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后想和妻子弥生说一下开汉堡连锁店的事。为了丈夫做饭、根据气温选择所穿衣服,这是妻子令人高兴的任务,有这种体会的她,不怎么明确赞成,反而对商业会有效,他有这样的体验。所以,弥生赞成不是必要条件,反倒是反对会使自己有自信。
忠一郎对通过事业想象的家庭生活,和自己生活性质不同这点没感觉有任何犹豫、矛盾。
事业上最重要的是必须取胜这件事,业绩发展就是消费者支持自己的证据,所以没有问题。为了说服意见很多的伙伴,相应的理论是必要的,注意不要让它束缚住将来的同时,拜托学者整理就好。作为女性解放论的舆论导向者、在大学教性论的教授,在家里却对妻子颐指气使,忠一郎从良也工作的报社的家庭生活部的女记者那里听到这事时,内心觉得他真是一个老练的教授,同时又慎重地叙述感想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弥生是在精英之家中长大的,所以是一个出色培育了两个儿子的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同时她用眼睛看不见的网一样的东西要求忠一郎做经营者该做的事,而这一点让忠一郎觉得很烦,但这并不是对现在的家庭生活不满。忠一郎在接受访问时,总是这样,向来访的记者选择说什么时,“家庭内部的和睦对经营者是很重要的条件。”这句话经常被说。
从很多角度看他都是一个深受眷顾的人,与他相比,良也这一代的家庭生活怎么样呢?异母弟弟的妻子在去医院看望父亲时第一次见面,之后只是在丧礼时和最近每年一次的石楠花园游玩时见过,看起来是个和弥生同类型的女性。忠一郎想,良也肯定很娇惯老婆。对妻子,丈夫必须以让她总是默默跟着这种态度来接触,但恐怕受男女平等等理由束缚,良也肯定是以很不中用的方式生活的。
休息日早上,罕见的在书房中坐下,一边看着院子,一边考虑这些事时,忠一郎再一次想起和良也争吵的场面,心情又变得不愉快起来。
良也告诉他搬到了新家,接着,对NSSC公司以时价收购自己在遗产中得到的股票表示大大的感谢。另外,顺便对忠一郎的战争体验又提出了询问。问他理由,说是需要以艺术家为目标,计划出版在战争中死去的青年们的记录集。
据良也的说明,那个文集还在企画阶段,但忠一郎对那个计划本身不敢兴趣。战争的结束已经超过五十年了,为什么还想要出版那种能唤起人苦涩记忆的东西呢。
忍住没有说“别干那么下作的事”,“在战争中受的伤,身心都很难治愈。但大家都战胜它生活下来了,所以现在更不想被当作受害者看待,这没有什么可高兴、可奇怪的。”说着,还是不由自主地渐渐控制不住地生气。
“连战争的战字都不知道的人,很是问题吧,很可怜吧。‘为了不使战争再次发生,请说出那时的心境,怎么样?’被问这些,也行。‘是的,那么’等不会瞎说这些。不想被经常刺伤。别做了,别做了,那样下作的事还是不做的好。”说出了这些话。
恐怕良也从小时起一次也没有被那样不问情由的说过吧。
良也呆呆地表情眨眼间变成木然的脸色,“我不觉得下作,”还嘴道。“为了不再发生那种轻率的战争,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事。”表现出全面接受的站立姿势。
“等一下,是谁决定的轻率战争”。
“不是败了吗?而且还牺牲了那么多人。”
“即使明知会失败,但也有不得不战的情况。你看一下西乡隆盛的西南战役吧。”“决定那个的是极东裁判吧,你是美国制民主主义的支持者吗?大概因为是战后生的家伙,人道主义、民主主义、和平宪法,到骨头里都被占领政策污染了。”
“真让人惊讶。我怎么不知道以把女性从家事劳动中解放出来的理念开展经营的NSSC创业者竟然是改宪派。”
说到这,二人间突然沉默起来。互相说了想说的话后,争吵看起来好像小孩子似的。
“本来我只是想跟你道谢,刚才我可能说得过分了。我的意见不会改变。但请你只记我是打电话来给你道谢的。”
到了五月,院子里的杜鹃花一齐开放,望着花,忠一郎考虑必须反省一下那天自己像没有自我那样认真起来的事。对方是比自己小的亲人,因为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想法也是事实。忠一郎自身,平时,没说过什么反对民主主义、和平主义的意见。而且压根没那么想过。但是听良也说不能再发生战争,就无法控制地想用反对意见使对方屈服。近一个月前,一个战后出生的很有才能的人当选为县知事,听他说“没有战斗力的国家就不是独立的国家”时,还记得自己反驳说“连在战场上的痛苦都不知道的家伙有什么可自大的。”可那天自己却对良也脱口而出别的话。
良也反对忠一郎的意见时,偏要那么说,“你变得那么感性化,就是因为在战争中作了坏事,因为触到了那个伤口不是吗?”好像说了这些。是清楚这么说的,还是说了这种意思的话,记得不太清楚,但记得是被这么攻击的。“人不论是谁,被人触到痛处都会生气的。”觉得最后一击似的话也被扔了过来。或许那个时候,我因为生气而精神恍惚了吧,到了这个时候,忠一郎突然觉得不安。
但是,以前好几次,过后能确认的恍惚状态都没有留下记忆。但和良也争吵的情况,记忆却能被重新唤回,这时怎么回事呢?或许关忠一郎本身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吧?例如,日常的忠一郎就是一种恍惚状态,当过去的恍惚状态又来时,反倒和日常中被抑制的现实性重叠并一起来到。但是那种形式理论学的法则完全适合人应有的状态吗?
或者,那个时候没发生恍惚状态,心像三棱镜一样,其折射率不停变化,反射出多种颜色的光线。这种情况好像也有,冷静下来考虑,那些解释哪种都可以,关键是自己说了什么,想法是问题所在,忠一郎变成微微端坐的姿势,重新考虑到。
整理了很多记忆,忠一郎想,总之,经营者背负着必须在竞争中胜出的责任,所以,五十多年了,连回忆关于过去战争的记忆的空闲都没有,说过这种意思的话。哪儿都没弄错,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年轻人可能反对进入军队,但那只是因为讨厌规律的生活吧。”说过这句话吧?总之,良也的感情被深深伤害了,“你也不过是一般的经营者啊。”脱口而出这种意思的话。接着他说的话,“我不知道是一般还是例外,总之必须胜利。”忠一郎反驳道。这次成功收购BB公司的事发表的话,良也那家伙也会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吧?
恐怕,良也报社经济部的记者会来采访,那时,忠一郎考虑想说:“我异母弟弟在社会部,你有机会碰到他的时候,帮我跟他说‘请多关照’。请告诉他有时间过来玩。”恐怕他会讨厌自己的举动吧,反倒会使自己和良也间的关系恶化吧。一想到这,忠一郎更觉得自己和良也的生存世界性质全然不同。
不是说谁的工作好。不同的是他是上班族而我是经营者。收入可能是我多一点儿,责任也是我大。就像是率领小队进入密林,忠一郎用起了比喻。不,以现在NSSC的规模来看,不是小队,说是率领部队会更符合实际情况吧?加上BB公司就是连队了。
可是,商业的世界是个痛苦的战争世界吧,忠一郎反复这么想着。只是商业上有法律这个框框。必须遵守这个。如果犯了法,这会对竞争不利。“只是那样。”这么想时听到敲门声,弥生捧着刚泡的茶进来了。忠一郎是在野战医院里记住咖啡的。回国后不久,记住了和美国咖啡不能比的咖啡的味道。他生长在咖啡是文化标志的时代。
那是战后身份和财产都被取缔,只有在本乡西片街的房地产留下来的华族之馆的事。伯爵不能忍受战败后的改革倒下了,留下的夫人迷恋他的一个学生朋友A。A也是忠一郎参加的英语同好会的成员。爱上年龄差了十多岁的伯爵夫人的A,是在忠一郎为了分社开设准备而在纽约时自杀的。那个消息是从村内从东京发来的信里知道的。被古莱特迷住的忠一郎,觉得有点羡慕A那样能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另外收购安里的店时,他就想,A如果像安里那样洒脱的话,即使不死也没事。
可能不管哪个时代都如此,从学校毕业进入社会,建立家庭,在各自的道路上到稳定下来为止,在个人的道路上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动。
那时因为时代吧?自己穿越死亡回到国内后,在制度改革中父亲的地位如何变化也不清楚,学费是靠在英语会话学校打工以及后来开的讲义分发公司的收入挣来的。实际生活中还没有养老金和失业保险,这也是同样的状态。现在的年轻人变成什么样子了?忠一郎这么想着。找不到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没有变动的豁出性命要达到的目标,只感觉到焦躁感。此外在各种信息泛滥的世间成长,想像力变得极其弱,所以憧憬战争的人才可能出现。
那是危险的,忠一郎想。
或者良也正因感受到了这种苗头,才计划要编辑战死的有志于艺术家的青年人的手记遗稿集的吧。那样的话最开始就直接说出来好了。不说想听自己在战场的体验,而是转着圈问,所以自己才被惹怒。
“今年什么时候去石楠花园。”
弥生一边拽着盆一边问。这些年,忠一郎总是在石楠花开放的季节叫上良也和两个儿子一家人,拿着便当到按父亲遗言新建的由财团运营的石楠花园去。同时也想让三个孙子熟悉大自然,让他们对植物、昆虫感兴趣。在忠一郎看来,不仅是孙子们,就连儿子们夫妻都意外地对树木、花草不了解。就这样还能看懂日本的古典文学吗?因为担心这个,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问,结果忠太也好,荣二也好,他们的妻子也好,对日本古典知识的了解最多停留在中学所学的水平,关心领域的构成和忠一郎不同。
弥生的问话使忠一郎想起,由于关注BB公司的收购问题,差一点忘了今年的年中活动。赤城山麓的石楠花园,在荣太郎死后,按他的遗言成立了一家财团,在NSSC公司的捐赠下,除石楠花园以外,以千为单位接连种植了绣球花、杜鹃、樱花以及枫树等,结果现在成为了四季随时都有各种花开放的公园,逐渐出了名。所以从前年开始,避开周日,提前一个月左右订下一天去游玩。争吵的第二年,良也因那天是对奥姆教事件的被告干部作出判决的日子,所以不能参加,那之后,只有良也一直缺席。
“今年还叫良也吗?”被弥生问到,忠一郎也很犹豫。
他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恢复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来往的机会。可是,还是觉得不起劲,这也是事实。因为关忠一郎感觉良也对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用怀疑的眼光看待的。
“算了吧,他也很忙,还没有孩子。克子一个人来也会觉得不自由。过后你再告诉他们因为是紧急决定什么的就行了。”
忠一郎这样说着,弥生回答:“明白了。那就周日时,打个招呼,告诉他们很紧急所以只有我们去了。”忠一郎觉得把这类事情交给弥生办很放心。
幸好那天是初夏,是个微风习习的好天气。两天前,村内报告说BB公司的饭繁社长同意合资了,听了这个,忠一郎觉得郊游只有家人在一起真好。没有外人的话,决定开始汉堡连锁店的事也可以安心的说出来。村内说:主要特许经销商的两个人和饭繁会面,说,为了在今后的竞争中胜出,想和NSSC一起做,不然的话,他们就申请退出。
经过激烈的争吵,最后饭繁屈服了。“下周内我想安排你和饭繁谈判。”村内问忠一郎什么时候方便。最后决定在去赤城的四日后。
三个孙子已经到了上小学、幼儿园的年龄,所以共计九名家人在能眺望到盛开的石楠花丛的池畔草地上,打开了便当。
这是我发展的一家子,忠一郎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来回欢闹跑着的孙子们。这是在大学时、在纽约时都没想过的光景。
加上以汉堡连锁店为中坚力量的BB公司的店面,NSSC的规模今年内能超过一千三百家。忠一郎认为,泡沫破裂、经济整体停滞不前时,正是调整飞跃态势的好时机,他对这时成功收购了BB公司这件事很满意。
可是,他已经超过七十五岁了。今后公司还会像暴风雨那样迅速成长,但自己却已经老了,对此,忠一郎很不满。今后十年努力工作,必须把公司培养成一个有实力的大企业。他一边看着来回跑着玩的孙子们,一边这么模糊地想着。
尽管这样,创业是在1960年,那正是安保问题动摇日本全土的时候,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十多年了。这么一想,NSSC公司成长还说不上有那么快。站在快餐界前列激烈交锋的其它三家公司也几乎在同一时期行动,所以忠一郎知道NSSC公司的速度比较而言变慢了。
以三明治这种从以前就存在,而且消费者的舌头更挑剔的产品为主是成长缓慢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NSSC不是这种从美国不光引进制造技术,连经营技术也引入的公司,所以以最初的速度发展就会产生差异,他安慰着自己。“就用这个吧。”这种商店的性格和产品品种的决定很花费时间。另外第三点,自己对快速成长没有多大热情,也没以那为目标,忠一郎明白这可能是原因。他觉得安里二郎的生活方式很有魅力,又想,跟量相比饭店不是靠质取胜的吗?所以他不是很热衷于极速扩大。可以说玩的部分多也没错。
可是,把汉堡掌握到手里后,战略也决定了。定下以战胜为目标,在对手店面附近开竞争店,挑起战斗。省事的是以价格来决定胜负。战争的胜负会左右气魄。
NSSC公司的强项是快餐专业这一点。其它公司多数是像BB公司那样,综合商社是大股东,是食品生产商的饭店部门。尽管这样,总店还是给了它们好的人生啊,忠一郎再一次眺望盛开的石楠花丛感慨到。
次子荣二来给忠一郎的纸杯里倒啤酒。相同父母,却生出性格不同的孩子,忠一郎觉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自己和良也母亲不同,出生的年代也差得很多,所以觉得人的类型不同也是当然的。可能也有后天的影响,但新闻记者的职业也要求本人有好辩解的要素。
然而,比良也还晚生一个时代的忠太和荣二性格也不同。弟弟荣二除了作汽车、摩托车、自行车的工业设计,有预定的话,连包装设计都亲自动手做,怎么说都是近似于艺术家的职业,忠一郎这么想着。同时,荣二和蔼可亲、是个细致的人。另一方面,长子忠太是个商社职员,虽然不至于说他有死而后已的精神,但他有商人有的言谈、态度,不会说一句恭维话,表情动作等说是像学者也可以那样的沉重。不过,想起自己的商社时代,也不能对他过多要求,忠一郎苦笑着想。
“实际上我决定明年左右去意大利。”
荣二一边倒啤酒一边对忠一郎那么说。又说明道:“我打算带家人一起去,说起工业设计,有很多,但我觉得还是在意大利学习比较好。虽然只是在职培训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