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周军混乱造成拥堵,人人互相踩踏,结果大门也被人群堵死了。这下可好,由于死尸堆积,齐军关不了城门,而后头的周军也难逃出生天。周军在前头争相逃生,齐军在后头随意矛戳刀砍,慌不择路的周军成了人肉靶子。没有逃出城的基本都被杀光,死者有两千余人。
待战斗结束,已至四更天,城内死尸堆积无数。高延宗急忙下令在城中寻找宇文邕的尸体。他有一种预感,确信那个长满胡子的对手,肯定埋在死尸中。
按常理而言,宇文邕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身边的护卫也被杀伤殆尽,而城门又被乱兵、死尸挡住,必然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可当在深夜里把所有的死尸翻个底朝天时,高延宗失望了。长满胡子的尸体倒是有的,可唯独没有宇文邕的。如果宇文邕没死,齐军的这场胜利相当于失败。
大胡子宇文邕是如何逃出去的?
当时情况也是九死一生。宇文邕身边的护卫全被齐军杀光,而齐兵的刀剑也屡屡向袭击来。倒霉的是,宇文邕的外貌特征太明显了:这一长把胡子,到哪儿都是焦点。
这时再上演割袍断须的好戏也来不及了,宇文邕已被死死盯上。
宇文邕自己已绝望了,身边护卫寥寥,前有死尸堵路,后又有追兵跟随。他的侍卫张寿在前头死命拽着马首,后头的贺拔佛恩用鞭子敲打马尾,从尸体、活人身上一路踩踏而去。齐兵一直紧随,刀剑多次与宇文邕擦身而过。
而城东一带又特别崎岖不平,宇文邕在漆黑的夜里四处寻觅回营的道路——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惊慌的时刻。幸亏新降的齐兵熟悉道路,又特别卖力,总算逃得一命。
正是宇文邕的急于求成才险些造成全军的崩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人都该找准自己的位置,帅不能当将使,而宇文邕几乎把自己当成士兵来用了。经此九死一生后,宇文邕累倒了,他胆气全失——如同他父亲当年兵败后要枕在别人腿上才能安心一样。
由于部队四散,手下的多数将领也很是惶恐,皆认为走为上策,应先回关中休整为宜。
这下惹得另一位将领宇文忻急忙怒喝:“破城士兵由于轻敌,才微有损伤,何足顾虑?今日,破竹之势已成,怎能放弃而去?!”
诚然,这是千载难逢的破城良机。放弃的可不只是晋阳城,而是统一东西的大业。
而宇文宪和上柱国王谊说得更为恐怖:一旦撤军,别说卷土重来了,估计连关中都回不去,路上就会被跟随来的齐军歼灭。
前面虽是刀山火海,可后面也是万丈深渊。只能进,不许退。进还有希望,退只有死路一条。
最具说服力的理由,并不是来自这群勋贵口中,而是那位刚加入周军阵营的北齐降将——段畅。段畅是东门守将,他对城内的底细一清二楚。他知道高延宗只是在死撑而已,稍再费点力气,破城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果不是对双方的实力判断得如此清楚,他当初何苦要冒险投敌呢?作为降将,他一定要立功,才能取得新主子的信任。他竭力劝诫宇文邕要顶住。
真理掌握在少数清醒的人口中。这几个人清醒,很正常;让此刻的宇文邕清醒,让他跟平时一样豪气冲天,所向无前,的确有点为难。他刚经历过九死一生,又饥肠辘辘,让他立马再去冲锋陷阵,这得需要太多勇气。
“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宇文忻刺激宇文邕的话依然响在他耳边。他停驻了战马,战胜了怯懦:不能当那个灰溜溜逃去的失败者。
鸣角收兵,明日再战!
已报周师入晋阳
一听闻皇帝安然无恙,四散的周军又迅速聚拢,又恢复了以前的阵势。第二日,更为猛烈的进攻开始了,快得让城里的齐军猝不及防。
周军的目标还是东门,那座让宇文邕险些丧生之门。宇文邕是那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的典型人物。
段畅所言不虚,城内的防守果然极为空虚,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东城门轻而易举地又被攻破。很奇怪,今天齐军不但防守人数少,而且都是睡眼惺忪,两腿发软的,像是被人下了药,几乎一碰就倒。
昨日还英勇善战的齐军,一夜之间,怎会堕落得如此迅速?
原来昨夜的那场胜利让他们欣喜若狂了。几乎所有人都涌到酒坊里狂饮去了。这场战争过于压抑了,他们需要痛饮解愁。这一喝便过了头,全都东倒西歪。日照当头时,他们依然躺着呼呼大睡。高延宗毫无对策。
当他们欢庆这场还未到来的胜利时,失败的厄运已提前比胜利降临了。高延宗率军抵抗不住,跑到城北,接受被活捉的命运。宇文邕很是大度,下马紧握住高延宗的双手。昨夜,宇文邕还差点命丧高延宗之手,而今天高延宗反成了宇文邕的俘虏。
面对宇文邕的过度示好,高延宗不卑不亢地回应:我这可是死人手,就不要脏了至尊的手。
宇文邕倒是很会安慰人:咱俩都是天子,本无怨恨,还不是为了拯救百姓打得头破血流的?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种从帝王嘴中出来的保证是不算数的,至少是不会一直算数的。
北齐亡国
晋阳城破,北齐已近于亡国。身在邺城的高纬更加惶恐不安,不知何去何从。任城王高孝珩建议:陛下,把你宫中的美女、财宝全都捐献出来,犒劳三军!
高纬一听,不理不睬,脸变成猪肝色,心里暗骂:敢情不是你的女人,你的财宝,让我捐,没门。我宁愿留着给宇文邕,也不给这群家伙。
当初,高延宗自立当皇帝,高纬也是如此咬牙切齿:并州我宁愿给周人,也不能给安德王。
陛下,让你掏钱放血不愿意,那你出来在军中讲几句激励人心的话,鼓舞鼓舞士气。这个不费钱,讲稿我都给你写好了。记住一定慷慨流涕,这样才能打动人心啊。又有好事者如此建议。
高纬一想,这个就是浪费点口水,我乐意。我差钱,但不差口水。
高纬像模像样地跑到军阵前,一看底下成千上万的军士林立,头晕了。背熟的讲稿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大臣也的确在刁难他,即便在两三个陌生人前,高纬都会面红耳赤。这种大场面,他更是一言难发了。
怎么办?底下的人都等着呢,总得糊弄过去吧。高纬灵机一动,突然朝天哈哈大笑,当场自嘲了起来。他身边的那群小人一听如此,也连忙跟着大笑。
一场本该众志成城、誓死捍卫家国的军事动员大会在这笑闹中儿戏一般结束了。高纬他们的傻笑声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将士们身上。他们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当皇帝的都不当回事,傻瓜才替他们卖命呢!
一看这几个方法都不行,而每天逃跑降周的人又络绎不绝,底下的大臣怕再逃下去,邺城就要变成空城了。赏,高纬舍不得血本;激,高纬又没那本事;那么,逼这一招总会吧?
又有人出了主意:陛下,现在逃跑的都是当官的,当兵的都还向着你。你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全集中在三台。要是官员不肯力战,就一把火把三台给烧了。这样看他们敢不敢逃?背城死战,或许能胜。
高纬还是不听,他的准备就是毫不准备。
忧惧之中,他碰到了最开心的事:冯小怜从北朔州回来了。胡太后先冯小怜一步回到邺城,高纬不管不顾,没有出城迎接。一听冯小怜回来了,他立即狂奔而出,把北门凿开,跑出十里之外迎接。果然是生死不相负的模范恩爱夫妻。
望气者又说了:当有革新易主之变。这家伙忒不识抬举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简单,高纬听后,想了个对应之策——不是有易主之变嘛,那我当太上皇去了,让我儿子高恒当皇帝吧。
结果,八岁的高恒成了皇帝。
不过,对现实而言,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纯属高纬自娱自乐的游戏。周军稍作休整后,又从晋阳东出太行向邺城袭来。
北齐派出的尉世辩带了千余骑兵前去侦察周军的行踪。这一千人胆战心惊,跑到太行山口,登高远望,突然看见远处黑旗涌动,黑压压一片而来。尉世辩吓破了胆,连忙撒开马蹄往回跑。
路上,他没有回头辨过真伪,直至跑到邺城郊外的紫陌桥方才停下来喘气。事后才知,那些所谓的周军只是一群鸟而已(乌鸦的可能性很大,都是黑色的)。这世上不只有惊弓之鸟,惊鸟之人更多呢!
面对几乎不设防的邺城,宇文邕的部队一路高歌猛进,很快杀到紫陌一带。在城下,两军大战了一回,周军再次轻易获胜。高纬率百骑仓皇东走,准备投降陈国,其余未走的王公大臣全部降服。宇文邕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邺城,完成了父亲之愿。
高纬一路狂奔,逃到青州,留下了高阿那肱防守济州。墙倒众人推,高阿那肱看大局已去,也走上了与穆提婆的一样的路——暗中投降了周军。而且这小子更坏,准备活捉高纬,献给宇文邕。
高阿那肱不断送信给高纬,忽悠他:周军尚远,路上的桥路皆已被我毁断,陛下无需过急。
高纬听了这好消息,自然也不着急,在路上直晃荡。结果等周军兵锋一至,高阿那肱马上投降,引领周军继续南攻,立至青州。
当时的高纬正忙着装一大袋的金子,捆在马鞍上,带了皇后、妃子、儿子向南逃窜。逃不远,被周军的先锋部队全部捕获,押往邺城。高纬没想到最后出卖自己的都是自己最为宠信的人。
齐国其余的残余部队,也在齐王宇文宪等摧枯拉朽的攻势中,被全部击破。至此,除东雍州、营州尚有两将坚守外,北齐的五十州,三百零三万户,两千万口全部易帜,成了北周的州郡,成了宇文邕的子民。
营州之所以攻不下,是因为处在东北边境,将官高宝宁又甚得人心;而东雍州处在周齐边境,却能坚守,的确是奇迹。
缘由在于东雍州行台傅伏,是当年捍卫黄河击退宇文邕的北齐良将。宇文邕返回长安时,路过东雍州,让高阿那肱前去招降傅伏。傅伏得知高纬被俘,仰天长哭后,万般无奈下最终降周。
而高纬也因此被宇文邕骂了一顿。因为去年,高纬只给守桥有功的傅伏加封了一级。而宇文邕认为这明显赏轻了,自己秣马厉兵三年之久,却被傅伏阻碍不能北上邺城。如此奇功,竟然只得微薄奖赏,实在是赏罚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