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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思嘉亲眼目睹了亚特兰大最阴暗的部分,时刻都在忧虑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和弗兰克由于托尼的事已列入了北方佬的黑名册,随时可能大难临头。但是,尤其是现在,她不能前功尽弃,她即将有一个婴儿,更需要锯木厂赚的钱。她不能失去这一切!她还要用这武器,面对这疯狂的世界,一切从头开始呢!同时,还得用她自己的钱,同北方佬以及他们的一切主张作斗争!她实在忧心忡忡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极点。

在1866年春天,思嘉将全部精力放在锯木厂上,要让它赚更多的钱。

盖新房的浪潮给她提供了发财的机会,只要她不蹲监狱。她不断告诫自己,要远离那些让她蹲监狱的机会。她同别人一样,非常憎恨那些傲慢无礼的自由黑人甚至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但她不敢流露出一点痕迹。她憎恨那些参加了共和党的南方白人,轻而易举便发家致富,而她却要如此的艰辛,但是她从不敢蔑视他们。在亚特兰大,没有人比她更仇恨北方佬了,但即使这样她在家里也不会提起他们。

思嘉冷静想道:“我决不能让我的嘴害了我。”让别人去做那些会进监狱的事吧!感谢上帝,弗兰克总算没有混到这些事里面去!她已不再在乎任何事了,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她的打算是;请上帝保佑,我能平安地过到6月!

总得要待到6月呀!因为到了6月她就得在皮蒂姑妈家等待孩子的出生了。人家已经对她怀了孕还在公开场合出现而开始议论了,弗兰克和皮蒂早就央求她不要再露面,不要再出丑,而她也答应他们到6月不再工作了。

总得要到6月呀!在6月以前,锯木厂一定不能出任何事,这才能够放心离开。在6月以前,必须赚到足够的钱以备后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时间有限。她希望一天的时间更长些,这样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由于她一直在弗兰克的身边叨唠,店里现在总算有了点起色就连一些老帐也被他收了回来,但锯木厂还是她的第一位。如今的亚特兰大就像一棵重新长出茁壮幼芽,稠密叶子,繁茂枝条的树,建筑材料是供不应求的。木材、砖瓦和石头的价格在猛涨,思嘉的锯木厂生意好的不得了。

她每天都花费一些时间在工厂里,尽力制止盗窃事件的发生。但大部分时间她却同那些营销商们周旋,甚至去拜访那些可能要盖房的陌生人,去推销自己的木材。

时间一长,她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思嘉坐在一辆轻便马车里,旁边是一位黑人老车夫。她把那条膝毯拉到她的肚皮上紧紧抱住膝盖,皮蒂姑妈给她做了一件短斗篷,目的是怕她暴露她的体形。她总是穿着这些得体服装出去做生意,并稍微的打扮一下自己,这使她看上去十分迷人,只要不暴露出自己的体形就万事大吉了。实际上也很少需要下车,因为她一微笑打个招呼就可以把他们招引过来同她谈生意。

她当然知道做木材生意的有好多人,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他们,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她是杰拉尔德的亲生女儿,继承了父亲遗传给她的经商能力。

刚开始,别的生意人都嘲笑她并且还带点和善的轻视。但现在他们不再嘲笑反而变为诅咒了。事实上正因为她是女流之辈,反而生意会更好做一些,特别是男人们的生意。无论什么情况下,她都会给人一种她是个勇敢而又怯懦的上等女人的印象,只是环境所迫才使她到了如此不守妇道的地步;这样一个孤弱娇小的女子,要是没有生意做,她很可能就会饿死了。不过,一旦她没有了那贵妇人式的风度,转瞬间就会变成个冷酷无情的生意人,成为一个无德的奸商。

思嘉第一次这样撒谎时还觉得有些别扭,事后也不无内疚。她得承认,她在改变着自己。

爱伦对于一个撒谎和损人利己的女儿会怎样教训,她是很清楚的,所有情景都浮现在她眼前,便禁不住畏缩起来。但是这些人很快变得模糊不清,被一种冷酷无情、不讲道德的贪婪的冲动所抹煞,这种冲动产生于塔拉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而如今又被大大加强了。这样,她就不再自责了——她慨叹自己已经不是爱伦所希望的那种人了,同时耸了耸肩,重复着她那句口诀:“以后再去考虑这些吧。”从此,她就彻底忘掉了爱伦,也再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内疚过。她知道谎言是最好的武器而且是绝对安全的,南方的绅士制度保护了她。南方的上等女人可以用谎言去损害一位绅士,而他们却不能这样去做,更不能说这个上等女人是撒谎者。其他做木材生意的人只能在暗地里发火,祈祷上帝保佑能让肯尼迪太太变成男人,哪怕5分钟也好。

迪凯特街上住着一位开锯木厂的穷白人,他反其道而行之,公然说她是个专爱说谎的人和诈骗犯。这不但没能帮他,反而害了他自己,因为他违反了南方绅士的制度。当思嘉听到他对她的责难时,先是默默承受着,后来便集中精力的他和他的顾客。她残酷无情地抢夺对方的生意,结果那个人很快就破产了。于是她购买了对方的锯木厂,这件事使弗兰克为之一震。

锯木厂一旦到了手,她就遇到一个伤脑筋的问题谁能替她来经营管理呢?她明白不管自己怎样防范,约翰逊还是背着她,把买木材的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不过她想,找个合适的人应该不是太难的。现在大家在为食奋斗。大街上不是都是些闲荡没有工作的人吗?他们中间有人过去富裕过,但现在失业了。几乎每一天弗兰克和皮蒂还有厨娘都不时包些吃的给那些骨瘦如柴的乞丐。

不过,连思嘉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要一个像样的人。

“我不能要那些过了整整一年还没找到事情干的人。”她想。

“要是他们还不能适应和平时期,他们也就无法适应我。我要的是精明能干的人。他们没有士兵们撒手也不管的那种神气。他们要是那种会关心许多事情的人。”思嘉选定的那些人都婉言谢绝了她的雇用,她对此很不理解。她的第二次候选都也是如此。即使她决定提高工资,但结果还是一样的。梅里韦瑟太太有个侄子甚至傲慢地对她说,他要有自己的事业,即使他不喜欢它他也要自己使事业有所发展,也不愿去给思嘉干活。

一天下午,思嘉看见瘸子托米·韦尔伯思因搭便车回家坐在雷内的车上,于是她就招呼他俩。

“雷内,为什么你不肯到我的工厂干活?难它不比赶一辆馅饼车要体面呢。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呢?”“我吗,我可没这么想过。”雷内咧嘴笑笑说。

他继续道:“什么算体面呢?我倒一向是体面的,这场战争将我像黑人一样解放了,我自由得像只小鸟了。我喜欢我的馅饼车,骡子,甚至是亲爱的北方佬,他们买我岳母的馅饼。我决心要成为馅饼大王,就像拿破仑一样,上帝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他高兴地挥舞起他的鞭子。

“但是你父母把你养大,不是让你来卖馅饼的是让你更有出息的,就像把托米养大不是用来对付那帮粗野的爱尔兰泥瓦匠一样。而我那里的工作可要——”“那么你的父母把你养大就是为了来经营工厂的吗?”托米插嘴说,嘴角抽搐了一下,“是的,我正看见那个小小的思嘉在母亲膝头上,咬着舌头在背课文:‘要是次木料也能卖好价钱,可千万别卖好木料呀。’”雷内一听大笑起来,并用力捶了一下托米的驼背。

“放肆,”思嘉冷冷地说,因为她讨厌托米的这种玩笑,“当然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放肆的意思。不过你现在经营的锯木厂很不错呀,而我们所做的也不坏呀。如果生活不称心就逃避,那才是可怜虫,才是一个可怜的民族。思嘉,你应该去找个有气力的提包党人来替你干活。上帝知道,树林里有的是!”“我才不要提包党人。他们完全靠不住。如今他们得意得很,怎么肯会来这里做事。我要的是又精明能干又忠诚老实的好人,还要——”

“你的要求确实不算高呢。不过你出的工钱,跟你想找的人完全不匹配。他们也许不适宜目前的活,但他们还没有失业。”“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很多男人是没有多少头脑的,难道不是吗?”“但是他们还是很有自尊心的。”托米冷静地回答说。

“自尊心!要是再放点蛋白糖霜,味道就更好了。”思嘉尖刻地说。

两个男人无奈地大笑起来,但思嘉却觉得他们联合起来反对她。她想想托米的话是有道理的,她已经找过和打算去找的男人全都很忙,而且都是在辛苦的工作着。也许他们干的确实不是适合自己和自己所愿意干的活,可是他们毕竟还在干着。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太艰难而别无其它选择。他们也许在为失去希望而悲伤,在渴望过去的那种生活方式,他们正在备战一场新的,而且更加艰难的战争,他们关心的只有生活,而且那种急切感和强烈意识都是一样的。

“思嘉,”托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对你无礼了,虽然不愿意求你帮忙但我还是得求你。或许这对你也有好处。我的内弟,休·埃尔辛在卖柴火,干得不很顺手,因为除了北方佬来买其他人都自己出来捡柴火了。我知道埃尔辛一家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辛,虽然别人尽力帮忙,但你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休这个人很符合,你要求他的正是一个好人,也是好人家出身,人很忠厚老实。”“不过——嗯,休没有经商能力,否则他的柴火生意是会很好的。”托米耸了耸肩膀。

“你的眼光真的太厉害的了,思嘉,”他说,“但是,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休,不能把人看的太死。我想,他的忠厚老实和心甘情愿会弥补他的不足的。”思嘉在全城游说遍了都没有成功,那些提包党人却跑来纠缠不休,但都被她坚决地拒绝了。最后她还是决定接受休·埃尔辛来干。休在战争时期是位干劲很大、足智多谋的军官,但是打了四年仗,经过这么多事后,反而像个孩子般糊涂起来了。近来他挑着柴火到处叫卖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神色,正是思嘉所不希望雇到的那种人。

思嘉心想:“他很愚蠢,他对做生意简直是一窍不通,但他至少是个老实人,不会欺骗我。”虽然这些日子思嘉发现自己并不怎么老实,便越发看重别人的老实了。

“可惜的是约翰尼·加勒格尔正同托米·韦尔伯思合伙在盖房子。”她想。他才恰恰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如果报酬合适,他也会老老实实的。我们彼此都很了解,可以很好地合作。也许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就可以把他弄过来了,在这之前,我只好让休和约翰逊先生先做着。要是我让休负责新厂,让约翰逊留在老厂里,我管推销,锯木和运输的事由他们去办。不过那在请到约翰尼之前,我留在城里,还得提防约翰逊先生偷木料。他要老实一点该多好啊!

我想把那块地分一半盖个木料堆置场,只要弗兰克不反对我,我还想用另一半地建一个酒馆!不管他怎样抗议,只要钱到后了,我马上就要建酒馆的。弗兰克不那么碍于面子就好了。啊,天哪,我又偏偏要生孩子了,否则该多好呀!我马上就不能出门了。哦,天哪,怎么会现在要生孩子了呢?

而且,天哪,现在的生活怎么会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总在害怕会失去一切,担心重新受冻挨饿。当然,现在弗兰克那也有好的转变,但他身体不好,时常一连几天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能做。现在除了她自己,没有谁可以依靠,而现在她能挣到的钱似乎太少了。她总是担心北方佬要将她的东西全部拿走!

她每月挣的钱,要分成三部分来使用,给自己的只占三分之一。她比任何一个守财奴更害怕失去这些钱。她怕把钱存到银行里去,钱会因银行倒闭而消失,或者北方佬来没收了。所以她把钱尽量带在身边,藏在自己认为很隐蔽的地方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弗兰克、皮蒂和其他人们都在极大限度地容忍着,把这些全部归咎于怀孕,而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弗兰克知道对于怀孕的妇女就得迁让,所以他极力的为她做出了最大的让步,由着她的性子做她想做的。她的行为不断使他感到难堪,不过他不是强忍着认为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只要孩子一出生,思嘉就又会恢复原状了。但是不管他怎么姑息迁就,她发脾气一点都不改,因此他相当无奈,认为她是鬼迷心窍了。

谁都不知道她鬼迷心窍的真正原因,什么东西使她变得如此疯狂。实际上那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她想要在自己被迫闭门隐居之前赶快将她的事情安排好,尽可能多赚些钱以防万一。这些日子正是金钱迷住了她的心窍。虽然有时她也想到孩子,但又对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而莫名其妙地生气。

“死亡,纳税,生孩子!这三件事,都是不容你选择的!”当思嘉作为一个女人开始经营工厂时,这个消息就使亚特兰大普遍感到震惊。以后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家更断定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做生意使用的残酷手段令人骇然!特别是当大家都知道她怀了孕的时候,还在照料着她的生意,这就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她的行为简直让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人们对她的谈论远远大于她以前的那些议论,思嘉表现的与众不同!

虽然现在的南方人也在同北方佬做生意,但他们并不喜欢这样做。可思嘉却不同了。她确实跟那些北方佬军官和他们的妻子走得很近,如果没有皮蒂姑妈和弗兰克,她也许真会请他们去家里的。

思嘉现在不在乎全城人对她的议论。其实她对北方佬的恨一点都没改变,只不过她把这种仇恨掩盖起来了。她明白,她打算赚钱,就要与他们搞好关系。

假如有一天,她非常富裕了,而且她的钱也有了保障,她就会告诉他们她的真实看法,告诉他们她多么的憎恨他们和厌恶他们。那该是多令人高兴的事呀!但现在,她必须这样虚伪的做。要说这是虚伪,那么它又有什么坏处呢?

她发现,同北方佬军官做朋友容易的很。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有着相同的经历,很渴望与女性有礼貌地交往。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正派女人对他们是很不友好的,只有妓女和黑人妇女才把他们当人看。但是思嘉这个上等女人,却与其他的上等女人不同,因此只要她愿意接近,他们求之不得。

思嘉经常坐在车里对他们友善的说话,实际上对他们厌恶极了。不过她还是克制住自己,而且发现随意玩弄玩弄北方佬,其实一点也不难,不同的只是一桩可恨的交易罢了。她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位在患难中的文雅温柔的南方贵妇人,她保持高雅的风度,这样就使他们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过她那和蔼的态度会使北方佬军官心里暖洋洋的。

这便是思嘉想要得到的。许多驻防的军官把妻子和家眷都接过来了,他她们不知道要待多久。由于人太多,没地方住,他们便要自己盖房子,并且很愿意从肯尼迪太太那里买木料,因为她不同于其它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有礼貌。还有那些提包党人和无赖也要建筑豪华住宅、店铺和旅馆,他们也发现与她做生意令人很愉快。那些大兵虽然也很客气,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正因为她长得又美丽又迷人,有时又显得很孤弱无助,所以他们愿意光顾她的锯木厂以及弗兰克的店铺,觉得她是有一个无能的丈夫在养活的小妇人。思嘉的事业一天比一天好。她盘算好了,为了捞到更多的钱,她要一直靠他们庇护呢。

她发现同北方佬军官保持一定的关系很容易,因为他们全都惧怕南方的上等女人,但思嘉也很快便发现他们妻子的另一个问题。同北方佬妇女接近并不难,因为这些女人一心想见她。她们对南方怀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而且思嘉先让她们尝到了甜头,亚特兰大的其他妇女根本不理睬向她们,因此每当思嘉为了生意而到她们家里去时,满足了她们最大的愿望。有时候,思嘉在北方佬门前同他们谈论木料和屋顶板时,这时他们的妻子就会跑出来搭讪,且热情的要请她进屋喝杯茶。思嘉尽管不情愿,但极少拒绝,因为她想为弗兰克的店铺拉点生意。不过她的自我克制能力多次受到严峻考验,因为她们提出的问题,让她很反感。

北方佬妇女认为《汤姆叔叔的小屋》这本书的启示和价值仅次于《圣经》,所以她们全都问起南方人家养的用来追逐逃跑奴隶的那种猎狗,但她们并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她们还想看看农场主用来惩罚奴隶的工具。思嘉觉得她们对于纳奴隶为妾的问题表现的十分庸俗和没有教养。尤其当她看到他们定居以后黑白混血婴儿大量增加时,更是十分憎恨。

听到这类带有偏见的无知言论,没有一个人会忍受的了,她所以忍得住,是因为她非常的鄙视她们。他们毕竟是北方佬,没有什么做为的。因此,她能忍受他们的一切行为,直到发生了一件怒不可遏的事情为止。这件事向她表明,南北之间的文化鸿沟很宽阔,而且根本不可能跨越这道鸿沟。

有一天下午,她与彼得大叔赶车回家,经过一个北方佬军官的房子,他们用思嘉的木料。她驱车经过时,三位妻子正好都站在门口,她们向她招手,请她停车。她们出来,跑到她的马车旁边用她们特有的口音同她招呼,除了他们那种声调之外,别的似乎都可以原谅了。

“我正想见你呢,肯尼迪太太,”一个缅因州来的瘦高个女人说,“我想从你那里了解一点关于这个愚昧城市的情况。”思嘉强忍着那种对亚特兰大的侮辱,勉强装出一副笑容:

“我能告诉你一些什么呢?”

“我的保姆布里奇特回北方去了。她说她无法忍受与这些‘黑魔’的人再待在一起。孩子们现在成天缠得我心情烦躁,如何才能再找到一个保姆。”“这很容易,”思嘉说着,笑起来,“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刚从农村来的黑人,她就会是你最好的仆人了。你就在你家门口,询问每一个经过这里的黑女人,就可以办到了。”一听到这话,那三个女人气得大叫起来。

“你以为我会放心将我的孩子交给一个黑鬼吗?”缅因州的女人喊道,“我是要一个爱尔兰的好姑娘呀。”“恐怕这将会使你失望的,”思嘉冷冷地回答说,“我还想要一位白种仆人呢!”她忍不住那种略带讥讽的口气了,“我可以保证,黑人不吃人,而且完全可以信任。”“天哪,这怎么行!我家里绝对不能用黑人!”“看都不要想看他们一眼,怎么会去信任他们呢,更不可能让他们带我的孩子……”思嘉想起嬷嬷那双亲切而粗糙的手,都是因为操劳她们而变得难看的手。她鄙视这帮可恶的北方佬对于黑人的不理解,她想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但心里却不满:

“真奇怪。不是你们把他们解放了吗?”“天哪,那可不是我做的呀,亲爱的,”缅因州女人笑着说,“上个月我来南方之前,这里没有一个黑人。我讨厌他们。更不可能去信任他们。”思嘉早就觉得彼得大叔的变化了,他坐得笔挺,两眼紧紧盯着马耳朵。更可恨的是那个人居然指着彼得大叔给她的同伴看,这促使思嘉更加注意彼得的神情了。

“看那个老黑鬼,像只癞蛤蟆似的,现在气得鼓鼓的。”她格格地笑起来。

“我敢断定他就是你家的一个老宝贝吧。你们南方人根本不懂得怎样对待黑鬼。你们把他们都宠坏了。”彼得倒抽了一口气,眉头越发皱紧,但两眼仍直勾勾地朝前看,他从来没受过如此的污辱。

思嘉尽管没有看见但却感觉得到,已经极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她不禁怒火满腔。这些女人犯的其它的错误,思嘉都以默默的轻蔑忍过去了。只要对她有利,她还能忍受对她个人品德和诚实的种种侮辱,但是绝不能用愚蠢的话语来伤害这个忠实的老黑奴,她被激怒了。她朝彼得腰带上挂着的那支大马枪瞧了一眼,真想把这些傲慢无知而又极其嚣张的征服者杀掉!但是她咬紧牙关,强忍下来,她想,总有一天她要告诉她们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定!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呢。

“彼得大叔是我们自己家里人,”她的声音颤抖着,“再见,咱们走吧,彼得。”彼得突然朝马背上狠抽一鞭,马车便颠簸着离开了。但那个缅因州女人还用一种困惑不解的语气说:“自己家里人?不太可能吧。”该死的家伙!她们真该死,等到我有很多钱了,我一定要往她们脸上啐唾沫。这时她看见一行泪珠正从彼德的鼻梁上淌下来。

顷刻间这种感情压倒了她,使她的眼睛也酸痛了。这些女人伤害了彼得大叔——这个有恩于她家的彼德!而她们竟然说她们决不依赖黑鬼!

“彼得,”她把手放在他那瘦削的肩膀上,用发抖的声音叫了一声。

“不要哭,勇敢点。你别把她们放在眼里!”“他们以为我什么都听不懂,是个畜牲,”彼得说着,用鼻子响亮地哼了一声发泄着他所受的委屈“除了大天使加百列,没有谁比你更能安慰体贴人了,”思嘉安慰他说,“这些年多亏有你,要不我们早就死了。”“是的,姑娘,谢谢你的好意。这些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权力来管我们的事?他们压根儿就不了解我们。”思嘉没说话,因为她还没有消掉那些怨气。两人默默地赶车回家,彼得不再用鼻子吸气,但他的忿怒越加厉害起来。

思嘉想,北方佬真该死!这些女人似乎觉得只有她们才有耳朵能听,有那种脆弱的感情,只有她们才会受到伤害了。她们根本就不了解这些黑人,更不知道该怎样去对待它们。但发动一场战争来解放他们,其目的就是利用他们来恐吓南方人。而他们却反说南方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同黑人相处下去……,真是颠倒黑白啊!

他们原来不相信黑人!思嘉信任他们远远超过大多数白人,肯定比对北方佬要信任得多。黑人身上的这种品德,是什么都无法换取的。她想起面对北方佬入侵时仍然留在塔拉的那几个忠心耿耿的黑人,他们可以自由的,可是他们却留下来了。她记起这些妇女口中的“黑鬼”是如何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努力维护着主人的生命和财产,这难道还不可以让人们去信任他们吗?哪怕现在……“自由人局”向他们许了无数次惊人的诺言,可他们还是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们的白人主子而且比过去当奴隶时干得更加辛苦。这些都是他们这些北方佬所不能理解的,而且永远也不会理解。

“但是,是他们解放了你呢。”思嘉大声对彼得说。

“小姐!我不需要这帮蠢物来解放我,”彼得生气地说,“我还是属于皮蒂小姐。即使是我死了,我也要在汉密尔顿家的坟地里。我若是告诉皮蒂小姐这件事,她准会十分生气的。”“我可没有干这种事呀!”思嘉吃惊地大声辩解。

“就是你干了嘛,思嘉小姐,”彼得说着,嘴唇往外伸得更长了,“你要是不理她们,她们就不会有机会来污辱我了。而且,你也没替我责备她们呀。”“我做了呀!”思嘉说,显然被这种指责伤到了,“我不是已经跟她们说我们是一家人吗?”“这不过是事实而已,”彼得说,“思嘉小姐,没有哪家的小姐像你这样的。要是皮蒂小姐听见她们说我的那番话,她肯定会被气的爆炸的。”彼得的批评让她难过极了,她感到无比恼火。彼得说的确实全是真话,但出自一个黑人之口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最丢脸的事。

“一个老宝贝呢!”彼得嘟囔着说,“我想如果皮蒂小姐知道了决不会再让我给你赶车了。肯定不会,小姐!”“皮蒂姑妈还会让你给我赶车的,”她厉声说,“所以,咱们别再提这事了。”“我想我的背快出毛病了,”彼得阴郁地警告说,“我的背现在就疼痛,几乎直不起来了。如果我的背一痛,小姐就不会让我再赶车了……思嘉小姐,如果只有那些北方佬和白人渣滓都捧你,你觉得有意思吗?”这番话对思嘉当前的处境真是太贴切了。是的,彼得说的一点没错,思嘉知道所有人都在反对她,现在连彼得都对她那样反感,这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真叫人恼怒。

在这之前,她根本不在乎人家的议论。但彼得的话在她心中点燃了愤恨的怒火,促使她采取守势,使她突然对邻居如同对北方佬一样鄙视厌恶。

“他们管我干什么呢?”她想道,“他们准以为我喜欢这样。他们这样只是让我更难罢了。但是,我现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有那么一天的!等到她有了钱,生活又有了保障。她也会像贵妇人那样娇弱,躲在家里,那样一来,人人都会夸奖她了。啊,如果她真的有很多钱,会让自己变得像爱伦那样和蔼可亲,处处为别人着想,处处都注意礼仪了。她也不会再成天地担惊受怕了,她也会去享受,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她也会伸出热情之手扶持他们。她也会像她母亲过去那样成为一个真正南方式的上等女人。到那时候,人们也会称她为“慷慨的夫人”。

她对未来的种种设想感到很有乐趣,尽管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只希望拥有这些好名声。但她根本不懂得这里面的奥秘。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她有了钱,就会得到别人的赞许,她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有一天——但不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她还得去奋斗去争取。

彼得的话真是说对了。皮蒂姑妈真的激动起来,彼得也因为背痛而无法再赶车了。从此思嘉只好自己做这些,她手心上的茧子又重新磨起来了。

春天的几个月很快过去了,温润芳香的5月随之而来。这几个星期思嘉一直很忙。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老朋友们越来越冷淡,家里人则越来越体贴,越来越焦急,越来越弄不明白,但就是不知道她这样干是为什么。在这些焦虑不安和奋力挣扎的日子里,瑞德·巴特勒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人。很令人奇怪,为什么偏偏是他,因为他是个飘忽不定,邪恶倔强的人,因为他同情她是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

瑞德经常神秘地去新奥尔良,思嘉对此多少带点醋意,认为他同某个女人有关。自从彼得大叔拒绝替她赶车之后,瑞德留在亚特兰大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了。

在城里,他大部分时间是在“时代少女”的酒馆楼上赌博,或者在贝尔·沃特琳的酒吧间里与那帮比较富裕的北方佬和提包党人交谈赚钱的计划,这使城里人对他无比的憎恶。他现在不到皮蒂家拜访了,因为考虑到弗兰克和皮蒂的感情,思嘉现在的处境,男人去拜访会使弗兰克和皮蒂承受不了。不过她几乎每天都会在那段街道偶然碰见他,他总是勒住缰绳跟她谈一会儿话,有时还为她赶着车在两个工厂之间察看一番。这些天来,她确实感到比过去更容易疲劳了,因此他这样做,心里还暗暗感激他。瑞德虽然每次都在他们回到城里之前分开,可还是给那些人提供了一些新的话题。

她有时猜想,这是偶然的相遇吗?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随着城里黑人闹事的紧张气氛不断加剧,他们相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不过,他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呢?她现在开始怀疑他的企图了,他好长时间没有提到那个令人愤怒的场面了,他再也没有提起艾希礼的那些事,和他那些没教养的粗话,她想最好还是别没事找事了,最后她认定,瑞德就是为了消遣时间而找个说话的人罢了。

不管瑞德的理由是什么,他现在还是很受她欢迎的。他总是全神贯注地听她发牢骚听她报怨。一听到她赚钱了,他便鼓掌喝彩,而弗兰克跟皮蒂却毫无反应。她明白瑞德一定在背后帮她,但是,他却始终否认自己帮了什么忙。她了解他的为人,虽然从来也没信任过他,但是只要看见他的出现,便会高兴得打起精神,有点情不自禁了。等到他跳进她的马车,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和她搭上几句话,她便觉得自己既年轻又快活。她们现在无话不说,也不用费尽心思隐瞒自己的动机和自己的真实想法,像跟弗兰克或者如果她坦白点的话,可以说像跟艾希礼在一起似的。不过,当然,她同艾希礼的谈话中并没有到那种无话不说的地步,因此也就不好多加评论了。总之,现在有一个像瑞德这样的朋友,使她感到很欣慰,而且现在还能帮她很多忙,这非常令人宽慰,因为近来她的朋友实在太少了。

“瑞德,为什么城里的人都这样对我呢?”就在彼得大叔发出最后通牒之后不久,她这样问他,“他们说得最糟糕的人,到底是谁,都很难说了!其实我只不过干我自己的事,又没干过什么坏事,而且——”“要说你会没干过什么坏事,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碰到机会罢了,而且也许他们也看到了这一点。”“唔,请你严肃一点吧!他们都把我逼疯了。我只是想多挣点钱而已,而且——”“就因为你比其他女人优秀。正像以前我告诉过你的,这就是不能宽恕的一种罪恶。只要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该死!思嘉,就因为你的工厂比其他男人都办得成功。你得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有教养的女性应该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但如果我一直待在自己家里,我就会被饿死的。”“总之,你应该高雅而自豪地去饿肚子。”“这是胡说八道!现在这些人都在为生活而忙碌着。”“然而你看到的是问题表面,我的宝贝儿。她们没你成功,所以没有触犯那些南方男人强烈的自尊心。这些男人还会说一些风凉话。再说,你提到的那些太太可并没有你对工作的这种感觉。她们总是让大家知道,她们不愿干这些活,只要有人解救她们,她们便会放弃,因此大家不为难她们。可是你跟她们的想法就不同了,就为这一点,他们就不会原谅你。”“有时我真的希望你能严肃一点。”“你是否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东方的格言:‘尽管狗在狂吠,大篷车继续前进。’让他们叫去吧,思嘉。我想什么都不会阻挡你这辆大篷车的。”“但是我赚点钱,他们有何权利要管呢?”“思嘉,什么都不是完美的!你要做出一个选择。可是你已经选择自己的路了。”“我可不愿受穷,”她马上说,“不过,这是正确的选择吧,你说呢?”“那么你最需要只是钱。”“是的,我爱钱胜过一切。”“那么就是你惟一的选择。不过这一选择,需要的附带着一种惩罚,这就是寂寞。”这话使她沉默了片刻,但这确实是事实。在过去,她有爱伦。还有媚兰和她作伴。可现在一个都没有了,皮蒂姑妈也就那个小圈子而已,对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想法的。

“我想——我想,”她开始闪烁其辞地说,“我跟女人确实没有什么缘分。但亚特兰大的女人之所以讨厌我,不仅是工作,反正她们就是不喜欢我。除了我母亲,没有人喜欢过我。我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这么不招女人喜欢”“你忘了威尔克斯太太了吧,”瑞德的眼睛恶意地闪亮了一下,“她不就总是完全赞成你的嘛。我敢说,除了杀人,她什么都会赞成你的。”思嘉冷酷地想道:“她甚至也赞成杀人呢。”接着便轻蔑地笑起来。

“啊,媚兰!”她忽然想起了她然后又说到,“只有媚兰是惟一赞成我的女人,要是她真有点见识——”她有点发窘,再也说不下去了。

“要是她真有点见识,她就不会赞同的,”瑞德替她把话说完,“好了,你当然对这些比我更清楚。”“啊,你这该死的记忆力和臭德行!”“对于你这种有偏见,我本不该理睬的,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我看你必须自己拿定主意。”他说。

“要是你与众不同,你就不得不与世隔绝而且还得全都隔绝。他们无法理解你所做的一切并且表示忿怒。也许你的祖父母会为你感到自豪,骄傲的说:‘你们父女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时,你的孙子辈也会羡慕地赞叹:‘我们的老祖母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他们都想学你。”思嘉给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有时候真能悟出个真理来!以前我只要一淘气,嬷嬷就拿我的外祖母来警戒我。我听说外祖母像冰一样冷酷无情,举止要求都很严格,但是她嫁了三次人,引得好多人为她斗争。此外,她还很风流。”“所以你非常敬佩她,尽管你还是以你的母亲为荣!我有个祖父,是巴特勒家族的,他是个海盗。”“不是真的吧!”“我敢说如果那样能弄到钱,他会那样做的。总之,他有好多钱,后来留给父亲一大笔遗产。不过家里人总是谨慎地称他为‘船长’。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他就因吵架被打死了。不用说,他的死对于子女倒是一大解脱。不过我很佩服他,而且尽力想更多地模仿他而不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父亲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有许多体面的习惯和虔诚的格言——所以你看事情就是这样。我敢保证你的孩子们也不会赞成你,就像那些人不赞成你一样。你的孩子们也许会是些不能吃苦而没有气概的人,因为一般吃过苦的人的子女往往是这样。而且更糟的是,你像所有的母亲一样,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受苦难的。”

“不!这可大错而特错了。”“我不知道我们的孙子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你这个‘我们’不会是我跟你的孙子辈吧?那可不行啊!”

思嘉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叫她难为情的不光是他那句开玩笑的话,还有她现在的境况。她以为瑞德不知道她怀孕的事,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现在发现他已经知道,她有点受不了了。

“你滚下车去,你这个下流坯!”她声音颤抖地说。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他平静地回答,“又来了一帮新的黑人,听说都是些下流的黑鬼。你害怕吗?”“你滚吧!”她生气地喊着,使劲去夺他手里的缰绳,可突然感到一阵恶心。瑞德发现后立即勒住马,并递给她两条干净的手帕,接着相当熟练地把她那个歪在马车边上的脑袋小心托起来。

这时,黄昏的太阳斜照过来,当这阵头晕作呕过去之后,她便双手捂住脸哭起来了。她怀孕这一丢脸的事也就昭然若揭了,这件事偏偏发生在他面前!她一边哭,一边准备听他说出一些粗鲁打趣的话来。

“别傻了,”他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是感到难为情而哭,那才傻呢。难道还看不出你怀孕了。”她以十分惊恐的语气“啊”了一声,双手紧紧捂住面孔,“怀孕”这个字眼本身就把她吓坏了。弗兰克每次都是以“你那状况”来表示。她父亲杰拉尔德也用用“坐房”这样的字眼,而女人们则懂得体面地把怀孕说成“在困境中”。她想,瑞德这家伙太坏了!

“你要是以为我不知道,真的把我当白痴了。”他突然打住不说了。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他继续赶着马车,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下去。随着他徐缓的声调在她耳边回响,她面孔上的红晕也逐渐消退了。

“我没料到你这么容易激动,思嘉。我还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在失望了。难道你心中还有羞怯之感?我恐怕自己向你提起这件事情就不能算是上等人了。其实,我也知道我不是上等人,可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看她们的腰围,而要偷偷去瞧一两眼——我以为这才是最没有礼貌的呢!”

“我干吗要来这一套呀?这完全是正常的情况嘛。欧洲人要给那些快要做母亲的人道喜的。尽管我不主张像他们那样做,但那样确实要文明得多呢!我想这是很正常,女人应该为此感到自豪才对。”“骄傲!”思嘉压低嗓门喊道,“自豪——呸!”“难道你不觉得有个孩子很好吗?”“啊,天哪,决不!我恨孩子!”“你难道指的是你老公的孩子?”“不——不管是谁的。”突然间她对自己说漏嘴感到丧气,但他还是轻松地继续谈着,好像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似的。

“那么我们就不一样了,我喜欢孩子。”

“你喜欢?”她抬起头来吃惊的喊道,“你多会撒谎呀!”“我喜欢小毛头,也喜欢小孩子,但他们开始长大了,就不喜欢了。其实这对你也不应该是什么新闻,因为你知道我非常喜欢韦德。”思嘉觉得没错,并突然感到惊异起来。他的确好像很喜欢韦德并且经常给他很多礼物呢。

“既然我们已经把这个可怕的话题谈开了,也许你不在乎,但那就让我把话说出来吧。有两件事情。第一,你独自赶车是很危险的。万一你有事,就会有正义的男人来为你复仇,这样他们就会被绞死的。再说,要是三K党人把黑人处理得多了,北方佬便会采取更为严厉的措施,结果让人们觉得连谢尔曼也好像是天使了。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因为我一直跟北方佬关系很好。说起来也难为情,他们当我是自己人一样,所以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要彻底消灭三K党,并且把10岁以上的男人全都绞死。这会伤害到你的,思嘉。甚至你的钱也保不住了。谁也说不准大火会烧到哪里为止。没收财产,提高税金,对可疑的女人课以罚款——这些办法我都听他们提出过。”“三K党人——”“你认识三K党人吗?像托米·韦尔伯思,休,或者——”瑞德厌烦地耸了耸肩膀。

他继续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我确实知道那些被北方佬怀疑过的人,那些人几乎都被绞死了。虽然我知道你对邻居们并不是太关心,但我相信你肯定会因为失去你的工厂而伤心的。我从你脸上的固执劲儿看到,你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唯一能说的是请你经常把那支手枪带在身边——而且,只要我在城里,我会尽量出来替你赶车的。”“瑞德,你难道是真的——为了保护我,你才——”“是的,宝贝儿,是骑士精神在促使我保护你。”他那眼睛里的讥讽神色开始闪烁,脸上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又消失了。“还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肯尼迪太太。是的,我一直想占有你,但我会站得远远地崇拜你;不过我是跟艾希礼先生一样高尚的人,我把这一切向你隐瞒了下来。因为,唉,你是弗兰克的妻子,为了你的名誉,我不能把这些告诉你。但是,就连威尔克斯先生那样讲究名誉的人,有时也会控制不住,所以现在我也把自己的秘密情感向你透露,还有我那——”“啊,看在上帝份上,请你闭嘴吧!”思嘉打断他的诉说,因为每当他把她弄得像个自高自大的傻瓜时,她总是十分气恼,不愿意把艾希礼和她的名誉再作为他们的话题继续谈下去了。于是她说:“你要告诉我的另一件事是什么?”“怎么,你想改变话题了?好吧,另一件事是这样的。”他眼里双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我希望你对这匹马想点办法。这匹马你根本无法控制它,它太倔了。如果出现意外,你就活不成了。你要不给它戴上一副最重的马嚼子,要不帮你换一匹口头比较嫩、比较驯服的马来。”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他那张毫无表情但温和的面孔,她的火气完全消散了,正如他就她的怀孕作了那番谈话之后她的羞怯反而消失了一样,刚才他却那样神奇地让她平静下来,而现在他又变得如此好心,连对她的马都想得非常周到,这不免引起她一阵感激之情,心想他要是始终都这样多好呢?

“这匹马确实很难赶,”她温柔地表示同意说,“你说怎样对付它最好,那就照你说的办吧,瑞德。”他的两眼恶作剧地闪烁着。

“这话听起来倒满甜,很有点女性味道呢,肯尼迪太太。”他又开始了油腔滑调。

“这可不像你平时那种专横的腔调呢。看来,只要对付得当,是可以将你改变的。”她的脸一沉,又发起脾气来了。

“这次你非得给我滚下车不可,要不我就用马鞭抽你了。为什么我就能容忍你——总尽量对你那么好,你一点礼貌道德不讲,简直就是个——算了,你滚吧。”他爬下车来,从车背后解开他那匹马,然后向她咧嘴一笑。这时思嘉也不由得朝他咧咧嘴,笑着赶着马走了。

他确实很粗鲁,又很狡猾,根本把握不了他。但是,尽管这样,这个人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几个月来,思嘉已经知道了白兰地的好处。每天傍晚回家,全都靠这东西才能支撑得住。米德大夫根本没有想到要警告她,因为他从未想到一个正派女人会喝比葡萄酒更烈性的酒。当然,女人在婚礼上喝杯香槟,或者感冒很厉害上床睡觉前喝杯热棕榈酒,也还是应该的。有些不幸的女人喝酒,正像有些发疯或离了婚的女人,或者像苏珊、安东妮小姐那样相信妇女应该有选举权的女人,也只能随她们所欲。但是,尽管米德大夫对思嘉有许多地方看不顺眼,可他还从来没想过她居然也会喝酒呢。

思嘉发现晚餐之前喝一杯纯白兰地大有好处,只要事后嚼点什么处理一下气味就不会有人发现了。为什么不准妇女喝酒,而男人却可以随心所欲呢?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有时弗兰克躺在她身边直打呼噜,她又睡不着觉,担心着她所担心的那些事时,如果没有白兰地酒,她早就疯了。三杯酒落肚之后,她便会对自己说:“这些事情等我明天更能承受得住以后再去想吧。”有几个夜晚,甚至连白兰地都无用了,那是因渴望见到塔拉而引起的。亚特兰大的嘈杂,所有这些,有时几乎使她窒息,受不了了。她爱亚特兰大,但是——塔拉那种亲切的安宁和田园的幽静,那些红土地,以及它周围那片苍翠的松林怎么是它所能比的呢!哦,一定要回到塔拉去,哪怕生活再艰难些!在那就能接近艾希礼,只要知道他还爱自己,这就足够了。媚兰每次来信都说好,威尔寄来的每一封短笺都详细汇报棉花的种植和生长情况,这使她的思乡之情更加深切了。

她想,我6月份一定回家去。6月以后我要回家住上两个月。她这样想心情好起来了。果然,她6月回到家里,但却不是如她所盼望的那样,因为6月初威尔来信说她父亲杰拉尔德去世了。这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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