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游学不列颠 (3)

英国是个小岛国，领土面积24万平方公里，比广西稍微大一点。别看地方小，闹独立的真不少。北爱尔兰真刀真枪地干过一阵子，最近几年消停了，眼下苏格兰嚷得最凶。2007年5月份，以独立为己任的苏格兰民族党（SNP）在地方选举中打败工党，组建新政府。当年年底，政府领导人、SNP领袖亚历克斯·萨尔蒙德明确提出了独立时间——2017年。这要真得逞了，英国一下子就要少掉三分之一！其实，没几个人把这件事情太当真。萨尔蒙德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提出过“1993年前自由”的口号。当时，他领导SNP鏖战1992年的苏格兰地方选举，结果没选上。再往早了说，萨尔蒙德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到一鸣惊人，打的就是民族主义牌。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他在伦敦的英国议会里干了一件大事。全国直播财政大臣向议会报告预算时，这位来自苏格兰的议员打断了大臣的讲话，抗议英国议会对苏格兰的种种不公正税收政策。议长将萨尔蒙德逐出议会，门外的记者却让他名扬全国。直到现在，萨尔蒙德一提起伦敦的英国议会，就说“外国议会”。

2007年5月，萨尔蒙德带领SNP在苏格兰地方选举中获胜后，加快了独立脚步。他的行动纲领是在苏格兰搞全民公决，事成之后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加入欧盟。可是萨尔蒙德心里清楚，全民公决没那么简单。首先，议会里的反对党不同意。其次，苏格兰人也不会全体赞成。这样一来，2011年下任选举怎么连任呢？不如趁早宣布2017年独立，招惹其他政党反对。有了反对意见，下届选举时就有进攻武器了，可以攻击其他党派阻挠苏格兰人民通过民主途径争取自己的权利。这叫打民族主义牌，为自己服务。如此说来，算盘打得不错！

对于外人来说，你闹不清楚政客搞独立是目的还是手段。我曾和一位著名学者聊起苏格兰独立的事情。他说：“搞不起来。独立了也没人承认。西方国家之间有默契，互不支持对方境内的独立活动。”我问：“那还费什么劲儿？”那位教授说：“给你铺红地毯、让你享受国家领导人待遇，你干不干？”乍一听，学者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是并非纯粹的戏谑之言。我搜罗了一些西方学者研究闹独立的论文，大概翻了翻，发现虚荣心的确是政治领导人搞独立的驱动力之一。能从地方领导人一跃成为国家领导人，那名分和光环谁不想揽？

抛开现实政治，闹独立必然有其历史渊源。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好几百年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正是今日民族主义抬头的根源所在。

1707年：自由恋爱还是强扭的瓜

英国的全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TheUnitedKingdomofGreatBritainandNorthernIsland）。不列颠（Britain）岛占英国面积的95%，它由南部的英格兰、北部的苏格兰和西部的威尔士三部分组成。这三个组成部分在古代都是独立的王国（Kingdom）。13世纪，英格兰征服了威尔士。但是苏格兰人异常顽强，与英格兰征战不断。1603年，英格兰与苏格兰的王权合并，两个王国共同拥戴同一个国王，并延续至今。因此，现在苏格兰闹独立的人说，以后的英国还可以叫联合王国，但要用复数，由TheUnitedKingdom变成TheUnitedKingdoms。

英国的重心在英格兰，那里有五千多万人口，占全国的84%。英格兰的面积不到苏格兰的两倍，人口却是苏格兰的十倍。在两个民族关系史上，剑拔弩张和兵戎相见是一条主线。直到今天，苏格兰顽强反抗英格兰统治的传奇故事仍然广为流传。好莱坞大片《勇敢的心》就是一例。电影讲述了苏格兰民族英雄华莱斯率领同胞揭竿而起，反抗英格兰国王的故事。顺便提一句，在英国特工007系列电影中出演主角的老一代演员肖恩·康纳利，积极支持苏格兰闹独立。

远古时代，不列颠岛南北的社会经济状况就有很大区别。西北高地沼泽居多，土壤和气候条件差，只适合放牧，不利于农作物生长。东南部气候温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和居住，而且陆、海交通便利。公元1世纪，罗马人从东南沿海入侵不列颠岛，占领了现在的英格兰和威尔士。不过，罗马人挥师北上的征战却失败了。为了防止北方苏格兰人的侵扰，罗马人在占领的地盘北边修建了两道城墙，并派兵驻守。两道防御工程总长110英里，较长的一段耗时六年完成。由于这道防线是罗马皇帝哈德良下令修建的，人们管它叫哈德良城墙。提起这段历史，苏格兰人备感自豪——征服英格兰的罗马侵略者被我们的祖先拒之门外。

9世纪中期，英格兰和苏格兰先后统一。那时候两个王国没有明确的边界，苏格兰时而成为英格兰的附庸，时而赎回独立。后来，围绕宗主权、王权和领土之争，边界骚乱和抗英起义不断发生。为了对付英格兰，苏格兰三番五次与法兰西结盟。法兰西不但长期支持盟友的反英活动，而且收留流亡的苏格兰国王，俨然成了英格兰彻底征服苏格兰的绊脚石。英格兰国王意识到“采百合花比摘扎手的蓟草更方便、更有利、更光荣”，百合花和蓟草是法兰西和苏格兰的国花。1337年，英法百年战争爆发。

1603年，无子的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驾崩，当时的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表侄孙。皇室的血脉关系让詹姆斯六世继承了英格兰王位，史称詹姆斯一世。所以，詹姆斯六世和詹姆斯一世是同一个人。用历史学家的话说，苏格兰和英格兰在1603年实现了王权的合并。但是，合并与统一不是一回事。国王（King）虽然是一个，但王国(Kingdom)还是两个。在苏格兰首都爱丁堡的博物馆里有这段历史的详细描述和许多画像。我在博物馆参观的时候问当地人怎么看这段历史，得到的回答是：“要不是我们，他们连国王都没有！”这段历史曾经让我很难理解，国王都一个了，怎么还是两个国家？后来我琢磨，早在13世纪，英国就出现了限制王权的议会，国王、贵族、骑士、市民共商国事成为传统。所以效忠国王跟国家大事一个人说了算，是两码事。

1603年后，两个各自为政的独立国家拥戴一个国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所以，每当苏格兰议会选出新政府领导人后，国王都要来爱丁堡接见一下。2007年5月，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以苏格兰女王的身份接见了刚刚当选苏格兰政府首席部长的萨尔蒙德。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女王首次接见一个要独立的地方领导人。

还是说1603年，王权合并带来的和平并不持久。30多年后，信奉长老会的苏格兰人开始造反，反对国王强力推行圣公会教派。又过了几年，英国王室与议会的矛盾上升为内战。苏格兰则在保王党和议会军两边徘徊。1649年，英王查理一世被处死，英格兰成立共和国。由于苏格兰人与查理一世的儿子频繁联络，并帮助其从事复辟活动，“铁军”大将军克伦威尔亲征苏格兰。几番镇压取得胜利后，克伦威尔下令英格兰和苏格兰合并，取消苏格兰议会。这道命令在苏格兰特别不得人心。

克伦威尔死后君主制在英格兰复辟，连续两任国王都信罗马天主教。此时圣公会教徒已经垄断了中央和地方的军、政和议会要职，于是议会的政党领袖决定废黜国王詹姆斯二世。议会革命成功后，詹姆斯二世逃到法国。为了防止国王在法国的支持下利用苏格兰搞复辟，英格兰人希望两个王国合并，但是苏格兰并不热心。为此，英格兰做了大量宣传和利诱工作。《鲁滨孙漂流记》的作者丹尼尔·笛福就是当年被英格兰政府派到爱丁堡促成和约签定的秘密间谍。他以顾问身份打入苏格兰教会和议会，成功瓦解了反对派力量并源源不断往南方输送情报。1707年英格兰与苏格兰的政府和议会合并，大不列颠联合王国（TheUnitedKingdomofGreatBritain）宣告成立。从此，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都是“英国人”（British）。20年后，笛福写了本书，说联合并没有促进苏格兰商业和人口增长，事与愿违，“实际情况恰好相反”。

苏格兰人对这段历史更是满腔怨恨。充满民族自豪感的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在议会合并80年后还在咒骂凌驾于苏格兰之上的伦敦政府。他把苏格兰人分成两种人，大骂亲英派是“名族败类”，还写了一首广为流传的诗。这一撮民族败类别了，苏格兰的雄声，别了，我们古代的荣耀，别了，甚至苏格兰的国名，尽管武功曾是她的骄傲！如今萨克河流到索尔威滨，屈维河流进大西洋内，只为标出英格兰的一个省份，民族中竟有这一撮败类武力和欺诈不曾把我们征服，历尽多少世代的战争，如今几个胆小鬼把大事全误，为一点赏钱干了卖国的营生。英国的刀枪我们鄙视，自有勇士们守住堡垒，英国的银子却把我们克制，民族中竟有这一撮败类！要是我早就看到会有一天，叛徒将把我们出卖，我必定不顾白发高年，战死在布鲁斯、华莱斯的坟外！现在我也要用最后一口气，大声告诉儿辈：

拿英国钱把我们做了交易，民族中竟有这一撮败类！这首诗最后一节提到的布鲁斯和华莱斯都是顽强反抗英格兰的苏格兰民族英雄。前文提到的好莱坞电影《勇敢的心》以民族史诗的风格演绎了他们的浪漫豪情。

1707年的议会合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由恋爱还是强扭的瓜？我特意请教了我的论文指导老师乔治。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乔治教了40多年书，我留学那年还没混上教授头衔，但是他有一肚子学问。我跟他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正酝酿着一本英格兰民族认同的专著。老人家一开口就是学术味道十足的政治：“1707年的合并是苏格兰南部新教力量、中层阶级和土地贵族与英格兰拥立君主立宪制度的相应势力的联合，随后他们联手镇压了两次王党复辟造反。18世纪后期，随着羊毛制造业的发展，土地贵族通过议会在苏格兰高地推行圈地运动，大批苏格兰农户被迫移民海外，有人称之为‘经济种族屠杀’。圈地还进一步铲除了天主教势力。官方对此的表述是，英格兰民族意识在18世纪被纳入了更加广泛的英国人（British）的观念中，而苏格兰通过联合进入了伦敦的金融、银行和商业机构，并在派兵参与开辟帝国殖民地的过程中受益。”老乔治的话云山雾罩，没点历史知识还真听不太懂。其实他的意思是，对苏格兰来说，政治上的联合有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