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王朝的160多年,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太祖到太宗的37年,是生气勃勃,政权巩固,经济恢复,向上发展的阶段。从真宗,经仁宗,到英宗的70年,是经济发展,统治日益腐朽,内外矛盾逐渐暴露的阶段。从神宗,经哲宗,到徽宗、钦宗的60年,是在繁荣的经济文化之下,国家积贫积弱,矛盾日益突出,统治更加腐败,统治者采取各种措施都无法奏效,终于在内外交困中灭亡的阶段。庆历新政,就是在宋仁宗时,为了挽救王朝的危机,而实行的一次失败的改革运动。这次改革的主要倡导者,是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范仲淹。
1038年(宝元元年),地处西部的党项羌首领元昊称帝,建大夏国,并给宋朝写信表示要与大宋皇帝平起平坐,引起中原帝国天子和朝臣的极大震惊。他们决心以武力迅速镇压这个新冒出来的“天子”,于是向陕西调兵遣将,筹集和运送军需物资。这下子才发现,原本充实的府库早已空虚,国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粮、调出有战斗力的军队,去同时与辽和西夏打仗。
面对这么尖锐的现实问题,许多大臣上奏书发表意见。其中最切中要害的,是尚书工部员外郎宋祁的奏疏。宋祁指出:“国家拿不出钱粮来用以打仗,是由于朝廷大有三冗,小有三费,使得财富靡费,国库空虚。只有除去三冗,省去三费,把钱财都用来对付西边的敌人,国家才能高枕无忧。什么是三冗呢?一是官员数量多而滥,仅州县官就是以前的五倍;二是厢兵多达几十万,白白耗费衣食,而不能打仗;三是僧人道士多而没有定数,仅仅未受戒者就达五十多万。什么是三费?一是道场斋醮的宗教活动每天不断,由百司供给,花销很大;二是京城建了许多寺观,其中还设有许多徒卒,添置官府,所用衣粮三倍于外地,还不服任何徭役,坐在那儿花费百姓的血汗;三是大臣罢黜,仍然带节度使衔,花费国家的钱财。”在奏疏最后,宋祁建议,皇帝要亲自带头节俭,后宫也不得枉费锦绣珠玉,这样才能使天下响应,民业日丰,出师西边,取得胜利。
宋祁归纳的三冗三费,说明了宋仁宗时代社会矛盾的严重。
首先是官吏的数量太大。宋太祖时,为了防止军阀割据,设置了许多闲职,只拿俸禄不干事。为了集中皇权和防止官吏专权,设置了许多并列而互相牵制的衙门和官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封建官僚集团,也加重了国家财政的负担。太宗以后,官员不断增加,机构更加庞大,待遇更为优厚,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首先是科举取士越来越多,扩大了官员的基数。宋真宗每年有举人万余人,取进士、诸科1千多人。宋仁宗时,举行了13次科举,取进士、诸科9千多人。其次,恩荫太滥,授官很多。宋朝规定,宗室和大官的后代、亲属甚至门客都可以由于恩荫而授给官职,有的还在襁褓,就给官做,拿国家俸禄。如大将李继隆死后,不仅给他儿子官做,连他的门下20多人都得了官。还可以出钱买官,交钱6千贯给簿尉,交钱1万贯给殿直。这样,官员的数量大增,到宋仁宗庆历以前,全国享用官司俸的达15 443人。何况官员的俸禄又很优厚,京官有俸钱,有衣赐。如宰相、枢密使,每月钱360万文,春、冬各绫20匹,绢30匹,冬绵百两。俸钱、禄米之外,还有职钱、公用钱、职田、侍从差人的衣粮、茶酒厨料薪炭米羊的供给,以及年节大事的赏赐。全国的吏人照例不给禄石,准许他们收受贿赂、盘剥小民,而不予处罚,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包拯于仁宗时上疏说:“真宗景德和大中祥符年间(1004—1016年),文武官总共9 785员,现在内外官属达17 300员,还不包括未授差遣的京官和使臣及守选人。仅仅40年,已经超过了1倍。而州县用吏和中央机关的小吏、杂工的数目更是40年前的3倍。这就是说,食用国家俸禄的人越来越多,而种田的人日益减少,国家财政和百姓的财力怎么能不窘乏呢?”
其次,军队的人数过多,素质低下。宋太祖末年,全国兵员37.8万,其中禁军19.3万。到太宗末年,兵员达66.6万,其中禁军35.8万。真宗末年,兵员达91.2万,其中禁军43.2万。到庆历年间,兵员竟达125.9万,其中禁军82.6万。当时全国人口为1 993万,每15个人就要负担一名正规军人。还有大量的乡兵,要自耕自食。禁军待遇优厚,但长期脱离战争,有的禁军竟不知打仗为何物,连自己的月粮都得雇人挑回营房,对敌作战屡战屡败。地方的厢军,只顾数量,不求质量,许多是老小瘦弱,不能上阵,只是用于运送官物和服杂役。国家用于养兵的费用,为全部赋税收入的十分之七八,极为惊人。
第三,寺院和僧人道士大增。从宋太祖开始的历朝皇帝都提倡佛教和道教。宋真宗说:“道、释(佛教)二门,有助世教。”把宗教作为其巩固统治的一种辅助手段。建宋初年,全国有僧尼6.7万人。到真宗末年,全国寺院近4万处,受戒的僧尼达45.88万人,未受戒的还有50余万,民谣有“无路不逢僧”之说。京城和地方,几乎每天都设道场斋醮,以祝帝寿、奉先烈、祈民福为名,由官府出钱供给。1010年(大中祥符三年),宋真宗奉“天书”去汾阴祭祀,就费钱120万贯。再加上给许多高僧赐紫衣,给僧众施单衣和大建寺观,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
第四,皇室和官僚的奢靡腐朽十分惊人。宋仁宗后宫仅贵姬就有几千,他整天在宫中宴饮歌舞,给宫妃的赏赐动辄上万,连国库的红罗都被他赏用一空。宫中用翡翠做衣服上的装饰,竟然要大批从南越购买。真宗时的宰相吕蒙正每天都要吃鸡舌汤,他家的鸡毛堆成了山。知州蒲宗孟,每天宴饮要杀猪羊各10只,点300支蜡烛。
冗官、冗兵、冗僧、皇室官僚的奢侈以及给辽的岁币,使国家消费大增财政危机,入不敷出,不得不加重对百姓的剥削。据统计,从真宗到仁宗的几十年间,除两税收入为钱493万贯、绢帛376万匹、粮1 807万石外,各种赋敛都直线上升,从1 233万贯增加到4 400万贯。
沉重的剥削,引起农民的反抗。规模较大的,如1000年(咸平三年)益州戍卒赵延顺领导的起义,1005年(景德二年)澶州一带王长寿领导的起义,1007年(景德四年)宜州陈进领导的起义,1008年(大中祥符元年)江淮两浙农民起义,1016年(大中祥符九年)钦州苏茂起义,淄、青饥民起义,1023年(天圣元年)解州、洪州农民起义,1027年(天圣五年)汝、颍州民的起义,1032年(明道元年)淮南饥民起义,1035年(景祐二年)渑池王伯领导的起义,1039年(宝元二年)广州民众的起义等。真是“一年多如一年,一伙强似一伙”。
宋王朝内外交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为了挽救王朝的危机,许多官员提出了改革政治的主张。
宋真宗初年,吏部郎中田锡就建议改革宰相不能参闻军事,而枢密使又不能议论中书之事的旧规。知泰州王禹偁则提出,一要谨边防,与辽、夏通盟好;二要减冗兵,并冗吏;三要严格科举,使入官不滥;四要淘汰僧尼;五要亲近和信用大臣,远离宦官。
仁宗继位当年,权三司使李咨提出,裁减一切非必要的开支,以降低百姓的负担。监察御史曹修古建议,节省宫中花费,停止营建塔庙金阁,被贬为歙州知州。秘阁校理谢绛上疏,希望皇帝允许群臣批评政治,罢去不急需的建设,减掉多余的赋敛,不要专门给亲信恩惠,以惠施天下。1029年(天圣七年),太庙斋郎苏舜钦上疏,说:“陛下即位未十年,几次出现水旱灾害,百姓贫困。还大兴土木,不知耗费多少钱财!使财力耗于内,百姓劳于下。为陛下考虑,不如斥去奸佞,任用吉士,减轻赋税使百姓能够自给,这样才能谢天意而安民情。”1034年(景祐元年),开封府判官谢绛认为,吏不称职,使民不聊生,建议严格选择吏员。三司使程琳提出,兵在精不在众,建议罢去河北、陕西募住营兵。其后,大臣富弼强烈呼吁:“现在国家没有钱用,百姓穷困不堪,徭役越来越多,赋敛天天加重。官吏无能而又太多,不考虑去裁减淘汰。人民疾苦,不去省察。老百姓无处诉冤苦,朝廷不为民做主,要他们不反叛,能行吗?”指出,朝廷死守弊端丛生的旧法,不肯更张,后果是十分危险的。
当时,主张改革最烈的是范仲淹。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他2岁丧父,母亲改嫁淄州长山朱氏,给范仲淹改名朱说。他家境贫寒,却志向远大,在艰苦的环境中发愤读书。冬天读到夜半疲倦时,就用刺骨的冷水泼在脸上,以清醒头脑。口粮太少,他经常靠稀粥填肚皮。每天晚上将粥煮好,放到第二天早上,粥凝结后切成四块,早晚就着齑,捣碎的姜、蒜、韭菜等)、盐各吃两块。在南都(今河南商丘)学舍读书五年,他竟从来没有脱衣服就枕。经过刻苦的学习,他终于成为一个很有才干的人。
1015年(大中祥符八年),他27岁时中进士,从此走上仕途。
低微的出身和艰苦的童年,使范仲淹养成了清廉、爱民、接近下层和坚定刚强的性格。他一贯生活俭朴,妻子家小都布衣素食,只有待客才有肉吃。但对下层人民,他却充满同情,每到一处,总要为民众办些益事。对贵族的奢侈,他极为愤慨,有一次出去赈济灾民,他专门采集了一些灾民用以果腹的乌昧草送给皇帝,要皇帝告诫后宫贵戚不得奢侈。他以天下为己任,终生实践着自己提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箴言,名重天下。
1035年(景祐二年),范仲淹代理开封知府,就冒死弹劾宦官阎文应。次年,又批评宰相吕夷简专门提拔私人,做事务名无实。吕夷简攻击范仲淹越职言事,离间君臣,引用朋党,于是将他贬为饶州知州。欧阳修、余靖、尹洙等许多朝臣为范仲淹争辩说理,也被指为朋党而遭贬斥,谏言遭禁。1040年(康定元年),由于陕西安抚使韩琦的推荐,范仲淹被任命为陕西都转运使。不久,又提升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负责对西夏的防卫。在西北任职三年多,整顿了军队,增建了防御设施,妥善地处理了地方的民族关系,加强了边境的防卫,遏制了西夏的侵扰,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其官职也提升至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鄜延路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直至陕西沿边招讨使。
1043年(庆历三年)三月,宋仁宗在严重的政治危机面前,不得不取消谏言之禁,以欧阳修、王素、余靖、蔡襄为谏官,经常向他们征求意见。欧阳修知道反对者在随时寻找借口,将他们置于死地,而“朋党”一说,是其经常挥舞的大棒。于是作《朋党论》,进献仁宗。文中指出:“有君子的朋友,有小人的朋友。小人是利害一致时为朋,利害结束就会交情疏远,甚至互相加害,他们的朋是伪朋。君子是在道义、忠信、名节的基础上为朋,他们的交情将始终不渝。小人结党为私,君子结党为国,不可同日而语。为人君者,应该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具朋,那样,天下就可以得到治理了。”仁宗于是将为相20年,才能平庸,专事姑息,排斥正直的吕夷简罢免。四月,调夏竦为枢密使,韩琦和范仲淹为枢密副使,参议国事。谏官欧阳修、蔡襄、王拱辰等人当即上疏,指责夏竦奸邪狡诈,在陕西畏懦怯弱,不宜重用。夏辣刚刚到达京师就被解职,贬为并州判官。当时,人们饮酒相庆,认为:退一邪人,进一贤能,事关天下太平,是一大盛事。国子监直讲石介专门作《庆历圣德诗》,歌颂此事。
仁宗在变法思潮的影响下,决心改革弊政,实现天下太平。于1043年(庆历三年)七月十二日,以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即副宰相,富弼为枢密副使。范仲淹坚决辞让,说:“执政不能由谏官担任。”请求允许他和韩琦一起去陕西对付夏人。于是任命他为陕西宣抚使,还没去上任,八月十三日又下诏要他留任参知政事。仁宗一再召见范仲淹,向他询问实现天下治理的方法。范仲淹发现皇上是真心诚意地要他发挥作用,但也感到,事情有先有后,长期的积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革除的。仁宗又两次给范仲淹手诏,还打开天章阁,召见宰相们讨论治国方略,要他们对当世急务提出书面意见,不得有所顾忌和回避。
九月初三,范仲淹奏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向仁宗提出系统的改革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