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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共同的乌龟

故地重游,心生感慨,吃晚饭时遇到令我更加感慨的事。

米米和龙葵闹得山崩地裂,然后……就山崩地裂了。呃,好像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他们彻底绝交了。

“她不是我妹妹,凭什么跟我们坐在一起,母后,赶她走!”龙葵从椅子上跳起来,势不两立地看着米米,连坐在一起都成了折辱。

“动不动就发火,还有脸做我哥哥?母后,送我走!”肿着眼睛的米米宁为玉碎的样子。

我清了清嗓子,淡定地说:“你们,就是因为宫门前那几句话闹成了这样?”

龙葵点头,米米也点头,异口同声:“他(她)太可恶了,再也不想见到他(她)!”

很有些审视地看着他俩,心想是不是都罚去面壁不许吃饭?只听龙葵殿下又做狮吼:“再理你我是乌龟……”

“噗。”嘴里的米饭喷出来,幸好及时调头,喷射到了地上,阿弥陀佛。

原来不涉及遗传学科,人和人也可以这般接近,曾几何时,伟大的北国之君秦域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惜,最后他还是做了乌龟,却不知龙葵殿下怎样呢?米米,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板着脸,“龙葵,你可以回去了,禁足三天。”

龙葵看着我,又看了看米米,像在等待什么,半晌,啥也没等到的他一脸憋屈,“为什么她不被禁足?”

啊咧咧,因为她是女人,男人就是应该让着女人,我得从小就告诉你世间没有公平,尤其是你这对女人咆哮的浑人。啊咧咧,我是正义使者,老天爷很忙,我就不辞操劳为他分忧吧,不用谢了。

没有孩子们的吵扰,寂寞变得特别大,且时时刻刻挂念万里之外的秦域,不晓得现在的他心情好些没有,身体恢复了没有,还食欲不振吗?还整夜失眠吗?嘴上还起泡臀部上还长疖子吗?到底怎么样了呢,该死的,也不来信和我絮叨絮叨,就只知道面子。

正念叨着呢,宫人飞也似的来报,圣上有旨。

怔怔地站起来,搞什么啊,想说什么就写信呗,大张旗鼓地颁什么圣旨,有意思没有啊。鄙视归鄙视,等级不可忽略,到底要跪下听旨。

本以为必然是些无聊的废话,一听之下差点没跳起来,想发出一声惊呼又张口结舌。高瞡撤兵了?不但撤兵,而且被地处东部的彭国趁大军北上,在它的边境大吃一口,丢了几座城。彭国尝了甜头,继续南下,打出的旗号是攻占都城。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彭国一向是南国的友好邻邦,此次攻北虽无直接参与,也是抱定了袖手旁观谁也不帮的宗旨,如何一改友善面目,如此张牙舞爪?

世事难料,胜败难测,谁又想到仓惶回撤的高瞡成了最后的败者,秦域却是那个保本之人。

心中一阵狂喜,随后一阵汗颜,老娘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到的柳城,没呆几天,又要动身回京,折腾才是我人生的主题吗?接旨问道:“圣上还有没有别的话?”

“回禀娘娘,没有。但圣上请娘娘迟些回宫,在柳城住些日子直到入秋最好,京城有点儿乱,娘娘此时回去有些不妥。”

“怎么,外头刚安宁,里头倒乱起来?”

“是皇上怕娘娘马不停蹄,太过奔波。”

我笑道:“本宫不怕奔波,出来也好些日子了,着实想念京城,一个人在这地方住着,虽然舒服,到底是没有京城热闹啊。”

那宫人慌了,“娘娘,皇上还是希望……”

“说!”我立时变脸,大喝一声,“他到底玩什么猫腻?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点心思!”

那人跪下,磕头不止,“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让奴才拖住娘娘,娘娘饶命啊。”

不祥的预感又一次袭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拍着那人肩膀,温和地道:“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老实交代皇上拖住我到底为了什么?别嘴硬,这种事既然被我察觉,你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即使看在皇上面上不动你,在这里嘴硬,回去立了大功,可你也不想想,我会善罢甘休吗?小鬼以后想不想在宫里混了?嗯?说吧,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赏你千金。”

“娘娘,奴才是真想要那千金,可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皇上想什么又怎会说给我听,不外乎就是他老人家说,我负责传。”那人可怜巴巴地说。

说得也是,秦域典型的把事烂在肚里也不告诉人的主儿,菱妃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想知道真相,只有亲临现场了。哼,不让人省心的男人,再敢拈花惹草,弄出点儿花边点缀生活,老娘休了你!

以最快速度启程,带着仍然沉浸于怄气中的龙葵和米米,披荆斩棘,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京师。

好像也不怎么乱,也是,回程就用了三个月,本来混乱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就不乱了,可是我的心啊,无比缭乱。

没有了战争的威胁,宫里恢复平和清净,仿佛几个月前的恐慌不曾发生。原以为秦域会来接我,没想到根本不见踪影,下了车,只有他贴身的太监迎上来,讨喜的表情上自然瞧不出一丝端倪。问皇上在哪儿,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在我的寝宫,奇怪,明明不忙为什么不出来迎我?太监回说皇上不敢来接。我彻底郁闷。肯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贼的天性就是心虚,秦域小贼到底如何十恶不赦了呢?看来只有当面质问。

“皇上真会开玩笑,要说不敢也是臣妾呀。”为了造成贤妻良母形象的不必要损伤,我无比柔弱地笑道。

那太监却顿时见了鬼似,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又在我的逼视下低下头。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太监一个劲说对,却两股战战。

我怒:“我难道像个夜叉?”

他又抖得不成形,最后几乎是哭腔:“娘娘您的神色……好可怕。”

有吗?完蛋,辛苦维持的温良形象没有了,因为秦域不晓得什么事儿的隐瞒而付之一炬。摸摸脸,尽量保持常态,感怀着我失去的美好气质回到中宫。

一脚踏进门,只见人影一闪,秦域满脸堆笑地出现在我面前,“回来啦。”

“废话。”站定,面无表情地审视。

“半年没见,怎么一回来就阴着个脸?”他张开双臂,示意我扑过去。

种种言行都令我怀疑倍增,苍天保佑,别再像菱妃那次一样,冒出个第三者来破坏我的婚姻。可是这怀抱真有诱惑力,对一路奔波的人来说,实在是最好最大的安慰,忍啊忍,要先把事情弄清楚,不能还没出手先败下阵来啊。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他一笑,“本想让你多住些日子,那里比京城好,气候怡人,不过既然回来了,嘿,你关心我,我又怎会不知道呢?”

油腔滑调,转移重点,我不为所动,冷声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当然了,还有一点不方便现在与你说的原因。”他上前搂住我,鼻间的热气一股股地扑向我的额头,轻轻地道:“只怕你这么快赶回来,为的也是这个吧。”

冤死我了,心急火燎的,却连到底为什么焦心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成我这样也算罕见。我挣脱他的环抱,“既然知道,老实交代!”

“去那儿说。”他指向床,一字字地道:“听我慢慢跟你说……”

老娘才不上当,坚决不上当!去那儿就越发迷惑了,就听他摆布了,就失去自我了,总之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我揪他衣领,“你、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是啊,心里一急就上火,嘴上又起一串水泡,好可怜呐,非要吃你亲手炖的百合粥不可。”

“不是这个!”

他悠悠地看着我,目光荡来荡去,漫不经心地:“哦?那是什么?”

我说就我说,当我不好意思说那些丑事吗?我冷笑,“我老了,丑了,所以你另结新欢,又怕我知道,所以把我拖在柳城,自己在这边逍遥快活,是不是?新人在哪,让她出来,我打爆她的头!”

看我一会儿,他忽而大笑,嘿嘿哈哈的,好不快活,“我说你这个皇后当的,不关心国家兴亡,一回来倒先质问我,要知道我完蛋了,你也会跟着倒霉啊。”

宁愿和你永远在一起,倒霉到姥姥家,也不愿人前风光,背后是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秦有罪,你忘了曾向我保证过什么吗?”

他挠挠头,咧着嘴,“过来过来,离我这么远,我怎么说?其实先支开你,又拖着不让你回来,不为别的,全是事关社稷。彭国打得高瞡措手不及,你知道,但你不知道它是北国的同盟国,北国的这次失败,不是真正的失败,而是和彭国的一次合作,目标,自然是南国的领土。我没有失败,就像你说的,我是最优秀的,我怎么会失败呢?一切只是一场戏,骗高瞡入瓮的一场苦肉计,明白了吗?我还是我,一直以来我都是最强的,以后,当然也是。”

听得我云山雾罩,辨不清方向,倘若事实当真如此,秦域当真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可是,彭国一向和我们是死对头啊。”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他拍打我的脑袋,“做姿态都不晓得。”

“可是这跟你支开我有什么关系?”

“待你知道实情,还不怪我对你隐瞒?”他歪着头看我,“不怪?有心胸有那么宽广?真是太好了。”

唔唔?怪,怎么会不怪,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酝酿什么阴谋都不告诉我,拿我当外人,看来多年前的保证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苦哇,为这个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任劳任怨,不计回报,吃的是饭,挤出的是心血,到头来却得不到老公的哪怕一丝信任,“别拦我,让我走,跟你过不下去了,我要休了你……”

“是你自己说不掺和国事,叫我不要拿这些东西来烦你,可不怪我。再说这确是机密,你一个不理事的人知道了绝无益处,何必多让一个人知道,多一分泄露的可能呢?”

对对,别让我知道,知道他的皇位其实是因篡改遗诏而得,已经让我心里头拴着个包袱,一拴好多年,这些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还是他一个人攥着好了,出什么事都与我无干,我只管享受生活,他创造我享用,天经地义。

不过虽是这样想,可不能露出来,不然今后他就有名正言顺对我隐瞒的理由,“无论如何,你也不该逃避,难道我出去了就不再回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这顿早早晚晚,不还是得受?”

“是,您说得对,作为一个有罪之人,我不该逃避制裁,主动伏法才是我的出路。”他一下接一下地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我,又指了一下床的方向,“所以,我们是不是去那边好好领受罪责?”

“你一个人的罪,可不要分到我身上。”退后,可惜没用,因为魔爪伸来了,这个大魔头妖法无边呐。

一边忏悔着,一边对我做出新一轮恶行,秦域就是这么样禁锢我的。

我恨,恨他把我耍到柳城又耍回来,到头来自己居然不恨他。

可他在亲吻我全身时,又轻声细语地告诉我,他其实不怕我怪他,而是这个计划不是没有风险,万一彭国来个黑吃黑,京城面临的威胁比高瞡带来的大很多,他纯粹是为了我和孩子们的安全考虑,才把我诓去的。

听完这些,仅有的那么点儿摇摆不定的恨意也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如果他没说最后那句话的话:“好像又胖了……”

我恨他,苍天啊,我发誓要恨他一辈子!

国未亡,家未破,意料之中的事儿一件也没发生,生活再度恢复平静。生活似乎就是一个从混乱到平静,再由平静到混乱的过程,来来回回,几度日出日落,一生就过去了。

在这样有哲理的思考氛围中,穿插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本来已经够煞风景,没想到刚要继续,又是一阵喉咙里发出的怪声。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间美妙的思考被搅掉,睁眼一看天刚亮,不禁没好气地说:“你得肺痨啦?”

“你才肺痨。”声音清朗,像醒了很久。

“嗓子不舒服就吃枇杷膏,别吵我睡觉。”被子蒙头,与外界隔绝。

刚要睡着,被子被人拍打,当然不可能是别人,这讨厌的男人,头顶一凉,被子被掀开,只听他轻声说:“中午再睡好不好,有事和你商量。”

“中午再商量。”夺过被头,夺不来,这家伙抓得紧紧的,长叹一声爬出来,脸埋在枕头里,“说吧。”

很久没有声音。周围更亮一些了,他终于缓缓道:“彭国向我们求亲。”

“我们哪有女儿。”

“别忘了,米米可是名正言顺的公主。”

对啊,怎么给忘了,我霍然坐起,“求给哪个皇子?”

他看着我,苦笑,“哪是什么皇子,是彭老头自己。”

什么?不可置信,这世上真是什么怪事都有,“他都是老头子了,可以做米米的爷爷了吧?开什么玩笑啊,也不怕人笑话。”

“你不让人青春永不老啊?”虽是说笑,到底是绷着一张脸,语调沉重。

看来是必须重视的事儿了,可是米米……豆蔻年华,青春少艾,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彭老头那节枯木。秦域的态度怎么样呢?关键是他,我这里再反对,他为了今后的联盟万一不得不把米米嫁了,岂不是活脱脱一出人间惨剧,“那边态度强硬?”

他点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诚意,咱们弱势,妥协也是难免的。”

听起来倒有八分那意思,我急了,“喂!糟蹋人也不能这样,米米才多大,水灵灵一个姑娘,嫁给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咱们对得起人家父母,对得起人家姑娘吗?我反对,绝不能这样,一定不能!”

“不是你说不能就不能的啊……”

“你个没心没肺的,不是真要做那祸害人的事儿吧?”想到米米花儿一样的小姑娘眼看就要插上牛粪,眼泪都急了出来,“我不信不给他米米,姓彭的就翻脸,秦域你就是怕他,是不是?人家还没跺脚呢,你就缩到一边,说什么应承什么,你就是怕他!”

他不说话了,生生给人掐住脖子似,眼睛瞪得老大。

我得罪你了,得罪了又怎样,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美丽少女掉进火坑,何况她叫了我这么多年母后,这一声声可不是白叫的,“不会没有转圜,彭国也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就更改最明智的选择。秦域,将心比心,你自己的女儿,你会让她嫁给一个年逾六旬的糟老头吗?将来老头入土,眼看着她守一辈子活寡,生不如死?你若能做出这种事,我立刻就走,离你远远的,你再找多少女人我也不管,跟这样的人睡在一张床上,太可怕了,我都不知道早上起来自己是死是活。”

“你冷静些,咱们……”他低着头,不像说话,倒像在挤出一个个字。

“缓兵之计?别糊弄我了,方才那般口气,你都打定了主意,料我也不会太反对,跟我打声招呼而已,是不是?”

“米米也叫我父皇,你舍不得,我就能舍得?”他长叹一声,靠倒在床头,“倘若有两全之策,我也不必夜不能寐……”

总之让米米去和亲我举双手双脚反对,披衣下床,临走扔下句话:“如果不和亲国家立时就完了,我同情米米但不会反对,毕竟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只是为了争取更大利益,秦域,我害怕失望,可我除了失望,别无他法。”

似乎不该这么逼他,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至于牺牲自己可爱的女儿,谁不想这辈子良心安好,不受煎熬呢?谁不想谁都对得起,别人快乐自己也快乐?只是谁都是有苦衷的吧,人在不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

我真是太圣母了,为什么总是替别人着想呢?知晓高瞡骗我之初,那恨里也包含了一些同情,唉,后来的秦域也是,他那样关着我又折辱于我,对他也是恨不起来,到最后还认作良人,就那么相伴走过十余年。不能回首啊,处处皆是矛盾,每思至此脑袋打结痛苦异常,看来我真是人们所说的那种糊涂人,如假包换。

大早上的去哪儿呢?太后在时还可以前去蹭吃蹭喝,发泄对男人的不满,听着她老人家的妙语连珠,不经意间人都已经在地底下十年了,现在,想必仰头看见子孙们的窘态,也要捂嘴笑一声瞎折腾吧。

迷茫于淡金的晨曦下,感受着彷徨的况味,咦,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嗯,有人叫我,是龙葵,一路狂奔而来,拉着米米。

米米,母后对不起你,也不想面对你。

不一会儿,龙葵气呼呼的脸越来越近,最后一个重步落在我面前,是停下也是逼近:“母后,米米要嫁给那个老皇帝啦?!”

“你怎知道?”标准的做贼心虚。

“宫里都传开了。”龙葵仍旧拉着米米的手,回身道:“你说话呀,说你不想嫁给那老头!”

米米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里头全是不安与乞求,半晌,咬着红而小的嘴唇,“母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真的要把我送到彭国去?”

糊弄这两个孩子还不易如反掌,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滚过千万句话,嘴里就是蹦不出一个字,欲言又止最终变成了吞吞吐吐:“呃,这个,只是传言,别只顾听信传言,该读书的好好读书,该打扮的好好打扮,知道了吗?”

“母后,我不是小孩,你骗不了我的。”龙葵两腮鼓胀如青蛙一般,“父皇一定是为了一己私欲,把米米当成政治牺牲品,就这么牺牲掉了。米米不是他亲生女儿,所以他一点也不心疼。母后,你也和父皇一样是吗?你也是铁石心肠?”

“母后,我不想嫁那老头……”想是被龙葵说得凄切,米米低了头,哭得梨花带雨。

不得不硬起心肠,只要我一哭,岂不是败了,可是我的败并不能改变任何既成的事实,“都说了是传言,如果此事已定,你们俩还能这样又吵又跳的吗?龙葵回去,女孩儿家的事情不要掺和。米米随我来,先洗把脸,母后慢慢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龙葵胸脯一挺,小脖子一梗,字正腔圆地道:“米米不会嫁给那老头,因为她要嫁给我,我将来要娶她!”

哧,这孩子,想救妹妹也得找对方式方法啊,说出如此可笑的理由,只能让人哭笑不得。

龙葵看着我,目光中闪着某种坚定,“母后你不信?我说的句句是真,我喜欢米米,米米也喜欢我,我们说好了长大了就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米米不会嫁给那老头,因为有我在,我才是她的夫君!”

笑容僵在脸上,半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向那个,两个孩子偏是一脸认真,简直至死不渝。苍天啊,这不是真的吧,一定不是真的……我的儿子说他爱我的女儿。

我的儿子怎么能爱上我的女儿?他们是兄妹,从小到大兄妹相称,即使没有流着相同的血,天下人面前他们也是雷打不动的皇子与公主,你听过哪个皇子说爱上了公主小妹?根本是****!对,就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住嘴,这话被旁人听见,你们俩统统没有翻身之地,父皇与母后,整个北国,都会成为他人笑柄。今天我当什么也没听见,现在都给我哪来的回哪去,今后也不许再提这些。你们啊,真不懂事!”

“你们谁都别想拆散我们,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龙葵根本不挪步,只是把米米的手握得更紧了,米米应以炽烈的爱慕与感动的目光。

这是爱吧?何其相似,当年对高瞡,也是如此一般无二的眼神,爱与感动交织,也可以说是感激,整个灵魂都交予对方,外物无法撼动分毫。这应该就是爱了,何况龙葵和米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知不觉相互吸引,日久生情也不是罕事。我早该想到,他们那么亲密无间,谁也少不了谁,根本就是爱情,哪是什么手足情深呢?是我太笨,自始至终不曾留心,想着不过是孩子,可是孩子也有长大的时候,长大了,就知道争取与担当,分辨出生命中最重要的,也可以说是直觉中最重要的,誓死捍卫。

“母后,我这辈子只想和龙葵在一起,你们说我们是私订终身也好,不伦也罢,总之我们会在一起,无论多少人反对,都要在一起。”米米悠悠地说完,便不再出声,像以缄默面对山呼海啸,电闪雷鸣。

真感动,虽然气到胸闷,心里却是暖融融的,被什么触动了?也许是这执拗的坚韧,想当初,高瞡若是对我有哪怕一丝执念,也不会任凭我落到敌国之手,生死由命吧。得不到的,看着别人幸福拥有,也便一如自己得到,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必定是分离。

也许不至于天各一方,遥遥相望,但他们的身份,注定了无法得偿所愿,天长地久。

严厉警告他们不要再胡说了,又软硬兼施把他们稳住,这才掉头回去,如此大事一定要让秦域知道,万一将来闹出来,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想想对策什么的。

“今天回来得很早啊。”他看见我,有些受宠若惊,“从前不都是挨到第二天,等着我去接吗?”

没心情和他斗嘴,撒豆子似的把刚才的见闻复述一遍,说完叉着腰,等他回过味儿来。可惜这厮的反应还没我快,愣了半天问我是不是拿他逗乐,被我臭骂一顿以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呆若木鸡好久,终于憋出一句:“太不像话了……”

我也知道啊,孩子们太不应该了,可是除了这个您就不能有点儿别的见地?枉我口干舌燥,耗费精神。

“你说,龙葵真的毫不知耻地嚷出那种话,米米还在一旁附和?”

“不然我跑来作甚,大早上嫌太冷清编故事逗自己玩吗?”我白他一眼,道:“快想想办法,米米不能嫁到彭国去,可也不能让龙葵再胡思乱想。哎呀烦死我了,你倒是说话啊。”

他叹了口气,“你是先让我解决彭国的求亲呢,还是两个孩子的****?”

什么****,真没口德,人家只是精神恋爱,还没肌肤之亲好不好,这厮的格调那就这样了,没救,“当然是彭国那好色老头……”

“那老头就让他滚一边去吧。”不待我说完,他痛快地挥一下手臂。

天没亮时还是我意已决,不容置疑的态度,太阳升起咋就突然变了,还变得这样迅猛,不由得令人侧目,“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那就让他滚回来。”他又挥舞手臂。

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忙上前按住,笑嘻嘻,“来来回回多累啊,咱别折腾老年人。”

他也笑,“说的也是,那就饶过他……你呀,就是性子太急,不等我话说完就跑,也不想想,我是那种推儿女入火坑的人吗,这么大的事,能随随便便一口回绝?总要想个婉拒的理由。这些天一直头疼这个,过来,亲亲抱抱摸摸啃啃,不然不原谅你。”

哎哎呀,我捂胸,做被色狼调戏状,“你要干什么?”

“小娘子别害怕……”他伸着爪子扑过来,被我敏捷地闪开,又扑,我又闪,然后发现这项运动很不错,既得到了锻炼又增进夫妻感情,还挺有情趣,最后双双倒地大笑,你挠我胳肢窝我戳你脚心,返老还童。

没劲闹了,我俩都安静下来,最后秦域说:“你去安抚米米,说父皇已经拒绝和亲,看看孩子们的反应再说,****的事少安毋躁,来日方长。”

是,谨遵皇命,小的这就去办。

中午去米米那儿,去晚了恐她在睡午觉,一去才知自己缺心眼,这丫头饭都吃不下,看着大鱼大肉发呆呢,谈何午觉。

“告诉你个好消息,父皇拒绝彭国的求亲了。”我轻轻抚摸米米的柔发。

以为她会欢呼雀跃,却没想到这孩子只是淡笑一下,“那太好了。”

“怎么,不高兴吗?”

“无论父皇的旨意如何,我都不会嫁给别人。”米米依旧是笑容淡淡,“将来也一样。”

气死我也,明明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脾气却比石头还硬,简直无处下口,平复了好半天,才尽量和蔼地说:“米米,你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晓得,等你长大一些,再谈男女之事好不好?”

米米垂了头,雪白的柔颈和粉色的裙衫相映成趣,十分悦目的色调,半晌低声道:“母后,今生今世,我非龙葵不嫁。”

“他到底有什么好啊?”脱口而出。

“没什么好,可就是他,不再是别人,就只是他,只想和他……”

不要如此千丝百结可好,又不是生死离别,这两个孩子,你说,不愁吃不愁穿,一千个快活一万个逍遥的,脑袋怎么就那么轴,宁死也要缠绕在一起?是没见过更好的吧。

“我现在说这么多,都是白说,等你大了,会看见很多优秀的少年,到时你就发现,其实他们都比龙葵好,为什么不等到那时候,就认准了自己的哥哥呢?你们是兄妹呀,虽无血缘,却是祖宗牌位前上过香的,天下人公认的,今生今世无法改变的兄妹!”

米米含泪,晶莹欲滴,“既然没有血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名分那么重要吗,那我们不要名分。”

“胡说,你可以不要,龙葵却……”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呐,将来身家性命,都须靠他维护,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的太子换狸猫的骗局,怎能快到终点时弃权,“龙葵是男子,且生在皇家,自有他的责任。”

“他不喜欢皇家,他说过。”米米咬唇。

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了,也是我和秦域的事儿,只是和公主不甚相干,不由得冷声道:“每个人都有必须面对的现实,帝王家有帝王家的无奈,寻常百姓也有寻常百姓的烦恼,就只是没有好处占尽的身份和人生。想逃避,也是逃不掉的,须得有更好的处境,可惜的是处境多半越换越差。”

米米默然,像是听懂,又像彻底蒙昧。

这次谈话的效果不好,还是尽早撤离,就像秦域说的,来日方长,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刚转身,只听米米轻声道:“母后,你说的我明白,只是龙葵不明白,如果你能允许我们在一起,我会用将来的时光让他明白,替你们省力、省心。”

这话有些绕,停步思索一番才明白,倒有些意外,“龙葵这样反感皇权吗?”

“是,他说有朝一日,一定让自己获得自由,除了……我,什么也不要。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在草原当一个牧民,跑马游荡,无拘无束。”

呵,都是少年天真之语,当不得真,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只怕由不得他。男人,哪个不喜欢权力?这点不用操心。见我无动于衷,米米又道:“母后也许不信,只是您看龙葵,像是合格的太子吗?”

这一句倒顶上十句,说中我的心病,一直以来都觉得龙葵的心在飞,从未老老实实落在一个地方,生根发芽。米米可以吗?她可以令我的隐忧烟消云散吗?就因为龙葵爱她,所以她可以控制丈夫,令他变成合格的王位继承人?似乎,她有这个能力,仅仅从这番心思中就能窥见一斑。

“米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她依旧咬着樱唇,咬得红红的,“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冒出这种想法……”

爱是自私的,有人为了别人考虑更多,也有人为达目的,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做出选择。米米这样做有错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这爱,是很深的了,“你能保证吗?”

她抬起头,眼神恍惚了一会儿,片刻间又聚拢,长长出一口气又深呼吸,“能。”

难为这孩子,小小年纪做出这等有愧于爱人的选择,今后倘若和爱人相伴,心中会有内疚吗?不得而知。大概还是会觉得自己卑鄙吧,毕竟做了交易,牺牲了那个人的利益,成全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情之一字,缠绵数千载,百味凝集,爱恨交织,依旧荡悠悠。

告诉秦域我的想法,只得到三个字,那便是:你疯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理会,就知道谈情说爱,乱七八糟,你居然不劝阻还跑来说服我?!”他鼻孔朝天,那个鄙夷啊,“你真是退化了,物种的悲哀呐。”

又劝说一通,他还是顽固不化,并且十分迷惑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小辫子抓在龙葵手里?”

忍无可忍,小小地爆发一下,最后结案陈词:“此举一劳永逸,既拴住了龙葵的心,又成全了两人的执念,有何不妥?你这榆木脑袋真是要以旧换新了,否则迟早要锈掉。”

“他们是兄妹……”他瞪着眼睛,配合手势。

我知道,秦域不能接受这对鸳鸯的原因不全是因为堂皇的兄妹的身份,而是十几年来形成的潜意识,就像我和他忽然不是夫妻,而我不声不响,摇身一变,变成了他老妈。观念还真是个无形的要人命的东西,一时半会想扭转过来,委实费劲。

我就觉得龙葵和米米挺好的,有米米这样的媳妇,真是一百个放心,其实一直以来都瞧着他们俩不错,只是自己或者别人,都不曾挑破这层窗户纸,没想着去挑,也没机会挑,如今不是很好?经过短暂的不适应,发现接受他们的恋情并无其他不适反应,未来反而明朗了,清亮了。

过了自己这关,剩下的就是搞定秦域,他嘛,很好弄的。

“你常说没有勇气的男人不是真男儿,这点上,龙葵就很有勇气,这不能否认吧?再说了,想当年没有你的勇气可嘉,霸占我这他国皇后,咱们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焉得这十余载热热闹闹的日子?你那么有魄力的人,怎么年纪愈大,愈是迂腐了呢,不像你一贯的作风。”我蹲下,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想想,米米得此大恩,必将倾尽所有来报答,咱们老鸟两只,自是不需要她报答什么,还不是统统报答到龙葵身上去了,这以后,就是个死心塌地,再无二心。皇后还是要这样的好,前院再怎么纷争,后院稳稳当当,做梦也安心。”

他默不作声,沉吟起来。

“说来说去,你不过纠缠于兄妹二人的身份,米米的才貌总是没得挑吧?”

他点头,半晌道:“可是身份……真是棘手。”

戳他额头一下,嗤笑,“亏你是一国之君,还担心什么人言。”

“怎会不担心呢,彭国的求亲还没拒绝,眼下又是米米身份的转换问题,哪一件不是穷思竭力,非掉一堆头发不能解决。”

唔,谁让你平时爱充大头呢,人家有事当然只管往你身上推,偷笑偷笑。

“完了,咱们要成笑柄了。”他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手捧住我的脸又揉了揉,一副可怜相。

一个月后,彭国的拒婚行动彻底落实,难以想象的顺利,因为那青春永不老国君……病危了。

天助龙葵和米米,可见这段姻缘得到了诸神的祝福,唯一的障碍就是外界舆论,我曾私下里问两个小人儿有没有信心面对,两人异口同声告诉我:有信心!

有信心就好,也希望他们一如既往地活力十足,今后面对比这更大的困难,笑着过一生,两不相弃。

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成为笑柄的日子。

旨意发出去,朝臣和民众都知道了这件事,可是……大家都没有反应。死了一样的,就是没有反应。等死的我和秦域很奇怪,早已做好的抵御道德谴责的盾牌白白浪费掉了,然后发现人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即将举行的两国国君的会见上。

没什么意思呀,就是高瞡和秦域在两国交界,也就是一个叫锦池地方见面,交流一下未来的局势和贸易的发展,毕竟停战了,休养生息是两国共同的话题。这有什么好关注的呢?两个皇帝也是人,也要生存也要吃饭,和卖包子的张三跟卖饼子的李四商量在哪儿摆摊一个道理。真搞不懂百姓的品位,就爱高层,就爱高端,什么华丽啦传奇啦,趋之若鹜的,比自家的事儿还上心。当然了,很多人也想知道死去多年的千珏小王爷是否真的复生,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投靠了高瞡,那么现在状态如何,处境又如何呢?一时间讨论得沸沸扬扬。

据说千珏混得不错,始终保持着不让高瞡利用完了的状态,秦域有一次同我说笑:“北国的王爷去了南国,南国的皇后到了北国,也算礼尚往来,平均得很。”可见他是想开了,有些人与事,无论怎样努力也是左右不了的。

本着趁热打铁,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的宗旨,锦池之会尚未开展,我就做主把龙葵和米米的婚事办了。办得不大,也不算小,总体来说不出格又显得那么低调有品位,真是太满意了。

婚后的小两口和和美美,再也没吵过架,龙葵潜移默化地受了爱妻的教导,一心扑在国事上,我更满意了。

这一生算是过得去吧?算是一个女人幸福的人生之旅吧?

不想了,难得糊涂才是真谛,且有一天乐和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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