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浴血奋战,平阳城已被踩在脚下,只要再费点劲,马上可以手到擒来了,为何要停止进攻?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解释加起来只有这一句:这是皇帝的命令。
千真万确,的确没有误传,这是高纬的命令。战场上只要他的身影在,一切荒诞皆有可能。
在平阳城下苦攻多日,如今终于破城,这是让人兴奋异常的。更诱人的是,破城后全军涌入的景观肯定很是壮观。这种气派的场面,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共享的。
而高纬更为兴奋,因为他恰恰是那个伟大的征服者。这难逢的壮观场面,一定要让小怜看到。她这一路从晋阳跋山涉水而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看吧,来看吧,数万男人在血战不已,旁边多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即便她绝色倾城,也关系不大。不就是多一个围观的人而已吗?
问题却没有如此简单!冯小怜虽然爱看热闹,可任何场面她都要盛装出席。破城如此重大的场合,自己总得打扮得漂亮一些,妖娆一点,才能对得起这数万将士的浴血奋战吧。
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所有的男人都在等待我的出场,我可不能给大家(这里的“大家”特指高纬)丢脸。我得在这一刻尽现女性所有的妖娆、妩媚。
齐国的将士,你们奋勇厮杀已倾倒了平阳城。可我冯小怜,一倾倾城,再倾却能倾国!
宝贵的时间在冯小怜的描眉画眼、涂脂抹粉中,点点滴滴流逝,北齐将士也在平阳城下摩拳擦掌,焦急地等待破城的命令。平阳城已唾手可得了,可他们还是得经受漫长的煎熬。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场生死之战被紧急叫停,只是缘于一个人间尤物觉得自己打扮得不够美。
本几乎坐以待毙的周军也愣掉了:难道齐军遭雷劈了?纹丝不动地傻站在那里干吗?难道时间停止了?不管那么多了,赶紧抓住这个绝地逢生的机会。
平阳的周军趁此空当,立即运来无数木料,重新竖立栅栏,设置障碍,将缺口填补,筑起了难以突破的防线。齐军失去了最好的破城机会。
这时冯小怜,花枝招展地出来了,而战斗实际上早已宣布结束。
高纬心中非常遗憾。但他最遗憾的,不是失去拿下平阳城的机会,而是错过了让冯小怜观赏破城的大场景。他男人的虚荣心没得到满足。
这回,冯小怜算是白白打扮了。可好玩的东西还有。原来,平阳城西面的巨石上,存有圣人显圣的印迹,声名在外。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破城的大场面没看到,好歹名胜古迹得瞅瞅吧?
冯小怜这郊外采风的心思一动,又造成大麻烦了。现在两军交战,到处刀光剑影、乱箭横飞的。而要到那巨石下,非得经过一座桥,而这桥恰恰在周军的射程之内。为了看名胜古迹,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高纬还是得考虑一番的。
高纬不愿冒这个险,果断放弃了。
别担心,他只是放弃了从那座桥过去,圣人旧迹是非看不行的。咱们换条路,绕条远道——他以此吩咐手下。
可中间隔了条大鸿沟,又飞不过去。手下的回答很愚蠢。
浑蛋,不会架桥?喜鹊都会干的事,你堂堂一个齐国大臣还干不好?
可问题还有。这么大的鸿沟要架桥,得花费多少木料啊?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木料?
蠢驴,你不会动脑子啊?把那些攻城的木料撤下来,全给我搬过去造桥。
这回,北周的士兵再次发愣了:齐军好端端地怎么拆除攻城工具了,难道打算撤军了?这不打得正酣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啊?碰上高纬这个无厘头风格的对手,梁士彦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可造桥的难度太大,工期还是慢了点。而高纬和冯小怜早已急不可耐了,恨不得当天竣工。结果监工的工头——监作舍人还挨了重罚。
这一罚,桥便造好了。可为了赶工期,避免再次受罚,大桥留下了粗制滥造的毛病。一典型的豆腐渣工程。高纬和冯小怜两人兴奋地前往观赏,结果一上桥,桥竟然崩掉了。
由此又引起大乱,两人也极为狼狈,折腾一番,到半夜三更才回到营地。好端端的采风之旅变成了一次坍塌事故,真是败兴。
天子如此胡搞,齐军也毫无斗志了。两次已走入绝境的平阳城终于撑了下来。
已报周师入晋阳——东西合璧
战前的准备
宇文邕休整完毕,从长安返回前线。
宇文邕这一来一回,刚好是一月之余。周齐两军的实力、士气,已悄悄起了变化。
由于高纬和冯小怜的胡闹,加上梁士彦的誓死抵抗,平阳城已坚守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齐军徒劳无功,疲惫不堪。部队虽号称十万,可没有战斗能力的伤病员和后勤人员已占三分之一。
更让人担忧的是,齐军那种长驱直入的锐气已经消散了。对打仗而言,再没有比士气更为重要的因素。
而周军呢,在这一个月却好好地休整了一番,暗中还偷偷地窥视了一下齐军的卖力表演。他们的体力已得到复苏,士气高涨,就盼着这一决生死的大战。
一切都如宇文邕所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心中最想说的话是:梁士彦,你辛苦了,你给朕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不过,在我打赢这场大战之前,你还得挺住。
其实,还有一批很特殊的人,比宇文邕早了几天返回了平阳前线。他们相当于北周的先遣宣传队,把宇文邕即将亲征的消息四处传散,带回北齐军营中,欲造成北齐将士的恐慌局面——大敌即将来临。
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是北齐的战俘(上回平阳城陷被北周所俘虏的)。一般战俘经敌国的思想教育后,普遍厌战,斗志不高,最擅长的本事便是制造恐慌,会在适当时机大肆宣扬敌方的厉害——唯有如此夸耀,凸显敌方的能干,才能遮掩自己被俘这事上的尴尬:不是我等无能,而是周贼太狡猾了。
而宇文邕将他们释放,并非宽大仁慈,目的便是要瓦解北齐的军心。
宇文邕和宇文宪合兵一处,共八万人驻扎在平阳城南,营地东西长达二十里,声势浩大。而北齐兵在高纬的率领下,也在对面一字儿摆开,与宇文邕针锋相对。而平阳城在齐军的北边,依然处在围困之中。
彼亦天子,我亦天子
大战一触即发,即将拉开序幕。
可这战还是打不起来。因为两军之间隔了一条长堑,很深很长,难以跨越。这长堑是北齐预先挖好的——当时围攻平阳城,怕北周主力从南部突袭,故挖此堑作为第一道防御。
如今,这长堑还真派上了用场,周军不敢轻易突破发动进攻。那先僵持着吧。
在大战前,周军营地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一人骑着寻常马匹,带着三五亲信随从,深入各营地巡察。他长着满脸络腮胡,气定神闲,脸上挂着笑意,虽毫无架子,却又颇具威严。凡所遇见的将士,他似乎都认识,皆能直呼其名,很是亲密。各营各寨,无不印上了他巡察的足迹;凡三军将士,无不感受到这种温暖。
关怀、激励、惦念的温暖气息流淌在整个周营,周军上下皆斗志昂扬。他们心中只有一种信念:天子如此记挂我们,我们唯有以死相报。
这个长满胡子的人正是周天子宇文邕。
他对自己的部下了如指掌。每回战斗,虽贵为天子,他却不顾危险,总处在最前线激励士兵。那些山川河谷,他人难以跨越,他却亲自跋涉。平时生活中,他穿的是普通布料的衣服,盖的也是一般的布被,宫中的寝具用品与绫罗绸缎完全绝缘——那年头,长安城的奸商要是打着皇家寝饰的牌子,估计要亏死。
和高纬沉迷女色的难以自拔相比,宇文邕的后宫佳丽也仅有十余人——完全只够培养接班人的数目。用如今时髦的话评价,他是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他是个不解人间风情的工作狂。
他不懂得享受生活,也不愿享受生活。他害怕奢靡的生活吞噬了自己的斗志,他追求的是征服,心系的是整个天下的子民——不仅是周王国的,齐国、陈国的也都是。
对部下,他爱抚有加;对战事,他清醒果断。他用法严峻,即便亲族也从不姑息,可只对事不对人。
用史书上的一句话总括:将士畏威而乐为之死。手下怕你,敬你,又争先为你卖命。当领导当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追求的?这就是当领导的最高境界了。
而在大战前,高纬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战事、战况一无所知——他本来就不明白,再加上冯小怜在一旁卖弄风骚,就更晕头转向了。
这战如何打,到底是主动出击,还是积极防守,他心里一点也没底。他没底倒也正常,可围绕在他周围出主意的也是一群糊涂蛋。
他们比高纬多的唯一一项本事是拍马屁——而高纬之所以没这本事,倒不是学不会,是因为他不需要。
宇文邕急于决战,可前面那条长堑让他犯了难。如果要想大军突入,非得填掉这条长堑不可,不然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可要填掉这鸿沟,也是个危险的力气活,非得费神费力一番。在大战之前,把将士的精力浪费在这粗活上,有点得不偿失。况且齐军必会前来干扰。
如果要是高纬这傻子能主动把这脏活累活揽过去,把沟填了,带着部队来自投罗网就好了。
高纬虽然傻,可总不能傻成这样吧?当初,齐军可是辛辛苦苦在这里掘地三尺,往死里挖才挖成的,就是为了避免和周军正面交锋。
但我想,你心里早有这个准备:有高纬在,奇迹总会发生。
顺便插一句:这世上真有那种自己挖沟,再自己填土的蠢事吗?这不纯粹折腾自己吗?有的,在某些行业其实很常见。方法很简单:把一群精力过剩的人分成两部。第一日,一部来开挖,日落撤走;第二日,运来二部,将沟填掉。然后换地,周而复始。目的很简单:消耗他们旺盛的精力,免得出事,无欲则刚嘛。这一招叫高明,是管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