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陈朝,绝对绕不开王琳,他的一辈子都在和陈家人搏斗。他和陈朝之间的关系只能用“缠缠绵绵到天涯”来形容。老陈家叔侄两代三口人,全和这王琳结下了不解之缘。
王琳在历史上的评价很复杂。
有人说他平定侯景之乱,战功卓著;可马上有人反驳,他纵容部下抢掠,使建康生民更加水深火热。
有人说他魅力四射,能得士死力;可马上有人反驳,那是他蓄养土匪部队,笼络人心而已。
有人说他是梁室的忠臣逆子,一直奉养萧家血脉为正主;可马上有人反驳,他那是为了一己之私,装个幌子而已。
有人说他宁折不弯,始终不肯屈于陈朝;可马上有人反驳,他是负隅顽抗,为虎作伥而已。
英雄、土匪,忠臣、汉奸,多么对立的形象。所有的说法都对,都有他的影子;可也都不全对。
在我看来,王琳这个人其实很简单,可他身处的时代却很复杂,正是这个扭曲时代的映衬,才显得他形象的多变。历史如同哈哈镜,时代越是混乱,身处其中的人们,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便越是荒诞。
悲情的豪杰,这是我个人对王琳的盖棺论定。他深陷在历史的夹缝里,自身的力量却不足以左右自己的命运。让人敬佩的是,他不屈服于这样的安排,起码让历史的潮流绕了个小小的弯。
王琳,山阴(浙江绍兴)人,出身比陈霸先还要卑贱:兵家。
所谓兵家:便是世代都要当兵,终生服役的,想不当都不行。那时当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光凭着“光荣入伍,保疆卫国”的口号还骗不了人。因为一旦被定性为兵家,便不能退役,只能在部队里卖命,直至把命成功卖掉为止。
你生是军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而且别说你,连你的儿子、孙子都跑不了,都得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你们一家算是和地方与世隔绝了。
这皇帝世袭,是好事,没人反对;可天天流血丢命的差事,世代传习,谁也不愿意。所以一些大臣造反时,都很聪明,将兵户的户籍烧掉——跟着我吧,你以后就是平民,自由身了。这种做法相当于奴隶赎身,所以这种激励的方式很有煽动力,往往一呼百应。
而王琳也偏偏是兵家出身,所以他能从最底层混到今天很不容易。
但不光彩的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跨越,却是靠裙带关系迈开的——她姐姐是萧绎的宠妾。他从小便跟在萧绎左右,算是王府里的宠儿。不过后来的青云直上,完全是王琳靠真本事闯出来的。
王琳是那个时代江湖气味最重的一个将领,这特点在那些成气候的将领身上很难找到。
如果你要从容貌举止上,找到他的江湖味,那是不大现实的。他可不是那种须发乱成一团、满嘴粗话的典型山大王形象。相反,他长得非常具有书生气(史称容貌闲雅),长发拂地。生活中的他并不多言,喜怒完全不写在脸上,很是深沉。
王琳的土匪兄弟们
王琳的江湖气,来自他手下的势力。
他的精英部队全由江淮群盗组成。这些强盗们本就身强力壮,再加上王琳训练有方,迅速成了精锐部队。
收罗强盗当部下,好处很多:强盗本来就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所以打仗猛,完全不要命,而且讲义气,完全可以成为王琳的私家部队。而王琳收拢人心的水平也高出常人一筹。
举个例子。如果随便从王琳营帐下捞出来个小吏,王琳肯定都认识。这千号稍带个长字的官吏,全一一被他记在心里。别看只是记住名字,却很能收罗人心——起码手下会想,长官都知道我,我给他卖命算值了。
而王琳待人很宽和,从不高高在上,一般不动用刑法处罚手下——有时宽容到了纵容的地步。而得到的财物他从不自个私吞,全赏赐给大家。
礼贤下士,义薄云天——如果你是强盗,估计也会选择给这样的人卖命。
可收罗强盗当手下的风险也很大。王琳的手下偷抢成习惯了,基本不遵守军纪。王琳在享受好处的同时,也吃足了苦头。这种荡秋千的感觉实在太刺激了。
在攻打建康、平定侯景的战斗中,都是他这群不要命的部下一马当先,让王琳颇有光彩,抢了头功。
可转眼他们就给王琳惹出了杀身之祸。
侯景叛军被灭了,这的确有王琳手下的功劳。可他们也继承了侯景烧杀抢掠的事业,而且将其发扬光大——他们本就是土匪出身,干这些坏事都算重操旧业,很是驾轻就熟。
结果闹大了,连太极殿都被他们一把火不小心给烧掉了。建康城幸存的居民都成了他们的打劫对象,被抢掠一空,男女皆身子裸露,沿着秦淮河号哭。此时,连暴虐无比的侯景,都成了建康居民的美好回忆——流官永远比坐寇可怕!
当时,镇守建康的主将是王僧辩,可他却管不了这群穿着军服的土匪——因为他们有王琳撑腰,而王琳的身后是萧绎。
王僧辩索性向萧绎告了状,把皮球踢给了萧绎——王琳是你的家奴,他现在纵容手下为非作歹,已激起民愤,不杀会引起大乱。
王琳警惕性很高,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孤身前往萧绎处请罪。他也明白萧绎很难原谅他,此趟凶多吉少。可他为何不选择起兵造反呢?除了成功的机会比较渺茫外,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忠诚的人。他忠于萧绎,即便是死也不会造反。
可王琳不是一个愚忠的人,他自有他的脱身之计。
临走之前,王琳询问了自己的副手陆纳一个问题:“我若不返,君等何为?”
“请死!”
底下异口同声地回答,斩钉截铁,皆泪如雨下。男人间的生离死别,大抵如此干脆、悲壮。
有这两个重如千斤的字垫底,王琳安心上路了。他料想,即便萧绎拉下脸,铁了心要杀他,他这一趟也能化险为夷。
到了江陵,萧绎果然不徇私情,完全给了王琳死囚的待遇。可被打入死牢的王琳毫不担心,因为在他遥远的背后,还有一群患难兄弟支撑着他——尽管这杀身之祸也由他们惹起。
虽然王琳独自去了江陵,可在他出发的同时,他的兄弟也离开建康开拔到湘州去了。这部队本是吃国家粮饷的,可只因王琳一句话,便擅自开拔,看来和他的私家卫队区别不大了。
他们要干什么?
准备造反,声援王琳。王琳自己不能反,可他的部下却可以。
果然,王琳入狱的噩耗一传来,陆纳等人立即反了。当时,侯景刚平,天下荒残一片,而益州武陵王萧纪又准备攻打江陵,萧绎正陷于焦头烂额之中。看着后院起火,萧绎不愿大动干戈,派人前去湘州招安。
面对来使,陆纳等人倒是很客气,痛哭流涕一番后,便要求释放王琳。见索求无果,他们索性扣押来使——廷尉黄罗汉和太舟卿张载全成了阶下囚。萧绎只得又派了个太监前来招安,这下惹起的祸更大了。
这个可怜的太监看到了一幕比他自己被阉割还痛苦的场面。
陆纳当着他的面,挥刀,直刺入太舟卿张载的腹中。剖开,将肠子血淋淋地捞出。然后,缠绕在马腿上,让马走动,直到肠子从腹腔里完全拉空。
张载,顿时气绝——不知当时有无身亡。此时生不如死,还是死了的好。
可折磨并未结束,陆纳继续将张载的身体一刀刀割开,直至将其心掏出为止,然后抛向空中把玩一番,最后挫骨扬灰,方才结束。张载为人刻薄,仗势欺人,得罪了很多人,被人恨之入骨,这次算是撞在刀口上了。而黄罗汉的待遇却和他是天差地别:毫发未伤——他为官很清廉,陆纳等人很是敬重。
此举算是和萧绎一刀两断了。而从始至终,陆纳等人只有一个要求:放回王郎,复其原职。至于我等,愿为奴婢,任凭发落。
招安不成,萧绎只得动真格了,派了最大牌的将军王僧辩前去征讨。
面对来势凶猛的王僧辩,陆纳并不畏惧,全力迎战。王僧辩也打算立即攻城,一场恶战看来难以避免了。正在此时,王僧辩的手下禀告了一个消息:人到了。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王僧辩也不急着调兵遣将了。而陆纳等人依然严阵以待,准备迎战。这时,王僧辩阵前的楼车里坐了一人。此人的身份并不高贵,相当于死囚。而且还是锁着铁链被送来的,一路风尘,很是落魄。
这王僧辩有点天真吧,就凭从牢房里拉出个人,便想打赢这场战斗?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傻眼了。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陆纳部队,看到楼车里衣衫褴褛的囚徒,突然全部扔下兵器,全军齐刷刷下跪,哭声震天:乞王郎入城,我等即降。
几万人同时解甲,只因为看到了这一张面孔,这情景假了点吧?可正史就是如此记载,我很是相信,王琳的确有这种魅力。陆纳等顽抗了那么久,始终还是这个唯一的要求。
其实,起初萧绎并不愿答应释放王琳。可他此时被自己的八弟打得头破血流的,还盼着王琳的旧部去抵抗益州兵,所以只得把王琳从牢里捞出来,送到湘州去。
王琳一入城,这场剑拔弩张的流血之战,便轻松平息了。祸是由陆纳他们而起,而他们也用自己的举动恪守了他们当初的承诺。
夹缝之中
领导,虽然喜欢讲义气的部下,却不能容忍手下因讲义气而受人拥戴。萧绎也如此。王琳虽然官复原职,可经此折腾,也失去了萧绎的信任。尽管他一再表明自己的赤胆忠心,还是被打发去了千里之外的广州——萧绎为了眼不见为净,出了这个馊主意。
时日不长,萧绎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江陵遭袭,而远在广州的王琳鞭长莫及。等火速赶来时:江陵城已破,萧绎身早亡,一切都无可挽回。此时王琳也无处可去,只得占据长江中游一带,活在后梁和陈霸先的夹缝之中。
该何去何从呢?
后梁杀了萧绎,是他的仇敌,绝对不能臣服。而陈霸先挟天子以令诸侯,视他为心腹大患,两人也不是一路人;如今陈霸先还篡梁自立,更是不共戴天。
王琳唯一能做的是自保。这回大胜了侯安都等人,他更加信心膨胀,拥立萧绎仅存的骨肉——萧庄为帝,而且还投靠了北齐,以此对抗陈朝。
此举算不算卖国求荣?算,也不算。
说算呢,南北对立由来已久,北齐又是鲜卑政权,靠它对抗南方政权,当然算卖国。
说不算呢,王琳忠的是梁朝,打的旗号还是梁朝的,而陈朝篡夺了萧家的社稷,王琳借用北齐来对付陈朝,这是忠于旧主的高风亮节,怎能算卖国呢?
有点头痛吧?可的确这才是真的历史。
陈霸先的离去
自从侯安都和周文育的联军被王琳大败之后,陈霸先基本按兵不动了。他明白一时半会已消灭不了王琳。往后的岁月里,两人大张旗鼓的正面交锋几乎没有,而是选择了拉扯帮手,笼络那些摇摆不定的地方割据势力。
侯安都和周文育两人都算命大,竟然靠空头的许诺贿赂王琳的太监,从而逃出生天,极其狼狈地逃回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