不了。

去告诉任天,揭露金刀兄妹的阴谋?他是否相信尚在其次,对他,也是个极大的打击吧?那么亲近,那么信任,突然之间变成了暗算你的人,若是任天知道周存道是被金刀害死的,而金妍要挖出他的所有秘密,置他于死地,他是会隐忍不发以静制动,还是山崩地裂不可收拾?再说她连他们到底是什么阴谋都不甚清楚,任天也没告诉她自己为什么明明被斩首,还大摇大摆存活于世,一切都是谜,仅凭只言片语,舒兰没有把握掌握全局,更别说表述了。

他们好像说到吴闻启,他为儿子报仇,原也有理,只是金妍口中的狄远又是谁呢?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呀?舒兰越想越崩溃。

无能为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回回见你,回回都在发呆。”任天破门而入,天降神兵般。

舒兰被震得很是恼火,“回回进来,回回都不知道敲门!”

反思了一番,任天发现好像真是这样,汗颜,不过你永远别想听到他承认,“你对千辛万苦为你奔波劳累物色住处的人就是这个态度?这就是你的报答?”

“越发有知识了啊,会咬文嚼字了啊!”舒兰白他一眼,随即想到金妍的阴谋,不禁黯然,他也是可怜人呢,被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反而很是受用的样子。可怜人最可怜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可怜,“你……以后别出去了,小心被人发现。”

“老子才不会那么失败,你说的那是菜鸟。”没夸两句,任天就恢复土匪状了,“我说,你怎么不关心房子?”

舒兰心里“咯噔”一下,强颜欢笑,“物色到好的,你肯定会说,不说是因为没有合适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虽然蠢,却还是十分了解自己,任天吹一声口哨,转身而去,“明天继续找,这种事要慢慢来。”

“喂喂!你听不懂人话?”

任天去而又回,凝视良久,赠之一字曰:“靠。”

这个人怎么好心当作驴肝肺呢?舒兰才不管他是否知道真相,反正老娘的善意他得领,“你哪儿也别去,听到没有?否则后果自负!”

妈妈呀,王母在世啊,除此之外谁还敢和自己这么说话,早就被鼻子里的冷气冻成冰雕了吧?难不成这娘们长能耐了?不像啊,这……若然是具严重受挫导致紊乱的身体?

“明天,是周存道的忌日。”舒兰低下头。

“知道,明天你身体撑得住吗?去江边要走很远。”任天的气焰也萎靡了下来,原来她是要自己明天陪她,可是这还用说吗?应当应分。

不提周存道还好,舒兰等于提醒了自己。不能让他白死,无论如何,该给他的亡灵一个交代。拖有用吗?迟早要发生的事,不如切断根源,就像火药,不是去切断引线,而是倒空那黑色的粉末。迟早要发生,迟早要受伤,长痛不如短痛,迟伤不如早伤,心系报仇的舒兰觉得人死为尊,此念一出,顾及统统闪到一边,闭了闭眼,以示破釜沉舟之决心,“明天,就我们俩。”

你要干吗?任天警惕地看着她,趁机揩油?******美男?咳了一声,掩饰那复杂的情感小波动问:“金妍为何不能去?”

舒兰沉默一会儿,本是心血来潮,才提出野外单独交流避人耳目,这会儿让她去哪里找理由,情急之下,只得装作脱口而出:“你们俩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次就不能不让我看见她吗?”

浓烈的醋意,任天不用闻就感受得到,这叫啥?心灵桥梁!只是为了面子,还是要装一下子,“她是我老婆,不去怎么行?除非你不去,就能看不见她了。”

“我在说正经的!到时候你就知道啦,记住,别带她去。”真要是想拿下他,舒兰太有把握了,她是那么熟悉他的心啊,熟悉到每一寸触感的体验,于是乎,一个大大的,无赖的,纯净到毫无杂质的笑脸就这么绽放了,“求你啦!”

任天的嘴还在动,“你这是破坏我们夫妻感情……”不过纯属机械的,后面的话索性丢到了爪哇国,只因这个笑容太久违,太迷人,妈的,破坏夫妻感情也要去啊,太他妈无法拒绝了。他发现自己依然爱她,一如往昔。

金妍果然没有同去,也不知任天和她怎么说的,舒兰才不管,只要单独相处的目的达到。

半路,任天只听舒兰道:“别走了。”

渴了饿了累了或者仅仅无缘无故想休息?反正走不脱其中一样,任天于是站住,介于她休息的时间普遍比较长,自己先拣了个阴凉的地方,坐在一截树桩上,因还空出老大一块,便拍了拍,看向舒兰,坐否?

舒兰欣然点头,轻轻落座。

“他对你好吗?”沉默一会儿,任天突然问。

“朋友,兄妹,夫妻。”舒兰望天,不疾不徐。

夫妻排在最后,可见他们的感情并不纯粹,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义气,任天也不知自己欢喜还是哀愁,或者说两者本就缠绵悱恻,难以区分。

差不多了,舒兰清清嗓子,还挑什么地方,就在这里说了吧,“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听了以后,你别急,也别恼,等我说完。”

任天侧目,今儿您有点严肃啊。点了点头,请便。

“昨天上午……”舒兰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说到关键处,斜眼偷瞄任天,只见他完全呆滞的样子,放下心来,刺激过度总比反应过激强,言简意赅,成功收尾,“……后来金刀走了,我回自己房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本想忘记此事,可事关你生死,我不得不找个机会,向你言明。”

良久,任天呆滞的眼神才恢复正常,一笑,即使笑容有些扭曲,“不可能。”

“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你当真以为我编造。”舒兰苦笑,“换作是我,也会觉得纯属编造,故事真精彩。”

任天不看她了,转而瞅着远处一方废弃的农田,淡淡地说:“走吧,别说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女人,老子……”

“一拳打过去?”虽然知道让他相信很难,他那么坚定地全盘否定,还是伤了她的心,“你不信我,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况我是你扔了的衣服,所以你宁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也不愿意怀疑兄弟。”

任天站起来,叉着腰,背对着她。

“该说的我已说过,信不信在你。”舒兰一字字地说,“报不报仇,在我,我亲耳所闻,周存道的毒是那兄妹二人下的,你协助也好,袖手旁观也罢,我不会放过他们!”

就像听到一只蚂蚁说,俺一定要踩扁大象,任天回身,明显受惊,“你要怎样?”

“不怎样。”舒兰淡淡地说,像说给自己听,“记着,只要不忘,总有机会报仇。”

妈妈呀,她一句话就能去了我半条命!任天松一口气,随即悲哀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老子竟然已经相信她的话了。种种挣扎,也许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本来嘛,她不是那种挑拨离间的人,诚然她讨厌金妍,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可她不会到了不喜欢谁就下死手非得整死谁不可的地步,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小心眼,善妒,很没用又老觉着自己很能耐,还难伺候,除了长了副好皮相,毛病还真不少,可她没坏心,看你再不爽,不会主动下手施以暗算。她看似精明挑剔,实则没什么智慧,什么韬略啊心机啊算计啊,一窍不通。从先天到后天,她都没那个环境去培养,再说,任天唏嘘,自己都去帮她物色住处了,她对此很赞成很感激,说明什么?她已经接受了失去他的事实,并且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不是我的不强求。

这边厢,舒兰仍在自言自语:“我在你心目中如此不堪?我是很讨厌金妍,可也犯不着编这种离奇的故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恨我,恨我嫁给了周存道……可你已经死了,小天也没了,我能怎么办?我也想死,也寻过短见,可是没死成,以后就不敢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什么?寻短见?”

自悔失言,舒兰别过头,“过去的事,现在还提有什么意思。”

任天两手捧着她的脑袋,生生将其扭转过来,与自己对视,语气和一贯的调调很不一样,沉重而蛊惑,莫名的温和,让人一听就想把所有委屈倾倒出来,“告诉我,什么时候寻过短见?”

“也没有啦,就是小天死了以后,那天,你被处斩,我很难过,想想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就……撞了一下墙,很痛,后来醒过来,脑袋里很久都有撞上去的那一声响。”舒兰不想说了,这算什么,长篇大论阐述自己有多惨,然后博取同情?过去的事再苦都过去了,“没什么,就是撞了一下没死成。”

任天越听心越紧,拧成一团,待她说完,他的心已物极必反,成了碎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舒兰听不懂,你不是恨不得一拳打死我吗?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依然只剩分离,经过这么多,两个人都千疮百孔,自顾不暇。任天干搓了一把脸,生生把脸搓成红色,可见用力之大,“你别回去了,我安排你的住处,银票都带了吗?”

舒兰拍拍前胸,在这里在这里,本人一向随身携带。

“好。”说完就不言语了,起身,也不急着走,仍旧望着那片农田出神。

虽然苦思冥想决定告诉他真相,但是他准备怎么解决,舒兰就是想破脑袋也得不出结论。仰望大仙一会儿,凡人舒兰终于忍不住,不问清楚她不放心啊,就算自己是安全的,也吃不香睡不好。至于为什么会不放心呢?呃,关心朋友总可以吧,“你要怎么做?”

说和不说没什么区别,反正她知道了也帮不了自己,任天嘴懒,连风太大都没装,反正就是听见了也一言不发,无比自然的,可想而知,被无视的感觉很不好。舒兰原本站起来跟他走,见他这副死样子,索性又坐下,跟树桩长在一起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动。

风徐徐吹过,托起她的裙摆,掀着他的衣襟,她的发梢轻轻舞动,时而触到白玉似的面颊,他看得有些愣。

“以你的个性,一定会直接和金妍当面对质,问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我说得对不对?”良久,舒兰凝视他,轻声说。

费了好大劲才移开目光,任天缓缓道:“金妍是我兄弟,我不会一边深信不疑一边防着她,对她不公平。”

“那你就是不信我!”舒兰突然气煞,真是的,对我就公平吗?

“我要听她解释,她有这个权利!”任天挥手,“什么都别说了,你除了给我找麻烦,还会干什么?”

舒兰气极,我给你添麻烦?老娘这是在救你啊!这个人怎能如此狗咬吕洞宾?本想就此翻脸,与不知好歹之人绝交,转念一想,也是啊,他也不容易,为了在我面前不落下风,委委屈屈地和金妍装了这么久假夫妻,够难为他的,其中滋味一定堪比黄连吧?算了,老娘云淡风轻,“你说得对,我又不是你老婆,又不是你兄弟,本来就是多管闲事,吃饱撑的!”

嗄?她知道我和金妍的纯洁关系啦?任天突然有种隐私暴晒于骄阳之下的感觉,四周明明燥热不堪却是如坠寒潭,全身汗毛很负责地倒竖,该死的,丢人啊……

“你不要去,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的,惹不起躲得起,躲起来能怎么样呢,又不会矮了一截。今天是好机会,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一去不回。”舒兰担心他,所以明明口头占了上风,也宁愿放弃,诚恳地,甚至带点儿恳求,“我听出来了,你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个什么远的救你,是不是?你去找他吧,就当让他再救一次。命是自己的,别为了义气当了傻子……”

“放屁!”任天暴喝一声,神煞也似的。

舒兰素来胆小,被这么一吓,灵魂弹珠一般弹起,跳了几下才回归肉身,“你你你……凭什么凶我?”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任天把她揪起来,“闭嘴,跟我走!”

舒兰不忿,纠结的却是不该纠结的问题,“你的头发明明比我长,好意思说我。”说着,抓过他一把头发,跟自己的一比,证实了推论,“喏,果然如此!”

盛怒之下的任天再一次坠入寒潭。

秋高气爽。

金妍推开窗户,脑中便浮现出这四个字。已至深秋,黄叶飘零,落地无声,多像人的生命。来去皆一无所有,其中短暂繁华,就是一生。

这一生,已无转圜了吧,命运逼得人一步步往前,谁知前方万丈悬崖,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唯有跳下,望有解脱。

回忆起来,竟是不如意事占了大半,这本没有什么,众生平等,谁无烦恼?可是最在意的,却永远也得不到,不免让人万般凄凉,怀疑起人生来。

记得从前,她去算命,测姻缘,羞答答地把自己和任天的八字奉上,谁知算命先生看而摇头说:“有缘无分,可惜可惜。”她不信,少有的激愤,不信就是不信,大不了换别家,不去所有的算命摊子上算个遍不罢休,转身而去时,那先生说:“你和他没有红线,勉强在一起是凶兆,小姑娘,随缘吧……”

她不信,就是不信。

外头的门响了一声,任天回来了,出现在窗子的轮廓中,大风刮过,吹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回来了?”金妍回身,不见舒兰,只觉奇怪,看着他,朋友多年,最后只剩默契,她相信他会自己说。

任天不语,坐在她的床上,看了看她的锦被、枕头,抬首注视着随风微摆的流苏,不禁默默感慨。缘分啊,真是缘分,若是那晚把持不住,真和她煮成熟饭,这些就是他们共同使用的东西了,缘分究竟是什么样玩意儿呢?

“我欠你很多。”他缓缓道。

“心甘情愿不叫亏欠,我心甘情愿,没什么可说的。”金妍看着他,太熟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任天苦笑,“我也是心甘情愿觉得亏欠。”

“你要补偿吗?”也只有在任天面前,金妍的脆弱才会现形,“你的补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任天盯着她,毫无征兆地,像在念叨一句最家常的话:“吴闻启要干什么?”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为什么还是觉得那样迟,真真度日如年,金妍曾无数次地想过,阴谋走到尽头,他对她会是什么反应?失望、鄙夷、憎恶、恶心……没想到他如此平静,无法接受事实的却是自己,“你……你在说什么?”

如果听了舒兰的话后信了一半,看了金妍的反应,便信了八分,任天一时有些哽咽,往事如画,一张张翻动,如今这些美好的画面,都有了瑕疵,“你哥什么时候落到吴闻启手里的?”

金妍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绝望,最后一点尊严,她想保留,“在你之前,吴德没攻黑龙山之前。”

“因为我?”

“他们要完全掌握你的情况,包括你的地盘,你的亲人,你的身世背景。你像根刺,扎进他们心头很久。”金妍顿了顿,以免让他听出哭音,“都是假的,你死后,我刺杀吴德是假的,为的是获取你的信任,我们相遇,我身处险境也是假的,为了让你救我,你对亲手救了的人,不会怀疑。他们一开始抓我哥,是为了了解你这个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后来用我哥要挟我,是觉得你死得不对劲,一查,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狄远似乎有些关系,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想彻底扳倒他,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任务,就交给我……”

最后的两成也被金妍证实,任天能做的就是彻底沉默。

“很失望吧,我也是。”金妍涩涩一笑,“其实我也知道,害了你,我们兄妹也活不成,背叛者的结局,历来都是兔死狗烹,可我不想让哥哥死,哪怕有一丝希望。有一件事我没告诉过你,我不是哥哥的亲妹子,我是他捡的,他待我,却有如血亲,这么多年……一个人对陌生人好不容易,所以,我也想对他好一次。我真自私,为了他,连你也背弃,可是我连自己都背弃了,我还能拿自己怎么办?”

千头万绪,太多了,超过生命负荷,任天的神经应付不来,他只是想当面和她对质而已,这些伤感是始料未及的,“我不怪你,别说了,我没怪过你。”

“我怪自己。”金妍仿佛听到了一种坚强而脆弱的东西破碎的声音,人活着,就靠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叫希望,“谢谢你,肯开诚布公,跟我当面说清,这已经是一种尊重,感谢你的尊重。”

都这时候了扯什么尊重,任天急道:“你哥的毒非得吴闻启的解药才能解?我这儿有颗解毒丹,管它有没有效果,先让他试试!”

一般人被暗算,恨都来不及,金妍不得不佩服任天度量大,甚至觉得不真实,“周存道的毒,是我哥下的。”

“不是你哥,是吴闻启。”任天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吴闻启控制你哥的手,向周存道下毒。周存道死了,老子首先要为他报仇,解毒丹让你哥先吃着,解药我再想办法。你说服他里应外合。”

金妍忽而一震,“你要去吴府?”

“账是一定要算的。”任天看都不看她,淡淡地说。

“你疯了?!”金妍推他,“快滚,有多远滚多远,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都说了,还磨蹭什么?从一开始我们兄妹就必死无疑,你以为你能帮我们吗?自不量力!”

任天豁然起身,大吼:“你不恨他?他害死我儿子!杀了他儿子,一报还一报,我饶他不死,谁知他如今又害我兄弟!我兄弟尸骨无存哪!加上你们,四条人命,就这么算了?滚得远远的?办不到!你拦着老子干吗?娘的,难道你不恨那老东西?”

轰然巨响,金妍几乎被它击得站立不稳,脱口而出:“我怎么会不恨他,他把我……”骤然惊醒,啊,最在乎的东西被夺去,所以在最在乎的人的面前,失言了。

任天不笨,如果换作以前,没有过女人,天真未凿,很难推断出戛然而止的那句话的意思,脑筋转了转,粗心的他还真意识到了,“他,欺辱你?”

唯恐不可收拾,金妍一个劲摇头,泪水簌簌而下。

“有没有?”任天断喝。

明明是受了委屈,本能地不愿否认,须臾,她含泪点了点头。

任天咬牙的声音,伴随着森然的自言自语,判官般冰冷与坚硬的语调:“非杀不可了……”作恶多端者,不诛有愧于天地。

月黑风高杀人夜,任天潜入吴府。

金妍先前不放心,非要跟着,任天好说歹说,也不能使她的意志动摇,最后不得不点倒她,把她跟舒兰放在一处,自己赶奔吴府,单刀挑恶霸。

今夜无月,正是天助我也。任天没费什么力气,就已进入吴府的内宅。想来解药应该被老贼随身携带,要不就是藏在极其隐秘处,所以首选的就是吴闻启的书房。

屋内黑洞洞,只有两个上夜的小厮,任天捡了两颗石头子,弹指神功,两个人顿时变成两尊石像,一动不动。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任天虽是强盗,强盗和贼却有着技术性的差别,实行起来未免不那么驾轻就熟,正敲墙面听实心还是空心,找找有没有暗格什么的,只觉一阵阴风,后背发冷,心说这是什么感觉?很寒很诡异,本能地回头,眼前忽而出现一张人脸,青而白,五官无一丝波澜,仿佛面无表情了几千年。任天张大嘴,心脏一窜一窜的,就要从嘴里蹦出来,导致惊叫变成了一声轻叹,像被蹦出来的心噎住,“啊……”

那张人脸的主人伸手,也是惨白的,拉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五大三粗的任天牵到了屋外,徐徐吐出一字:“走。”任天很配合地使用了自己的轻功,二人一起飞出吴府。

墙根下,安全降落。

任天盯着他,无限激动,导致声音都有些颤抖:“兄弟,你在阴间过得好吗?”

周存道的脸抽了一下,总算有点儿表情,“滚,我还活着!”

“呃……”任天以为他嘴硬,边搭他的肩,边道,“你看,都是凉的,就别……”咦?热的?下意识去捏他的脸,哇塞,果然是热的耶,捏啊捏,热的热的,真是热的,他还活着?!

“捏一下就行了,你当柿子啊?”周存道不悦,打掉他的爪子。

任天的激动得无与伦比,惊动苍天,月亮婆婆从云里探出了半张脸,以便他把周存道看个遍。好,很好,四肢健全,基本完整,精神也很正常,老天啊,真是好人有好报啊,“老子第一次想感激上苍,它让你活着,必死无疑的啊,它居然让你活下来!”

这位兄台一兴奋就语无伦次,周存道是无比熟悉且习惯的,一笑,“你不是说你爹是地,你就是天,总要高过他一头去,怎么如今掌了自己嘴?”

“什么意思?”

“不是老天救我,是大伯。”周存道耸肩,“你似乎要去感谢他一下啊,没他暗中保护,我和舒兰早死了一千次。”

任天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存道自责,和文盲说话拐什么弯抹什么角啊,言简意赅变成了长篇大论,纯属自找,“那天中毒,我自知必死,让舒兰找你,自己出去,为引开追兵,也为死得远点儿。到了江边,没路了,心想淹死总比被剁烂了强,就跳下去,谁知被人救了上来。一看,你爹的人赶来了,全歼追兵,给我解药,小命总算保住。”

如此际遇令人听得一愣一愣,任天愣完了,还没回过神来,好像有什么不对啊,什么呢?一拍脑门,“对,你他娘的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知道舒兰多伤心吗?她还说要为你报仇,靠,老子刚才还想着杀吴闻启时要不要剖心祭你!”

这等盛情,周存道唯有心领,“多谢。你爹不让我露面,以免打草惊蛇,包括你们,他都派人好生照看着呢。”

“他要干吗?”任天怕怕,有种从里到外被监视的感觉,后背又产生了周存道刚才出现时的凉气。

“你还不知道他?”周存道劫后余生地感慨,很轻很无力,“总是要赢到底的吧,第一步,就是吴闻启在明,他在暗,借失势被贬的掩护,行一番事。他知道吴闻启发现了你还没死的秘密,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呵,我都猜不透,想来无非是进进退退,虚虚实实那一套,杀人不见血,官场正头戏……也难说,他这样的人,怎一个诡诈了得,难说啊难说。”

老头那一套任天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点来,闻言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他愿意杀吴闻启就让给他,金刀的解药老子是一定要拿的。”

“你丫胆子忒大,不知道吴闻启巴望着你自投罗网?我来就是阻止你,刚才晚出来一点,就你那翻腾的架势,就等着惊动守卫吧!”真是郁闷,伤刚养好,又要操心这莽猪,为什么就是个劳碌命呢?

其他的可以不管,老爹爱收拾吴闻启就让他收拾,反正老贼别想过舒服日子,最后被治死,也算给了失身的金妍一个交代,金刀的解药却是耽误不得,不为交情一般的金刀,全是看金妍的面子,谁让自己老觉得欠她呢。任天拍存道君的肩,“兄弟,你活着,我很高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拿了解药救金妍他哥,我这一辈子,就再不亏欠于人。”

周存道一听险些昏厥当场,“你还要去?”真是执着的人啊!

看着他,良久,任天郑重地点了点头。

“解药我来想办法。”周存道彻底投降了,“我们先回去,接了舒兰和金妍,去你老爹那儿避一避,也方便他行事你说是不?”

任天心想兄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能有啥办法头,一而再再而三。

“我找飞天!”周存道忍无可忍,终于放弃脸面,拖着虚弱的病体,展示之,“你不是想让我吐血吧,在这里吐血不好吧,你别再折腾得让我吐血而亡好吗?”

“飞天,你认识他吗,我怎么不知道……”任天一边嘟囔,一边被发狠的存道君拖行,人和声音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远远看见安置舒兰的农舍,周存道放开任天,“解药包在我身上,你别操心。”

好像我乐意操心似的,任天对于被存道君看做老婆子一类的生物很不爽,翻了翻眼,“你快和老头一样看不起我了。”

“不会吧!”周存道微微一笑,因为笑容稀少,没有对比,所以没人发现这个笑容其实有些变质,“我现在不是看不起你了,只是有些担心。”我是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初始的鄙视。

有时间废话,还不如进去让舒兰高兴高兴呢。周存道没死,她的愧疚感也可消除,他们继续过日子……心怎么了?为什么平白无故一紧?怪难受的,可能是晚上吃多了,撑的。任天咬紧牙关,癞蛤蟆一样鼓着腮帮子,不是心痛,绝不是。

别嫉妒,摆正心态,要大方,要淡定,周存道喜欢舒兰,舒兰对周存道也有感情,虽然中间发生了一点儿事故,有那么些插曲,让自己误以为最终能够失而复得,可那是错觉,随着周存道的回归,生活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正常行驶,谁也别想打破,包括自己。任天抬首望着月影清辉,心想婆婆啊,你告诉我,舒兰已经不是你的了,说啊,说了我就死心了,舒兰是周存道的,现在物归原主,你任天的脑袋里别再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了,骗谁呢?这已经不是在黑龙山,舒兰经历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她该享福了,跟着我她就没法儿享福,我会害了她的,三番四次。

学金妍吧,可以爱,也可以放手。

“你一发呆就把心里的东西都写在脸上。”周存道捅他,“别学怨妇问明月了,有件事跟你商量。”

你才是怨妇,任天无比恶寒地看他一眼,“有屁放。”

夜是那么深,无底洞似的,周存道转眼看完全融化在黑暗中的山峦,没有马上开口,反是酝酿了一会儿,方淡淡地道:“如果我说把舒兰还给你,是不是很欠扁?”

这一惊非同小可,任天倒没当作玩笑,因为除非兴致极高,否则周存道从不作戏言,等了些时候,直到压下心底怪蛇一般扭腾的乱麻,才能比他更心平气和,可惜人种不同,效果不佳,“你……不是说舒兰不是东西,不是供我俩礼尚往来的物件?”

这些话,从中毒被救起,任天和舒兰相逢那天,就已在周存道心中辗转,如今说来,不觉艰难,“是我说的,那时她不知道你还活着,知道真相,平添痛苦,我不愿她痛苦。”

“就是啊!”任天不禁赞同,虽然我觉得你是对的,可是……好吧,正确就行了,不要可是。

周存道却是“可是”的拥护者,只听他缓缓道:“可是现在她见到你,不得不面对,面对了,也就不存在先前的顾虑。任天你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人,你说,你觉得舒兰更爱你,还是我?”

老子的确不是虚情假意,指着喜欢说讨厌的人,任天于是直言:“当然是我,我们有过孩子。”

“她却不肯给我生孩子……”周存道苦笑,停止虽然短暂却还算温馨的回忆,“我最不希望出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我和你,她必然要选一个,无论结果如何,是三个人的痛苦。”

周存道叹息:“所以,将错就错,让她当我死了,甚至当我没有出现过,不认识这个人,你和她,始终都是夫妻,一切不曾发生。她已经认定我死了,是不是?就像当初对你。她也知道金妍和你没什么,我怎么知道?呵,脚指头能想得出,你和她多少年?要有什么早就有了,怎么着也不会等到现在。你还爱她,我看得出,好好过日子吧,我也看得出你如今是真想好好过日子。我只求你一件事……别让舒兰痛苦。”

可能吗?钉子钉下去,即使拔出,还会留下一个洞,补上,会有痕迹,挖去,便是更大的洞。任天怅然,“别天真了,做什么梦呢,你当过家家?”

“为什么不能过家家?兄弟你傻了,当人生是什么严肃命题,有家家过是幸运,我还以为你懂呢,白废唇舌。”周存道失笑,满脸写着鄙夷。

居然被教育了,作为成年人,一个具有行为能力,情感健全的成年人,竟然被纠正人生观,岂是郁闷足以形容。任天狠狠瞪他,无形的小利箭嗖嗖射出,射,把你射成个刺猬。

“你觉得舒兰跟着我,就幸福吗?你没出现之前可能是,可现在你是个大活人,抱歉,连我都没法儿忽略你的存在,你让舒兰如何自处?好吧,退一万步,让她二选一,即使她道德约束之下觉得歉疚,选的是我,以后只要她跟我在一起,就不自觉地想起你,同床异梦,老天爷啊,这也太恐怖了吧。她想的可是因为我才不得厮守的大活人啊,我会疯。”周存道充分展示了思辩的魅力,当然了,把任天说得一愣一愣,固然很痛快,但是自己的心也是心啊,也会痛,“第二种结果,她选的是你,哈哈,你不觉得我成了个笑话?我的出现岂非纯属多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任天基本被说服,可顾虑不是没有,“老子不要你施舍。”

“靠,你以为你谁啊,我乐意施舍你?”周存道侧目,“不过是觉得勉强得到了也不会幸福,我为自己考虑,你明白?”

不管他说得多冠冕堂皇,在情在理,任天还是觉得周存道在牺牲,其目的就是可怜自己。大老爷们,谁愿意被怜悯啊,光是想到就一肚子火,“你怎么知道你一走我们就不痛苦……”

周存道崩溃,这人咋就说不通,非要我自揭伤疤不可呢?“我活不长,知道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舒兰不能连续做三次寡妇!”

啥叫活不长?这家伙上蹿下跳到现在啊,比我都活跃,任天打死都不信,“你这理由太牵强。”

“我闲着没事咒自己死啊?滚滚滚,没空跟你扯皮,回去问舒兰就知道了。”周存道说着,转身从田埂跳上大路,“我走了,听说蓬莱岛的岛主招收弟子,我得应征去,他专门研究延年益寿,弄点儿补药吃吃也不错,说不定吃了就好了呢。”

“哇靠!”任天还在想蓬莱岛,转眼就见周存道快闪得没影了,“你给老子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长夜漫漫,连虫鸣都渐渐消失,空留四野一片寂静,只听周存道一贯不冷不热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闪亮登场并不难,关键是,学会如何退场,如何消失,这是一门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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