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珠是第一回去上海，想不到一住就住了20多天。小龙喜欢锦江饭店旧翼的古色古香，丽珠却嫌半夜起身去厕所阴森恐怖。那种民国初年的摆设她不习惯，特别是小龙关灯上床那一刻，常不自觉抱紧老公。小龙偷笑，心想，要是拍鬼戏，一个穿旗袍的女鬼坐在古老沙发上，真是布景都不用搭。可他不敢说出来吓老婆，不然就得连夜搬家。百忙之中，还带她去杭州玩了一天西湖，吃了顿楼外楼，玩了一天苏州，对盛宣怀家的留园大大赞赏。心想，有天我也在惠州造个这样的大花园，将两位夫人都接来一起住，那就开心死了。丽珠不知他笑什么，斜眼看他，认为总之不是好事。
这回小龙不但请了复旦大学、纺织学院读经济、读会计、学毛纺、学漂染、学织布各科的毕业生共16位，干脆把徐开先教授也挖了出来主持毛纺厂大计。他们先研究在上海“闸北”买地建厂、由英国进口先进毛纺机、漂染设备的可行性，计算时间，起码一年半至两年才能投产。上海引进办的官员说常州有些倒闭的国营厂召商承办，问小龙有没有兴趣。徐开先就教小龙，只要厂房，不要机器，更不接收以前留下来的工人。否则你就要负责为他们养老送终，蛀米大虫都不准辞退。
绵羊的毛由内蒙古运常州或运上海都方便，常州地价只及上海三分之一，工资是三分之二。为了生产出来的呢绒便宜，小龙选了常州，买下一间中型旧厂，拆掉部分太残旧的厂房改建，拆掉以前平房式的宿舍造东莞式宿舍楼，创建了东南第四间厂。土木工程大约8个月便能竣工，小龙便为徐开先办理一起去英国买机器的签证，并向领事馆寻求有关机器制造厂的资料，又登报聘请各部门有经验的技师和熟手工人，待遇比他们原先的厂优厚，半年后上工。
东莞东南来了大批生力军，惠州东南也调了些人去协助陈秀夫。丽珠没那么忙，自然跟老公一块儿去英国办事了。小龙挂念玫儿，唯一的方法是叫玫儿在老家装上电话，一早一晚偷偷打电话聊几句。因为徐教授一拿到签证就飞广州跟他们夫妻会合，然后去香港直飞伦敦，这几天内就到。
在英国由机器制造厂安排参观了毛纺设备、漂染设备的运作，去了几个城市。直至正式签约，弄了一个多月。徐教授飞回上海，丽珠又提议去巴黎、西德、西班牙再买些童装样板。这几个地方她没去过，自然寓工作于娱乐了，所以又逗留了一个月。丽珠辛苦了这么多年，这4个多月陪着老公做事少，玩乐多，尝到了做有钱太太的好处。如果不是挂念两个儿子，还想去瑞士住一个礼拜呢。
好不容易回到东莞，在家里休息两天。童装样板在东莞做好后运到惠州去由陈秀夫指挥人员出外寻找布料。宿舍已造好一栋，正赶建第二栋，人员也慢慢在转移。陈秀夫在电话里说，惠州版房已有30多人在开工，要求东莞多调些熟手车工给他，领班人才更是越多越好，因为惠州请的女工需要培训。于是小龙又在厂里转了两天，寻求现任领班或副领班愿去惠州做领班的人，把名字登记起来交给王健民安排。另外，从香港进口30辆日本私家车给高级职员使用，两辆45座位旅游巴士做两厂之间工人运输用途。那时阿发的货柜车公司已做得很大，货物运输不成问题。
这次可不敢劳烦丽珠，收拾好行李说去惠州几天。丽珠笑得怪怪的，心里苦涩，嘴上不说。惠州老家旧住客已搬清，偌大的房子只两母女住。一个人要出门时便无法锁门，安装了弹簧锁，玫儿叫便人带了把锁匙给他。
转眼间已是1986年3月，5点起身、6点出门，7点半已在老家门口停车。这一个半小时的距离却远如天上的银河。开门进去，静悄悄的，大娘该上市场买菜去了，玫儿9点去那仓库上班，还没出门吧？
玫儿的门外没锁，人在里面，怎么还没起身？敲了两下，好久才见她睡眼惺忪来开门，一见他便扑进他怀里哭了出来。小龙搂紧她也湿了眼眶，突然觉得肚子上有东西顶着，退后两步注视着她的肚子，然后小心翼翼摸了摸，惊喜地问：
“怎么电话里不说？几个月了？”
“6个半月，你再不来就见不着我的大肚子了！以为孩子是捡回来的，肯定不认账。”
“我每天跟陈秀夫通电话，这小子怎么不说？”
“你跟她在欧洲，他一说你就回来，不是恨死我了？是我不准他说的，他就不准我再骑单车去厂里。”
“你还去厂里做事？”
“他不让我去，是我坚持叫厂里面包车来接我。”
小龙再次抱紧她，小声在她耳边说：
“除了我开车，什么车都不准坐。今天我就去请两个女用服侍你，不准反对。”
玫儿说：
“我可没有那么娇贵。”
“东莞家里用了5个，你大肚子，以后坐月子，才用两个用人还嫌多？再反对我就自己来做你的男用人，4间厂都不理了！”
玫儿被他逗笑，仍然嘟哝着说：
“给她知道不好。”
小龙恨恨地说：
“我立刻打电话请示她准不准用，她要是不准，我就去自杀！”
这回小龙发了狠劲，不但等玫儿生了个女儿，取名吕小燕，而且给吕小燕摆了满月酒还不肯回东莞。常州来了新机器，就快投产了，本来不得不去，他硬是跟陈秀夫换了个位置，把他派出常州代表自己。那间小厂跟自己的小女儿怎么比？
十三
陈秀夫一走，小龙更有理由留在惠州了。建好的厂房虽只有东莞一半，可琐事比东莞多10倍，钱花得流水似的，但一毛钱收入都没有。他跟丽珠通电话，说：
“人没请齐，生产也没上轨道，目前正在做50间店买的货。等有了1000种以上，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各大城市开店铺、开专柜。”
丽珠赌气说：
“你跟她去好了，关我什么事？”
到了1986年10月，惠州跟常州算是运作顺畅了。找了3个人把香港杨渭换回来，主持惠州东南厂务，玫儿做他的助手。把陈秀夫召回东莞家里，给了他一间客房，跟丽珠3人一起研究起开店大计。一切都得高速，不然做好的冬季服装便来不及卖出去。但计算下来，快不了。第一，开的店可不是当年只有六七个人的小石油气店。小龙要求男童部、女童部、婴儿部各100平方米。300平方米的大店，由上午8点开到晚上10点，计14个小时，要店员一更直落，太刻薄了。只能9小时工作，那便要营业员12人，收银员两人，店长一人，替工两人，总计17人。
请人培训要时间，装修这样的大店更非两个月不可。要是到一个城市才在那儿找装修队，质量肯定不可靠。如人手不齐，4个月都做不出来，更加做不到统一规格、统一面貌。所以组织拥有木匠、泥水匠、水电匠、油漆匠、空调师傅5种技工的装修队必不可免，300平方米想快点起货，要18个人，算是一队。小龙立刻决定在广州、东莞组织起10队人，住在惠州宿舍等候电召。材料则到那个城市再买，买不到材料的小城市则计算好运去。
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天津、重庆、武汉、广州都可以开4间店，次一级如南京、杭州、沈阳、长春、哈尔滨、济南、青岛、西安、洛阳、成都、长沙、南昌、合肥、深圳、昆明等则开两间。苏州、宁波、绍兴、温州、无锡、福州、厦门、泉州、桂林、柳州、贵阳、九江、太原、大同、徐州、郑州、开封、兰州、包头、银川、西宁、岳阳等则开一间。小龙负责长江以南，陈秀夫负责长江以北。
小龙前两天还在惠州整天抱着小女儿不肯放手，嘴里乱喊：
“我的小燕是爸爸的小凤凰！”
这点丽珠可不知道，所以他为童装起名“凤凰牌”时没有反对。就像她的两个儿子名叫思惠、念惠——即思念惠州那个人，她也不明所以，还觉得儿子名字叫起来挺顺口。
小龙从小读很多线装书，笔记、小说里叙述老式商家的模式：客人上门先奉茶，看看样品就送货、挂上账，年底再结算。要是不满意，何止原银奉还，还得道歉，童叟无欺不用说出口。时至今日，奉茶、送货可免，但可试、可换、可退款则决不能废，这是诚信经营的根本。就算上海人滑头，买了去喝顿喜酒就退款，我吕小龙也认了！
他跟陈秀夫讲了这个原则，小子也蛮志同道合。
花了14个月，专门店开了75间，百货公司里的专柜15间，合计90间。这时已经是1988年初，个体户已在中国遍地开花。小夫妻们的购买力大大提高，凤凰牌质地好、款式新、价钱不贵，个体户们应该买得起。可偏偏生意奇差，专门店只有5间店小有盈余，70间都蚀大本。要是算惠州开支的账，开店租金押金，装修等花了9000多万，厂房、地皮等投资两亿多，已做出来的服装成本16000多万，但只卖出百分之三十七。预算投资5亿，半年内就会超支。
15间专柜都开在次一级的小百货公司里，百货公司出地方，出店员，厂家出货，三、七分账，只有微利。但当存货堆积如山之际，能不蚀本销货已是上上大吉。
大型国营百货公司都开在每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区，人挤人，买东西好像不用钱似的。小龙和陈秀夫一次次拿样板去见负责同志要求合作，可跑断了腿就是没下文。以为他们内定只卖国营厂的货物，私营厂商免谈。
有次跟一位小百货公司经理吃饭，她也来自大百货公司，说出了内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