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你们老板今天好像很有钱,老婆都娶两个,我讲些他穷的时候的事给你们听。他到香港头4年,住的地方大小跟贵厂工人平均七点五平方米差不多大。可惜这个房间的高度只有一米,只能爬、趴、勉强坐着,一不小心头上碰个包。人如果是只鞋子,这房间就像皮鞋盒,不过,比棺材就宽畅得多。那时候香港的居住条件很差,70平方米大的旧楼里,除了七八间板房各住一伙人,没有客厅。走廊通道上还要摆几张双层床租给单身汉,总人数大约20多个吧。楼的后方有一间共用的厕所、一间共用的厨房。厨房里的火水炉排得密密麻麻别去说它,厕所是要排队的,也没抽气扇那么高级的东西。旧楼的高度大约3米,包租婆认为两米高就不会碰头,叫木匠在厕所上面搭了个一米高的小阁楼,这个阁楼就是你们老板的行宫了!一天起码18小时下面水声不断,而且屎尿的臭气向上发展……”
陈秀夫笑问:
“他住了4年?”
“是呀!”
玫儿挽着小龙的膀子,心痛地问:
“干吗这么省?不能住好些?”
高俊发继续:
“小龙刚游水出去,发现香港公共图书馆里的书既免费租、又是国内完全不同的种类。他是个书呆子,一看书就嗅不着臭味,打的是没有假期、一天12小时的厨房杂工,贪人家包3餐。他胃口大,别的工他怕那点工资不够他吃。不但读书,也许心里挂念着今天的新娘子心里不开心,就写些要生要死的小说,拿到稿费还请我吃饭。有两年多,这小子每天只睡3小时,想做作家,不爱赚钱。两年后他顶了一间蚀本的石油气、火水店,很快就令那间店起死回生。生意好了,他变成一个洗了澡也浑身火水臭的臭男人。你别理,那时候你们香港的老板娘19岁,职业跟你们一样:制衣厂领班。偶然的情况下发现这个臭男人竟然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中篇小说,哪里去找又写文章、又送火水的人?而且我大哥又有点日本男演员三船敏郎的味道,大美人有钱的公子哥儿不要,反而倒追起他来,真是不可思议!那时候他去了香港5年,我跟他有时聊起几时能回惠州,都认为王洪文才30多岁,姚文元40出头,江青、张春桥也不老,真是20年都未必有机会。我老婆有些姊妹非常温柔、贤淑,常说要介绍给他,他想都不想就拒绝,可见对今天的新娘子蛮忠心。到第6年,还是做了负心郎。我们哥儿俩都以为他既然娶了老婆,沈玫死了心也该嫁给别人了吧。当年就托便人带信给她叫她别再等了。那是1973年。我胆子大,1979年没人够胆返乡探亲,我就回了来去看她们母女。沈玫还没嫁,还叫我跟小龙说她嫁了给水口小学的男教师,免得破坏他的家庭。这又5年了,她痴痴地等着你们的老板18年,说也许很老的时候他会来看她呢。意思是可以再等多一个18年、两个18年。诸位,今天你们老板情愿去坐牢也要娶她,我又跟香港的嫂子挺熟,吃了这餐变成帮凶。下次她问起来,你们说我没有来过。谢谢各位。”
高俊发在哄笑声中鞠了一个90度的躬。
陈秀夫请吕小龙说话,他起身说:
“刚才阿发大哥说得太久,大家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能请到4万多工友为我和沈玫证婚,真的非常感激!希望大家祝福我们能够白头到老,再不分离。”
午宴席开1800桌,晚宴也是。光是每张圆台面下4台衣车脚,就得拆掉7200台衣车的机器。自家两个大厨房各增加500个生力军帮手煮9道家常菜。外买的3道菜,第一道是鲍鱼、海参,第二道是鱼翅,第三道是清蒸大石斑。为了上桌时还是热的,找来60辆大卡车,每辆车8个跟车,连续高速从不同的酒家到厂里转了三转,时间和步骤计算得非常精确。杨渭平日闷声不响,这次又计算食品进货量,又指挥运作,样样头头是道,令小龙和陈秀夫都甘拜下风。
午宴敬酒时,只有楼下大堂听过高俊发介绍的领班们对玫儿非常热情,好多人衷心地对新娘竖起了大拇指,也有叫“吕太你好”的。去了另外5层大食堂敬酒,绝大多数女工只瞪大眼审视这位新夫人,表情冷谈,举杯喝酒也例行公事。到了晚宴时,一样1800桌,每10桌敬一次酒,新娘被人群围住不放,招呼声不绝,热闹得要命。小龙一头露水用眼睛问陈秀夫,陈秀夫小声在他耳边说:
“那帮长舌妇肯定说了沈玫一往情深、誓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女孩子佩服这个。”
八
第二天,在东莞酒店房里小龙对玫儿说:
“明天带你跟妈妈一起去杭州、苏州玩个十天八天好不好?”
谁知玫儿答:
“不行,陈秀夫说惠州的厂快的话一年就能起好。我什么都不懂,他说该先跟杨渭学会计部的运作,老板娘第一要学会管账。约好明天一早就开始。”
小龙说:
“那就10天后回来再学也来得及呀。”
玫儿摇头,答:
“来不及,我很笨,也许一年都学不会什么。”
“不去旅行了?你跟妈妈从来都没出过广东省,陪老人家见识一下外面也好呀。”
“现在不去,将来总有机会的。”
小龙见她坚决,长叹一声,说:
“还是乡村女教师可爱,女人一做生意就带铜臭味。”
果然,第3天开始玫儿被杨渭指派去做比会计员还低一级的簿记员。小龙不好意思去做簿记员的跟班,只好找陈秀夫喝酒,研究一下在东莞“藏娇”的金屋问题。要是带玫儿去睡原本那张一米二的小床,准给4万女工笑死。
“要多大的房子?”
“香港我家的小楼两层,600平方米,花园1000多平方米,太小就委屈了沈玫。”
“除非自己买地起,大别墅可能难找。对了,前天跟高先生聊天,他父母现在住在东江边的别墅小区,最大那种,320平方米,东莞不知有没有?”
小龙叫他去叫司机备车,带上杨渭,一块儿去市中心找中介公司介绍。
中介公司带他们去两个别墅小区看房子,100多平方米的卖六七十万,两三百平方米的卖百来万。小龙心里跟九龙塘600平方米的屋一比就看不上眼。玫儿的不能比丽珠差是他的原则,所以进了别的中介公司干脆问有没有600平方米以上的大别墅,小的就不看了。一连走了几间都没有。走到第6间,经理亲自出来接待,问明要求,便打电话向有关建筑公司查询。打到第三通,才说有一间,不过要开车20多分钟,在接近新塘的山沟里,面积1500平方米,3层,有电梯,有豪华装修,另有工人宿舍。是别墅小区30多幢房子里卖剩的最后一幢,也是最大的一幢。之前叫价2000万,卖不出,现在发展商愿减到1800万,不知有没有兴趣。小龙便说去看。
车从大路转进山路后3分钟见到一道很长的围墙,中间有一道大铁门。经理下车按钟,有保安开了大门给他们的车驶入。然后有辆高尔夫球车开路驶向山下的山谷中,山谷中间有个天然大湖,湖的四周一座座款式大小不同的别墅分布在树阴中,彼此隔得相当远。那些树很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建屋后移植的。在湖的向阳处,路边的高地上一座大别墅沿湖而建,非常优美。小龙没进屋已经喜欢了,这大玩意儿在香港要过亿。
跟着售楼员步入地下大厅,杨渭“哗”地喊了出来。那是一间大约250平方米大、将二楼打通、高9米的向湖大厅。向湖那边阔20米,正中落地门通向一个水上的大露台,两边墙上各一个阔3米、高6米的落地大窗,令室内不开灯都非常明亮。头顶上一盏硕大的奥地利玻璃吊灯,售楼员说是全屋最值钱的东西,16万美金。小龙走向挂在落地大窗前那幅高7米、阔4米的织锦窗帘,摸了摸,跟陈秀夫说:
“这玩意儿不知道怎么洗?洗衣机哪里摆得下?”
陈秀夫研究了一下,发现7米高没有接口,4米阔则分成两幅用魔术贴贴起。就算这样也得用工业洗衣机洗,用大烫车压平。跟小龙说了,小龙连说麻烦。
地下后方是大餐厅,连接着非常大的厨房。厨房设备由西德进口,然后是厕所及两个车位的车房,小龙问:
“工人房和洗衣房在哪儿?”
售楼员知道这衣着平常的人住惯了大屋,按一下遥控器开了车房门,指一下后花园一排6间平房,说:
“4间工人房,一间洗衣房,一间储物室。”
小龙便去按电梯,见是国产牌子,问:
“有没有试过发生故障,把人关在里面出不来?”
售楼员笑说:
“这儿32座楼,有17个保安,26个清洁工及花匠,一个有电梯牌照的电工,一星期休息一天。要是那天坏了就麻烦点,但也可以找他回来。”
小龙笑说:
“今天他没休息吧?”
二楼因有一半是大厅的中空位,只有两间向湖的睡房及向花园的偏厅,面积较小。三楼向湖的主人房跟大厅一样大,出了露台望湖景色更好。里面书房、衣帽间、化妆间、厕所俱全。另一面是两个儿童房,也是套房。
小龙跟陈秀夫说:
“这就去讲价吧,希望1600万买得成。”
陈秀夫说:
“这是东莞山沟里,不是北京、上海,可能不值这个价。”
小龙笑说:
“要是上海、北京,非要你三五千万。我喜欢这个湖,可惜不够大。要是在太湖或西湖边就好了,努力点,向这个目标进发。”
跟置业公司老板直接通话,1680万成交。小龙说明天带太太再看一次就去付钱。
第二天约了陈秀夫在酒店早餐,然后自己开车,后座坐着玫儿母女向虎门方向开去。小龙想给玫儿一个惊喜,事先没说去哪儿。
看了半小时房子,小龙问玫儿:
“漂不漂亮?”
“漂亮。”
“我买给你。”
“不!”
“为什么?丽珠名下的住宅值4000万。”
“她是她,那时候你只有她,夫妻谁签名都无所谓。”
小龙急了,说:
“你也是我老婆,这点钱不算什么!”
玫儿清澈的眼睛望了他好久,坚定地说:
“我只要拿了你一点什么,丽珠就有权骂我是个贪慕虚荣、为了钱才嫁你的下贱女子。除了你重建的祖居,我会住。但那永远是你吕家传给子孙的物业,不是我沈玫的物业。”
不但小龙吃惊,陈秀夫也惊讶地望着她,渐渐微笑起来。小龙没好气地骂他:
“你笑什么?”
陈秀夫慢条斯理地说:
“我见识了中华民族女性崇高的美德,好开心!”
小龙牛脾气发作,沉声说:
“这房子我非买不可!昨天答应了人家老板。”
玫儿微笑地说:
“那就买吧。不过,我主张买给丽珠。”
“她?”
“是!是买给她。不但如此,你还应该陪她在此地长住。这几天我在想,你来了东莞3年多,把丽珠和儿子扔在香港,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是个重利轻别离、不知妻子心事的坏丈夫。”
小龙辩道:
“那是为了儿子读书,没办法!”
玫儿说:
“那是借口。我在报上看到广州、深圳都有收费贵、但素质好的国际学校给外来学生读,寄宿生也有。在东莞住,给儿子读广州的国际学校,你又不是付不起学费。那种学校一星期上课5天,星期六、日可以接他们回家,不用几个月才见一次面,连爸爸都不认识了。”
陈秀夫忍不住问:
“那你怎么办?”
“我回惠州,他爱来看我就来,不来也惯了!”
小龙无可奈何地说:
“才结婚4天就要抛弃我了?”
玫儿也红了眼眶,说;
“这是没办法。我想来想去,对丽珠来说,你是犯了滔天大罪。只有对她越好,才有可能不舍得跟你离婚。只要她肯不离婚,别说这座楼,就是10座也买了,是不是?”
小龙默默点头,陈秀夫突然说:
“吕先生,派我去惠州协助沈小姐,那童装厂一定开得好,做童装要有爱心。”
小龙只好去建筑公司将预备好的支票交给人家,取了钥匙和收据,只有业主那栏空着等丽珠来签名。老实说,她肯不肯来都成问题。这个不要,那个又不要,人家追办手续时怎么解释?
婚后第7天,上床时玫儿说:
“明天我跟妈妈回惠州,你回香港说服丽珠来签名,跟她一块儿去广州为大儿子找学校,小的读幼稚园,在东莞找最好的就是了。为丽珠请个司机,调人去香港代替她,她一定喜欢管东莞的!”
小龙深深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