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昏昏沉沉上车，也记不清跟丽珠说了什么。一小时多后见司机把车停在东江边别墅小区张群家隔壁，惊问：
“怎么不去我老家？”
司机笑了，说：
“早上载夫人、小姐去那儿，那儿在改建房子，不能住人。工头就上车带我们来了这里，您不知道这事吗？”
小龙想起4个月前在贵阳下令将老家搬到这里，连玫儿都没说。那时候张群说老家改建需时9个月，竟然忘了。便笑问司机刚才在东莞跟夫人说了什么。司机先是不肯说，再三追问才说了。吓得他立刻酒醒，连忙打电话向丽珠对不起了几十次。听见她在那头哭得好伤心，便说：
“今天司机已跑了两次惠州，我立刻坐他车回去，人家肯定骂我神经病。惠州有好多事要办，一办完就回家好吗？”
总之好话说了一大车，其实小龙不知道，他这好话如果不说，丽珠母女原本已愿意妥协搬去惠州。这电话打过，丽珠又坚持主管东莞了，她的理由可充分着呢！东莞每年赢利2亿7000多万，惠州就很不稳定。小龙想不失信于穷孩子和患者，这边的根基就得守得牢牢的。
沈玫见老公这么急就追了来，又嗅着他一身酒气，为他泡了杯浓茶，埋怨道：
“老家改建也不告诉我，听说后面还有一大块地，老家只能算是进门的门房，这是怎么回事？”
“老家后面原来是间好大的梅菜场，我买下了。”
“你爱吃梅菜也不用买梅菜场吧？”
“那块地有6万多平方米，苏州的留园才3万多平方米。我想造一座惠州的留园来留陈丽珠，不过我求了她好久好久她都不肯来惠州。留得住她就是留园，不然就用你的姓来起名，那就是惠州的沈园。陆游住的地方叫沈园，他伤心了一辈子，才写得出那《钗头凤》！”
“老天！6万多平方米！人家大型的厂也没6万多平方米，你家好多人吗？要起这么大的房子？”
小龙笑了，说：
“听张群说房子只有一座，4层高，每层高6米，占地约1800平方米，4层总计7000平方米左右。由于是英国老式四面有回廊、有石柱围住的设计，4层回廊各5米阔，已占了2000多平方米。加上中间三分一面积设计成圆形中空，18米高的大客厅，实际占用的室内面积就没那么大了。”
“6万多平方米才用了1800平方米造房子，那花园不是好大？”
“大约一半是水面，用来种济南大明湖的荷花、莲花、水仙花等。有两口千米深的水井抽清水，保持水质清澈。湖岸移植了40多株树龄三十到七八十年的老柳树，这倒不难找。难找的是沿湖小路两边种的樱花，陈秀夫叫全国每个城市的店长都去登广告，粘街招，10年树龄的出价1万，20年的出价5万，30年之上的出价10万。成交后由我们派专家移植，用专车运回惠州。找了4个多月才50株不足，起码还得找100株。听说樱花不是最贵，张群从奥地利订的水晶灯比它贵。最贵的是意大利极罕有的纯白云石，整座大厦外墙和柱子都用它，用量大，花了不少钱。不过张群说比用传统麻石装饰的漂亮得多，白得耀眼，有点童话里的房子味道。”
沈玫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说：
“你这个大花桶！花钱像流水似的。丽珠有天见到，不说是你的主意，肯定怀疑是我怂恿的，不骂人才怪！”
“这点她倒不会怪错。那时我初回惠州，她派了密探来查你，知道你住在老家，用的是几十年的老家具，踩的是单车，十足不会花钱的乡下女人。你看，昨天她爸爸那么敬重你，就为这个。”
正说着，电话响，是张群打来的，说要拿图纸过来，问方不方便。小龙连忙说他们去他的书房看更好，连拖鞋都不换，拉着沈玫便向隔壁走。一老一小多月没见，相对大笑，连声叫顺德妈姐烫酒，炒上两只小菜。沈玫白了他一眼，说中午才醉醺醺地，下午又干上了？小龙说：
“绍兴酒不是酒，是唐伯虎陪他8个小老婆喝的黄汤。张老师气管炎，我勉为其难。”
张夫人也白了他一眼，拉着沈玫进书房，向她解说张群设计好后带去清华大学用大型电脑绘图机画出来的平面图、立体图、室内设计图、花园分区设计图等等一大堆。沈玫无从入手，张夫人指着总图上三面被水包围的那座房子，说：
“原本设计你家后面那条巷子汽车可以直通大厦正面没水那一面，大厦正面几何图形花圃和喷水池就为了装饰这条车路。谁知小龙听说花园边上有个边门就说不要，更不要车开进花园里来。他说老家的旧门口是唯一的门，而且是不做任何修饰、油漆的家门口。他祖父、父母如果回家，这门口要跟60年前一样，不会摸错。老家天井石板也不许换，8株老桂花树限制房子也不能改大，只好小心拆旧房，小心原样重造。内部结构改用钢筋水泥，木地板变成水泥地上铺长条地板。但小龙坚持楼上楼下回廊用木柱木栏旧款式，连屋顶都得维持三角形铺瓦片的格局。这种仿古工程的工匠又贵，又难找，好在北京还留着一些老师傅。你们老家算是旧四合院的第一进，天井后方以前做会客厅那儿起了一座垂花门通向后面第二进。这座门两边仿苏州留园起了近4米高、白墙黑瓦顶的围墙，长度总共3公里半。这垂花门本来可以造得漂亮些，但小龙要在它的顶上保留祖父的书房和父母的旧居，成为一个门洞，只好普普通通了。”
然后指着总图说：
“绕湖种柳树和40至60米阔的韩国草皮，草皮中间还环绕一条樱花小径，左右都可通向那间白色大屋的正面。走这小径进房子路远，湖中间有条波浪形的小木桥通房子后门，算是捷径。3公里半的围墙边种翠竹，不知几时高过4米的围墙呢？这长方形的白房子由3个每边23米的正方形组成。4层楼每层高6米，中间那正方形是大厅。二楼三楼起了圆形的回廊，中间中空18米高。顶上圆洞里藏着两米高、12米阔的大吊灯。好在有中央冷气系统，不然夏天开这灯会热死人。左右4层楼是8个500平方米的空间，3面有窗，都是4米×2米白色方格玻璃窗，采光好，白天不开灯都不暗。楼下左面是偏厅和主人办公室，右面有两间客房和餐厅、厨房。二楼有6间套房，3楼左右各一间主人套房……”
说到此处，见小龙和张群走了进来，小龙就指着图跟张群说：
“刚才你问我什么地方不满意，就是这里。”
张群笑说：
“500平方米大的主人房还嫌小了？”
小龙摇头，说：
“不是太小，是抗议你限死了我只许娶两个老婆。”
张群夫妇大笑，沈玫忍不住骂了句：
“贪心！”
十
张群几次三番叫小龙亲自去意大利或法国为新居选购家私，但惠州专做出口的童装新厂已竣工，4万平方米的规模，从东莞调了不少人来帮忙，正在请人和培训。而外国的代理一个都没有，就像当年搞内销时一样，得摸着石头过河，小龙实在没时间理那房子。从1992年6月到年底坐飞机如坐巴士，首先在日本、韩国、东南亚和我国的台湾找了代理；然后是美国、加拿大；然后是欧洲十几国。草草花了一星期订购了家具和一大堆玻璃器皿、瓷器，好不好看、合不合用他可没工夫理。
10月时候刚签下温哥华的合约，打电话回北京童装总部，接电话的是陈秀夫的副手温小云。小龙问陈秀夫好不好，温小云说陈秀夫失恋了。什么话？陈秀夫这种条件的王老五竟然有女子看不上，真是有眼无珠！便细问端详。
原来年初陈秀夫代表公司参加一次慈善演唱会，女歌星江华唱完后捐了10万块，他便跟那女歌星合照。后来人家寄了相片给他，信封上留了地址。这小妞看来二十二三，非但清纯，而且端庄，笑起来两个酒窝更令陈秀夫痴迷。他从来没追过女孩，写情书觉得肉麻，便像求职似的写了个履历表寄给她，要求做朋友。也许清华经济系第一名毕业、马里奥童装总经理、月薪6万这些条件着实不错，小妞竟然肯见他一面，但笑容不多，只是尝试性质。她出身军眷，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刚要派出去做音乐教师，却在歌唱比赛中夺魁，上了几次央视，慢慢红起来，便没教成书。
吃了几次饭，每次聊上一两小时便回家，连若即若离都说不上。却看到报上说有一个非常红的年轻歌手在追她，那小子的红色跑车陈秀夫遇上过，的确惹人侧目。兼且此人长发披肩，一身打扮有型有款，小妞们儿吃这一套。
小龙跟陈秀夫非父非子、非师非徒，倚重也只是生意上的小事。反而志趣相投是一生中除大学时的魏钊差可比拟的知心人。听说这事，顿觉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不是屁精，梅兰芳的俊美不是真的男儿美，陈秀夫虽然清秀，但不够高大，又不爱吹，小妞怎能知道他的真本事？这就非要飞去北京帮上一把不可！主要是，让小妞有机会了解陈秀夫是个多难得的好男人，扭着屁股、抱着吉他乱叫的家伙算得老几？可是，怎么帮好呢？
首先，小龙打电话给丽珠叫把香港刚刚运给自己的平治500新款轿车运北京。让陈秀夫带那小妞出去玩时，别给那屁精比了下去。
心里还盘算着北京那些台湾佬炒卖的四合院，1987年600万，1990年900万。这下快1993年了，不知什么价？该买一座给这小子，可又千万不能给那小妞知道是陈秀夫的，不然又试不出真心了。拜金娘子小龙可看不上。
既不能用金钱来打动她，又不能找她帮陈秀夫说好话，想起两个老婆这3年来每年派两次童装，一次比一次友好。觉得这工作会令人有患难与共的感觉，真是拉近两个人的好法子。11月去安徽派衣服19天的新计划正在进行，要是陈秀夫能请得动她的大驾，孤单一个女孩子跟他上路也许会害怕。派玫儿去陪着她，打打边鼓，会是理想人选。
于是叫沈玫带小燕去东莞交给丽珠照顾，然后飞北京。跟他会合。
第二天就用1200万买下一座1400平方米的四合院，陈秀夫陪着去，可不知是买给他的。还立时请了两个老妈子，一个老大爷看门口兼花匠，因为正好有3间工人房。原本还要请个司机给陈秀夫开奔驰，给他坚决拒绝。
第3天一早，两夫妇就从酒店搬进来，催陈秀夫也快点搬。小龙给他留下正房，自己住东厢的客房。张群夫妇也在北京，便请他约雕刻家林立夫妇今晚东来顺见。陈秀夫不情不愿地搬进来，又拒绝住正房，给小龙赶出去约小妞晚上涮羊肉，给长辈们品评品评。陈秀夫说，不一定请得到。
一个是毛主席御用建筑师、造桥权威；一个是著名雕刻家；一个是威武如大将军但亲切像大哥哥的人物，令艺名江华、原名江碧华、小名小碧的姑娘大长见识。3位夫人也各有各的特色，总之话题又有趣、又新奇。他们的见解又出人意表，陈秀夫平日傻傻地不太说话，以为是个闷葫芦，谁知碰上这3位出色人物，话多了，见识决不是自己这个小女子能比。林立夫人好奇地问玫儿每年派童装的情况，玫儿一一说了，常惹得众人哄笑。玫儿便邀请小碧一起去安徽，说工作忙，小龙和丽珠这次走不开。小碧问了时间，说这事有意义，看能不能推掉一个表演节目。
饭后一部计程车、一部陈秀夫开的新车，8个人进了装饰簇新的四合院大客厅。客厅里摆的不是古老的酸枝，而是意大利巨大的水牛皮沙发，真正的中西合璧。连张群都大感兴趣，研究起此屋的布局，并讲解给大家听。8个人有6个长住北京，却对这种典型的北京建筑很少接触。对全封闭、自成一国的古老设计赞赏不已。
陈秀夫有些江南带回来的碧罗春，叫老妈子冲来款客，香气四溢。小龙说：
“这味道甜美非凡，跟我们小碧姑娘一样。我年轻时候怎么没碰上名字里有个碧字的？”
张群夫人一面笑一面骂：
“你小子既采了珍珠、又摘了玫瑰，少点想头好不好？”
小龙便说：
“难得来北京，得买束花去敬那位老太太。”
林立夫妇和玫儿都笑，小碧问怎么回事？陈秀夫说了沈玫等小龙18年的故事，可还不及有人等40多年那么厉害的始末，令小碧也大笑起来。
这之后，小龙一连请了7天，天天原班人马去找不同花样的美食。晚上聊得晚了，老妈子还包饺子给客人消夜，真是其乐融融。小碧最爱问张群毛主席的故事，对年捐两亿行若无事的小龙也很亲密。对他的想法、看法、做法样样都佩服。可小龙说：
“我不过是胆大妄为。论智慧、见识，常常不及陈秀夫。”
张群也说：
“这小子一句迁都长安，震惊清华。在古代，可能是丞相之才。”
两个老爷子对他都如此推崇，小妮子焉能不另眼相看？
十一
陈秀夫安排好了安徽之行，准备10天后动身。小龙拉他去置业公司让他签字，说是他的金屋。陈秀夫不肯，小龙就说：
“打天下的人，一打就是一个城池，一间小破房也那么婆婆妈妈！你不要，等小碧嫁了你，我就给她。”
陈秀夫想了好久，动了笔。他知道，这回好难辞职了。
小龙在北京逗留10天，跟沈玫依依不舍分开，直接飞去美国。美国的代理特别重要，一条路是为童装连锁店做加工业务，一条路是将自己的牌子打进连锁百货店，都不是简单的事。小龙在纽约租了写字楼，请了6个白种人男女职员，成立了美国分公司，准备从各方面来接生意。
英、法、德、荷兰、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代理出乎意料地顺利，只为找对了一间英国入口商行，一间德国入口商行。两间公司原本就是这7个国家的童装供应商，东南出品的童装有十足的竞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