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第三批紧急战报又来了。一直心平如水的老高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不过,他并非是心急火燎地去找皇帝,而是勃然大怒痛斥驿使:大家(皇帝)正为乐,边境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必如此着急禀报?!
天塌下来也没有哄皇帝开心重要,这是老高的第一人生准则,当然也是所有佞臣的通用准则。
的确,此时的高纬正忙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哄冯小怜开心。当晋阳将士在北周的围攻下苦苦相撑时,高纬也正和冯小怜酣战不已,白天在天池的围猎场上和野鸡野兔搏斗(豺狼虎豹他们的龙体、玉体也吃不消),晚上两人在床上互搏——正是小怜玉体横陈的精彩场面。
和高纬并肩作战的是娇喘连连、梨花带雨的冯小怜,他的劲敌是那些飞禽走兽,过家家的小游戏而已。
而他的对手,宇文邕却亲冒矢石,督战在城下,和将士们同仇敌忾,而他的敌人是真刀实枪的北齐守城将士。
都是天子,而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到了晚上,老高又收到了战报。这回他完全放心了,不用伤神是否要禀告天子,因为平阳已陷。打猎完毕,高纬收工,满载而归,估计鸡兔成群;而宇文邕也早已收工,他的猎物是一座坚城。
高纬看到平阳陷落的战报时,也吃了一惊,决定御驾亲征,夺回平阳。因为再不阻止周军的强大攻势,极有可能酿成兵临晋阳城下的苦果。尽管天池的景色很美,打猎也很好玩,可无论如何也得走了。
这决心,对一向懦弱贪玩的高纬而言,下得很不容易。
可当他准备离开时,却又被那只风情万种的小手给牵住了。冯小怜柔情无限地对着高纬说:大家(皇帝),再杀一围!
柔情脉脉中,透露出少女仅有的那种娇柔:人家还要,人家还要嘛!稍微正常的一个男人,肯定都挡不住她的柔情。冯小怜不仅长得是人间绝色,且又能歌善舞,善弹琵琶,颇有才情——一般诗词不在话下,是个男人都会迷恋。
她本是穆皇后的婢女,穆皇后失宠之后将她献给高纬,以此讨好,希望能挽回他的心。结果,高纬和小怜倒成了最如胶似漆的一对,穆皇后从此彻底尘封。这个笨笨的穆皇后不知道:男人上贡美色的确能得宠,而女人上贡美女只是饮鸩止渴,将失宠得更快。
冯小怜的出身很有优势。这出身,让她可以毫无顾忌,没有大家闺秀的束缚,没有家族利益的牵扯,她唯一所需考虑的事便是该如何俘获高纬的心。而很显然,高纬完全为她倾倒了。
从她一生的经历来看,凡她所遇到的男人,也无不为她折服,深深着迷。不过,她也有过一次挫败。是因为那男人太冷酷了,只爱江山不爱美人,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作为天子,高纬肯定不正常;而作为男人,他太正常不过了。冯小怜的挽留让他的骨头都酥麻了,他寸步难移,只能留下来。他们有过约定,出则同车,入则同床,生死相依,片刻不分。
宁愿再失十座城池,也不怨你脸上的笑容。
两人终于尽兴了。
不过平阳丢了,他还是要夺回来。高纬带上晋阳的精锐部队,漫山遍野而来,声势非常浩大,将周军吓得不轻。而事实上,高纬从未打过仗。他曾在宫中玩过角色表演,和扮成周军的卫兵打斗过,纯属意淫;他也打过猎,射过野鸡野鸭之类的飞禽,纯属儿戏。
这两项算是他唯一的军事经验。
可他为何要御驾亲征呢?派一个得力的助手不是更加省心。可惜,狡兔未死,良狗早烹;飞禽未尽,良弓已断——斛律光、高长恭们早已含恨九泉了。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还不如自己顶着上呢!
更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打仗是件很好玩的事,比女色、游猎、乞讨都要好玩。从小到大,高纬所学到的,所被灌输的只有一种思想:一切都是游戏,人生如此,社稷如此。只有玩得开心才对得起这辈子。打仗这游戏,他没玩过,这回一定要过把瘾。
要命的是,冯小怜也跟着高纬一起来了。比起打猎,她也更喜欢看打仗的热闹——真刀真枪、鲜血喷洒的厮杀肯定特别好玩。
国色天香的女人,平时不一定是祸水;可我保证,如果被带到战场上,则一定是。
而高纬,就带着花枝招展的冯小怜上路了。他手下的十万鲜卑精锐,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竟然荒唐到要被皇帝身边的这个女人左右,要被她酿成的那股洪流席卷而走。
北齐的反攻
高纬终于来了,宇文邕乐在其中。
既然诱敌成功,按预先的设想,该决一死战了吧?
而这时,宇文邕突然宣布撤军了,而且要将主力全部撤出晋州一带。有些人看不明白了:齐军的战斗力如此低下,更该以势如破竹的劲头,一举拿下才是,怎能示弱呢?
执意要来的是他,现在要走的还是他,这皇帝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两位将领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认为“取乱侮亡,正在今日”,不可放弃!的确,皇帝那声如同雷霆万钧的“机不可失”犹在耳边,今天,他怎么主动放弃了?
而宇文邕放弃的原因是,齐兵新来,锋芒正旺,而己方作战多日,早已疲惫,先暂时回避一下。别着急,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宇文邕决定退回长安。平阳,他当然不能放弃,这是他设下的诱饵。他把平阳城交给了梁士彦,一位当时并非异常特出的将领。可宇文邕有识人之明,梁士彦别的方面他难以预料,但打仗非常勇猛。不管如何危急,他一定会作殊死抵抗的。
宇文邕留给梁士彦一万精兵,唯一的要求是:顶住,等我回来。
周军的主力就这么撤走了,齐王宇文宪担任了断后的重任。初来乍到的北齐军队,进攻势头很猛,打得宇文宪节节败退。靠着手下杨素、宇文庆、李彻等人的奋力厮杀,宇文宪才得以安然脱身。
平阳似乎便成了孤零零的一座城,等待齐军十万人马的围攻。起码,梁士彦和平阳守军的感觉是这样的,而愚昧的北齐也是如此判断。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正是宇文邕的狡猾之处。他自己的确回了长安休整,可大部队却没走。留下的主力,悄悄地驻扎在前线一带。距离晋州城,说远也远,恰好远到让齐军难以发觉;说近也近,近到可以派兵监着北齐的一举一动,直至驰援平阳。
人数不多也不少,刚好六万。为何要留下这六万人呢?因为宇文邕的第一层目的在于诱敌深入,让北齐军队的精力先损耗在平阳之下。只要梁士彦死命抵抗,撑住几日,他的目的便达到了。到时,周军反过来可以以逸待劳,整体反攻了。
而一旦平阳危急,难以支撑,这六万人可以速去救援;最坏的结果是,万一梁士彦撑不住,平阳沦陷,也可以立即摆出阵式与北齐决一死战。
梁士彦,朕把平阳交给你了。你要死战到底,血流成河也不能后退。而我需要休息,更大的生死之战等着我。
双方攻防的角色转换很快,有点让人目不暇接。不过受伤的依然还是平阳城,只是守城的变成了周军,而围攻的成了齐军;攻防人数对比上与上回相当,还是十万围攻一万。
过程如出一辙,而平阳城的命运还会一样吗?
如果没有领导的部署,齐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强大的。面对平阳城,他们轮番发动进攻,夜以继日,急于把平阳城一口吞下。因为齐军也怕北周率兵支援,以免两面作战。在如此疯狂的进攻下,平阳城楼上作为掩护的楼堞全被夷平,城墙尽坏。而北齐军马也涌向城根之下,与守城的周军短兵交接;他们的骑兵已能骑马跨进矮墙,随意出入。双方在城墙一带血腥鏖战,争夺得极为惨烈。
平阳城已摇摇欲坠,即将陷入城崩人亡的绝境。
而此时外头的救援也全无音信。城内士兵连日作战,早已疲惫不堪,心中充满恐惧,不知末日何时来临。
这时,需要一人挺身而出,给士兵们战斗下去的勇气。
还有一个人挺得住。他便是主将梁士彦,他记得宇文邕给他的嘱托。他没有气馁,也毫无畏惧。在危亡之际,他对手下的将士说:死在今日,吾为尔先!
士兵们要的就是这句话,要的就是这种鼓励。主将已视死如归,都要先行战死,做手下的再贪生怕死不是太丢脸了?他这一慷慨陈词,得到了士兵的齐声喝采,呼声动地。而后,人人拼命,无不以一当百,全部奋勇而出。
正欲入城的齐兵突遇这殊死抵抗,猝不及防,纷纷后退。梁士彦见齐兵后撤,一面继续抵抗,一面组织城中的预备力量,连夜修城。唯有修筑城墙,才能抵挡齐军的下一轮进攻。
梁士彦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奋不顾身;而在修理城墙上,他的家人也是以身作则,妻妾也全登上城头,添砖加瓦,当起苦力来了。受此激励,城中军民,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涌出。所有人此时只有一个目的,齐心协力修好城墙,誓死捍卫平阳城。
三日之内,奇迹发生了,坏掉的城墙重新补好,近于崩城的平阳再次顽强屹立。
其实,不远处的宇文宪也听到了战报。准确说,是听到了误报:平阳城已陷。宇文宪急忙让越王宇文盛、大将军尉迟迥等率轻骑一万先行赶去,自己也率大军前往。
不过,行军途中却听到了好消息:平阳坚持住了。宇文宪立即返军。既然坚持住了,那让平阳城再坚持,让梁士彦继续战斗尽量消耗齐军的精力。
北齐军也不傻,见平阳城再次修好,也不愿在地面上强攻,而是选择了挖地道。结果很成功,地道直通城里,再次将城墙挖塌。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北齐士兵急欲杀入,占领平阳。
只要此刻不是天降神兵,即便梁士彦意志如铁,作殊死抵抗,平阳城也必破无疑。
突然北齐士兵听到一声高吼:全军停止进攻,等待皇帝的命令。
为何?为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