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除了杀人外,平时性格非常宽和,不是那种凌驾一切之上的典型权臣形象。即便对待政敌,一般也到杀人头点地为止,没往斩草除根里整。在他手里,虽然政变颇多,可未见大的腥风血雨,北周的力量并无过大内耗。他担任执政期间,起码北周比北齐强大了点,用不着在黄河上凿冰了。
可他虽长袖善舞,但擅长内斗的他在军国大事并无太大起色。他一生中最大的功业便是:他把宇文泰留下的江山,稳稳妥妥地交到了宇文邕手中。这一过渡,便是漫长的十五年。有些人,不是英雄,可他的影响却比一般的英雄要大得多。宇文护便是这么个人。
在权臣的威压下喘过了十五年,北周终于迎来了天子做主的时代。如果算上宇文泰的时代,朝政出于权臣的时间已快四十年了。很多人早已习以为常,把天子都忘了,这让宇文邕很是感慨:从他起,必须树立天子的权威。
内政、外事,一切都在等待着宇文邕大展身手。这十二年已经耗费了他的青春时光,他得快马加鞭追赶回来。可北周的江山都夺回来了,这天下也够大了!不够?他有比他父亲更宏伟的目标,他要的是整个天下。高家的,陈家的,统统拿来!
而上天似乎也在眷顾他,给了他难得的机会。
南方的坚守——陈霸先的出场
悲壮的出场时刻
我们冷落南方好久了。
这十几年,北方忙着改朝换代,先是东魏被高洋换成北齐,随后西魏在宇文护操控下变成北周,高家和宇文家完全从幕后走出,成为正式君临天下的主宰。
紧接着,北齐和北周又相继上演兄终弟及的击鼓传花故事,皇帝的玉玺轮流在高欢和宇文泰的儿子手中来回传递。这两位盖世豪杰,自己没享受过一日坐南朝北的滋味,倒是让儿子们好好过了把瘾。
在北方兄弟皇帝们接连换座、好戏不断的同时,梁陈交替的南方其实也不寂寞。说不寂寞,感觉有点轻了,用“垂死挣扎”更为贴切。
历经侯景之乱,再加上江陵的灭顶之灾,南方的梁朝已奄奄一息。自从永嘉南渡以来,一直偏安南方的华族政权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生死存亡的滋味。这种危急和险峻,便是前秦符坚的百万大军席卷南方时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用一句话概括当时的境况:外忧内患,都到了分崩离析的紧迫程度。
先说外患。
由于宇文泰在长江中上游占了便宜,而高洋必定要控制中下游的建康,与之抗衡。高洋的计谋一旦得逞,相当于高家和宇文家活生生地将萧家的地盘东西撕裂,版图从北向南延伸,各分一半。
若果真如此,中国历史上将会呈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分裂形态——东西对峙,以前那种划江而治的南北分离将由此结束,而纯汉人的政权会彻底消失。华族完全被异族统治的时代将由13世纪提前到6世纪,整整提前七百年。
内乱的感觉虽不好,可灭国的滋味必定更加悲惨。西魏的残酷兽行已在江陵上演,而北齐鲜卑政权的压迫也让人叫苦连天——已成为北齐子民的淮河两岸住民,经常扶老携幼冒死逃回战火纷飞的南方家园。
谁,可以阻止这个怪胎版图的产生?
谁,能给那些屡遭兵火糟蹋的民众带来希望?
谁,能挺身而出,保卫汉人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政权?
江陵已灭,唯一的希望,聚集在刚刚经历战乱焚毁的建康——虽然它已残破不堪,可城墙上每一块破损的砖头还在倔犟地坚挺着。生死存亡之际,所有的重任,都落到了刚刚入主建康的陈霸先身上。
此时的陈霸先有点孤单。
本在灭掉侯景之后,他还有一个名叫王僧辩的得力战友——可惜这位战友亲已死在了他的手上。他到底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杀了王僧辩,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在于,一刀子虽然解决了王僧辩,可这一刀下去,也把王僧辩的焦虑、痛苦全部抢了过来。
上天是公平的,你抢去你想要的,同时它也会塞给你那些根本不想要的,好坏总是不可分割的。
除了挟持一个皇帝外,陈霸先手中的牌并不多,可他的对手却很多,也很猛。
一江之隔的广陵,北齐的高洋网罗了徐嗣辉(同情王僧辩的旧势力)、任约(侯景的旧部)等将,驻扎在北岸,直接威胁到建康城的生存。高洋当时本想玩控制傀儡的把戏,可他扶持的萧渊明却被陈霸先果断弄死。高洋的木偶戏落空后,他更加恼羞成怒,采取了直接出兵的粗暴方式。
旧势力不好对付,而北齐的鲜卑骑兵也不好惹。
而建康的南部,陈霸先也几乎不占优。王僧辩的残余势力——他的女婿、他的弟弟,势力都非常强大。他们如只在三吴腹地捣乱,绰绰有余。南北一旦夹击,陈霸先必定在劫难逃。
远处的王琳当然更不听使唤,他也拥兵自重;广州的萧勃山高皇帝远,当起土皇帝了。
此外,还有更头疼的。由于当时各地军队前去建康勤王,导致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减弱,各地的豪家世族纷纷自己当家做主。客气点的,控制地方官员,自己幕后操作;胆子大点的,那便是驱赶官员,自立为王了。这各地的势力虽散,却数量众多,危害更大——从根基上把梁王朝彻底掏空了。
以上皆为内忧。选择在这种特殊时刻挺身而出,让陈霸先一出场便带了太多的悲壮色彩!
而陈霸先的榜样们走的路却不同。
宋、齐、梁的开国皇帝们——刘宋的刘裕、萧齐的萧道成、萧梁的萧衍,他们只要一心一意忙着自己的改朝换代,顺带注意一下北边的动静即可。他们前代的王朝虽已国力衰落,可外患毕竟没严峻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他们可以专心剿灭国内的反对势力,安心建立自己的王朝。
而陈霸先却没有这样的福气。篡权夺位的事,从准备和王僧辩翻脸的那一刻起,陈霸先早晚都会做的,这和他的先辈们一致;可抵御外患、避免亡国的活,陈霸先也同样跑不掉。
这是一场需要左右开工的力气活——北齐的骑兵已跨马临江,南边王僧辩的旧部更在垂死挣扎。如没有胆略,没有勇气,不敢冒险,那只能承受失败。
可陈霸先天生就喜欢冒险,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人生的每一次跨越,几乎都是靠冒险出来的。没有冒险精神,陈霸先或许还只是吴兴城里一个手臂过膝的小混混而已。
陈霸先的祖上,上推两百年,可延续到颍川的陈氏,是大族。到了他这一代,家族南迁至吴兴已两百余年,算土生土长的土著了。他娶的老婆,便是当地的吴人。老婆的父亲还改过姓,可见并非名门望族。从陈霸先通婚的情况也可佐证陈家已完全和原住民融为一体了。和萧衍相比,陈霸先家族的身份要低很多——萧衍和当时的萧齐皇族是本家,想青云直上要容易得多。可陈霸先无依无靠,要想出人头地,得完全靠他自己奋斗了。
还真有人看上了陈霸先——吴兴太守萧映非常赏识这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把他收在帐下,最后还带他去了广州闯荡。所以虽为吴人,陈霸先的起家之地却在更为荒凉的岭南之地。
那时的广州可不是什么花花世界,南下之路异常艰难,可这是陈霸先往上爬最好的路。三吴之地,是天子脚下,英雄豪杰会聚,达官士人云集,要想出人头地,着实不易。而且士族的力量虽已削弱,可梁朝的士庶之分还是非常严格。便如朱异这种皇帝身边的当朝红人,还是被士族讥讽为寒人,屡遭歧视。
而岭南之地,虽瘴气缭绕,不是宜居之地,可山高皇帝远,时有叛乱,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不少。陈霸先天生是块当兵的好料,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准备靠军功起家。
在岭南的这几年,陈霸先东征西讨,总算混了个威名远播。连远在建康的梁武帝听闻他的事迹后,也非常赏识和好奇,千里迢迢让画工描了陈霸先的画像拿来观赏。他怎会知道,萧梁家族最终却结束在这个自己捧在手中的人像手里!
当时梁朝乱相已显,交州(今广西一带)的叛乱更是如火如荼,各地宗室、刺史都在观望,不愿白白消耗实力。老实巴交的陈霸先却被派了这趟苦差,而同去的人都不愿上路,磨蹭拖延。在誓师大会上,陈霸先慷慨陈词,逼得大伙狼狈上路。别人都只是装装样子,而陈霸先一人在前头异常卖力,一路上势如破竹。
到了最后一战,叛军势力异常强大,湖中大船林立,兵威甚大。到了这生死关头,别人还是缩头缩脑。陈霸先鼓动半天,结果无人应承。最后,他也懒得浪费口舌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这万一有去无回怎么办?可陈霸先就是喜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