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回1993年3月19日小龙为陈秀夫跟小碧在惠州搞的大规模婚宴。除了那时惠州新、旧两厂6万多工人是宾客，连全国各地700多名店长都专程飞回来喝喜酒。工程之艰巨，犹胜当年那次娶沈玫。好在那时惠州已很繁华，人力物力也比1985年时强了很多。但要破纪录，当然不易。
小龙这么大张旗鼓，除了因为陈秀夫是他的第一助手外，另有一层深意——为了沈玫的缘故。丽珠和她的父母、儿子从未踏足惠州，这次有这么好的借口，他准备3月18号提早一天接他们来惠州。丽珠和两个儿子都是他最亲的人，岂能不来看看他这8年来的努力？
惠州东南童装厂现在占地40万平方米，606亩厂区占了大半条街，进了去像个小城市。专做出口的新厂如果完全投产，工人会超过10万。市长来剪彩时就提议把他门口那条马路改成“东南路”，被低调的小龙拒绝了。
他一心一意希望丽珠来守住他的新旗舰，好让他专心去搞卖全世界的生意。儿子一个17、一个12，再培养20年都未必有资格接班。最要紧的，各类善事的支出一天天膨胀，他好害怕有一天会失信于大学生、小学生、医生和患者。
求过丽珠几次，她都振振有辞地说：
“东莞、香港一年能赚2亿5000万到2亿8000万，是你做善事的根本。我每天都查账、见客户，为你守住大本营不好吗？惠州童装做10亿生意，但收入不稳定。只有针织布赚4000多万、呢绒出口赚六七百万比较稳。惠州新厂倒是应该调几个清华生去帮我，我看比我强。”
小龙早已调了最优秀的去了惠州做杨渭助手，各部门主管都是健将，没有丽珠出口生意一样会一天天好起来，但他不能这么说。
3月18日早餐后，一家6口勉强能挤上平治，所以小龙亲自开车。开车后对丽珠说：
“过几天我又要飞美国、欧洲。沈玫天天签奖学金支票都签到手软，贵州、甘肃、安徽的支出也由她审核和汇款，天天在厂里办事却管不了厂里的事。我在外国旅馆睡不着觉，因为杨渭只是稳重，不像你大小事习惯立刻下决定。”
丽珠沉默，沉默就是不答应。
那时高速公路已通车，新塘去惠州一小时左右已到达。进入厂区，西关大少以前以为东莞东南已经大得不能再大，谁知此地竟然又大了接近两倍。5000平方米高4层的厂房有20栋之多，宿舍楼7层高，在厂后方，达30栋。连丽珠都问：
“这么多楼，用得完吗？”
小龙笑笑，问：
“先看哪里？”
丽珠想都不想就说：
“针织布织造听说用了两栋厂房。”
小龙转了两个弯就停下了。玻璃墙幕在外面听不见机器运作声，推开玻璃门就听见了，小龙说：
“每层5000平方米，放250台机，用了8层，暂时2000台。计划增加2000台，供应出口用布，有多的话想办法卖出去赚钱。这是赚厂的皮费最有把握的一项。”
又说：
“其次赚钱的是羽绒服装部门。去年生产了60多万件，其中14万件给我们送掉了，卖出去的有50万件。毛利60块可赚3000万，送掉1000万还剩2000万，挺不错。今年销量估计会大量增加，欧美订单已经开始制造，起码扩充一栋厂房，有可能两栋。正在请人，工艺要求高，必须熟手车工。”
西关大少站在针织布机前见圆桶状的布不断织出来，说了一句：
“这跟印钞票的机器差不多。”
他女儿笑着说：
“小龙是赚得快，送得更快。”
丽珠前年在东莞搞过羽绒制造，那时用人手填充，厂里的羽毛飞舞，工人戴着口罩仍然视为畏途，皱着眉头进车间。谁知现在干干净净，只见衣车、不见毛头。小龙知道她想些什么，带她去看用压缩机喷射羽毛进大衣缝里的机器。工人双手伸进玻璃罩里操作，又快又好，少量漏出来的羽毛在玻璃罩中又被吸进另一条喉管里。丽珠问：
“这机器哪国进口的？”
小龙笑说：
“你太看得起我了，这是我设计了图纸，叫广州机器厂造的土炮。不知欧美的机器有多先进，回香港该去领事馆查询一下，好的话非买不可。”
丽珠见那车间里有这样的玻璃罩台60部，明亮的灯光中完全不见飞尘，说：
“我都不知道你懂机器。听说童装设计部那些年轻人很有创意，你有没有插把嘴？”
“有呀，我鼓励他们审核新设计时可以吵架，跟我吵也无所谓。前年我见毛纺厂纺了4种颜色的儿童用毛毯回来，粉红、鲜黄的织上玫瑰花、蝴蝶图案，深蓝、浅蓝的织上帆船、汽车图案，上市后很好卖。小燕8岁了还踢被子，我前后给她在香港买过4次睡袋。去年拿她太小了的睡袋回设计部，大家都说这东西是家长的恩物，用了它伤风都少些，现在也是店里的主力货。现在在搞儿童棉被的计划，南方、北方天气不一样，冷气被、羽绒被、羊毛被、老棉胎，那些小子正在吵架。”
丽珠听如此说，便叫小龙带她去设计部。那儿足足占了5000平方米一层楼，3000平方有几百女工在车样板；2000平方正中有一张大会议台，四面间隔了60间设计员个人的办公室。那时大多数房间里都没人，小龙主动说：
“设计员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爱3天不回来也行，爱通宵工作也行，是全厂唯一自由工作的部门。但必须交功课，压力大、脾气也大，这儿的主管不好当。”
丽珠笑了出来，说：
“也只有你这种老板订这种规矩。”
小龙正色回答：
“设计员和设计大师其实差得不是很多，功多艺熟了就会有些想法。我认为这些年轻人不但会是将来中国童装界的领军人物，其中一些更可能在时装界闯出名堂。没有艺术细胞干不了这一行，自由度是必要的。”
丽珠本想召集一下这些人问问新设计，现在看来行不通，目视老公，老公说：
“行！咱们去主任室问问他最近开会通过了哪几款新东西，他会拿给你看。”
丽珠回头向两个儿子说：
“你们也要仔细看，仔细听，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知道吗？”
西关大少一进厂里就心急见他的心肝宝贝小燕，说能不能叫司机接她来，等会儿一起去红梅水榭喝茶，小龙就叫人去接。此时看完新设计后回办公室，一进门，小燕就大叫外公，跳进他的怀里。两个哥哥也大叫小燕，抢着去抱她，小龙就小声在丽珠耳边说：
“你看，分开他们多残忍？”
西关大少就问：
“去红梅水榭了？”
小龙说：
“今晚在那儿我订了两桌酒席请陈秀夫夫妻跟他们的父母、张老师夫妇、3对厂长夫妇。中午就在厂里食堂随便吃点，晚上再全家去那里好不好？”
小燕就大声说：
“我带你们去！”
于是全家人都笑着跟在她身后。
二
饭后上车，多了个小燕，8岁的她坐得外公大腿发麻，听爸爸说回家去，便央求爸爸：
“我要大哥带我划船！”
“那只船是老张的，他不肯借。”
“骗我！我问过老张，他说是你的。”
“你不会游泳，跌进池里会淹死。池边都不准去，更不准上船。”
“我有救生圈，去年妈妈带我玩水买给我的。”
丽珠就问小燕：
“在哪儿划船呀？”
小燕答：
“我在家里露台看见后面有个大水池，老张种荷花有只船，爸爸不准我去那儿。”
12岁的念惠便说：
“爸爸，我会游泳，准不准我划船？”
小龙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
“好吧，先去百货公司给你们买救生背心。”
丽珠就问：
“家里有水池吗？小吴怎么没说？”
小龙听明白后就笑，说：
“原来小吴是你的密探，那水池在老家后面，是新起的。”
丽珠红了脸，辩道：
“才不是，我随便问他两句。”
车子回到老家的陋巷，两边的房子不论高低，全部又残又旧，巷子又窄，汽车调头都很困难。到了尽头下车，小龙摸出锁匙去开门。丽珠端详那残破的围墙，黑黑的大门，大概跟100年前差别不大。进了门，小龙就对孩子们说：
“先跟太公、祖父、祖母鞠了躬才准去玩。跟着我来。”
然后大步走向房子中间大天井，天井里的青石板并没有换，8株大桂花树的枝叶已伸进二楼的走廊边，丽珠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桂花树。右面第二株树下立着一座汉白玉雕的老者，面目栩栩如生，穿着飘逸的长袍，手指天井向门口那面的上方。小龙便向17岁的思惠、12岁的念惠、8岁的小燕说：
“这位是你们的太公，我的祖父。他手指那块匾上的4个字‘功在桑梓’，意思是尽力为乡亲们做事。鞠三个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