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自由恋爱还是强扭的瓜，300年的联合王国造就了你中有我的现实，但是民族心理中的恩恩怨怨仍然挥之不去。
由于经济发展不平衡，英格兰人对苏格兰历来有种嘲讽心态。塞缪尔·约翰逊是18世纪后期英国文坛的“大独裁者”，他的最大成就是独立编纂了一部《英文字典》。字典中“燕麦”一项如下表述：“在英格兰喂马，在苏格兰养人。”这还不算，大文豪挖苦和讽刺苏格兰人的说法多如牛毛：“一个苏格兰人能看到的最高贵前程就是那条通往英格兰的路”、“发现苏格兰比丢失英格兰更令人哀悼”、“苏格兰是更糟糕的英格兰”等。尽管如此，这个英格兰人扬名后世却是苏格兰传记作家詹姆斯·包斯威尔的功劳。
苏格兰人对英格兰人同样有偏见。我曾经在苏格兰小镇丹巴尔（Dunbar）的一户人家小住。女主人珍妮在英格兰待过三年，她对英格兰人没什么好印象。珍妮觉得苏格兰人比英格兰人友善得多。比如在家乡的公共汽车上、商店和酒馆里，陌生人都会友好地聊几句，跟小孩逗逗乐，帮别人拿个包什么的。对此，我也颇有同感。一次在爱丁堡郊区坐车过了站，司机看我是外乡人居然把公共汽车开了回去。第二天问路，一个老太太指完路怕我找不到，干脆招呼我上车，把我送回了酒店。英格兰的大城市就不同了。比如伦敦，街上人潮汹涌、各自奔命东西，哪有工夫跟你穷逗！珍妮还说，苏格兰的国际形象比较好，足球流氓大多是英格兰人。
一个周末，珍妮夫妇开车带我在丹巴尔附近东游西逛。1650年，克伦威尔曾亲率英军在丹巴尔战役中一举击溃苏格兰保王党复辟力量。一路上左一个城堡，右一个废墟，大多见证了古代两个民族的激战。我们一边怀古，一边讨论民族归属感。珍妮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苏格兰人，赞成苏格兰独立。她小时候申请护照，在国籍一栏写上了“苏格兰”，被公务员改成了“英国”。对此，她记忆犹新，愤愤不平。珍妮还拿媒体开玩笑，说如果苏格兰人拿了奥运冠军就是英国人（British），如果捅了娄子，报纸都说他是苏格兰人。珍妮的丈夫则说自己是英国人（British），他父亲是北爱尔兰人，母亲住在英格兰。
兼听则明。为了了解英格兰人对苏格兰的看法，我曾在伦敦向一位记者朋友理查德讨教，请他以一个英格兰人的身份谈谈民族归属感。理查德虽然工作、生活在英格兰，但是他和珍妮的丈夫一样，更加认同自己的英国人（British）身份。理查德说，英格兰人经常把英格兰人和英国人（British）模糊成一个身份，而苏格兰人具有鲜明的民族意识。最近几年，英格兰的民族意识也在上升。越来越多的英格兰人开始庆祝自己的民族节日，即4月23日的圣·乔治节。不过，这大概是酒馆老板的商业炒作，因为杯中物是寻欢作乐时少不了的。英格兰人觉得苏格兰人忘恩负义，享受了那么多财政补贴还不领情。英格兰人还经常取笑苏格兰人的吝啬，而苏格兰人觉得英格兰人太傲慢。放在国际舞台上，英格兰人和苏格兰人都是英国人（British），就像以前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都是南斯拉夫人。不管以后怎么样，英国不会出现暴力独立的场面。理查德本人不赞成苏格兰独立。
其实，独立也并非苏格兰人民众望所归，珍妮的父亲就反对。原因很简单，资源匮乏加上人力单薄，离开英格兰的日子不会好过。珍妮的父亲是一个退了休的警察局长，珍妮夫妇带我在丹巴尔转悠时路过她老爸家。这位老人家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一脸的皱纹里夹了不少岁月沧桑和人情世故。他叼着烟斗，牵着一条大狗，在房前的院子里跟我聊了几句。一提到苏格兰政治，他大放厥词：“你找个猴子戴上工党的帽子参加竞选都能当上议员！”言外之意是，苏格兰议会里没什么能干的政治家。大批苏格兰人才都去了英格兰，其中不少是赫赫有名的政坛人物。那时候，英国工党政府中从首相到财政、内政和国防大臣都是苏格兰人。布莱尔就是典型的苏格兰名字，接布莱尔班的首相布朗也是苏格兰人。当一些英格兰人抱怨苏格兰人统治英国时，另一些苏格兰人却在说他们治国不治家。其实，这种现象并不矛盾，苏格兰经济相对落后，工人阶级比较多，一直是工党稳定的根据地，地方议会席位自然轻而易举。与此同时，伦敦更具诱惑，哪个政治家不想在更宽阔的舞台上施展抱负？
但是2007年5月的地方选举改变了工党在苏格兰执政半个世纪的漫长时代。上台的SNP鼓吹独立，这与工党1997年以来推行的“权力下放”自治政策有本质的不同。
独立与分裂
1997年，托尼·布莱尔领导的工党赢得英国大选。之后，他的政府推行“权力下放”政策，苏格兰获得了更多自治权。在苏格兰议会中，SNP是最大的反对党。2003年工党政府派兵参加伊拉克战争后，全国支持率下降。SNP瞅准了机会，在2007年苏格兰地方选举中打败工党，赢得了半个世纪以来的辉煌胜利。SNP认为，苏格兰和英格兰应该是“朋友和伙伴”般的平等国家。在SNP眼中，苏格兰的左邻右舍都是独立后的成功典范。东边的挪威1905年脱离瑞典挪威联盟，人均GDP世界第二；西边的爱尔兰1948年脱离英联邦，人均GDP世界第四；北边的冰岛1944年解散了冰岛丹麦联盟，人均GDP世界第六。这些小国家独立后都过上了好日子。萨尔蒙德的梦想是，加入这些独立小国的行列，在北大西洋地区打造一个“繁荣弧线”。
面对独立派的挑战，工党总是拿经济命脉说事。布莱尔还当首相的时候就说：“苏格兰当然可以独立，但是代价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其中的关键问题是，谁给独立埋单？SNP认为经济自给不是问题，有北海的石油和天然气撑腰。过去30年，英国政府从北海石油中获利2170亿英镑，90%的石油来自苏格兰的大陆架。一半的石油至今尚未开采，巨大的利润足以点燃未来繁荣的希望之火。
真的如此吗？我找了个权威人士寻找答案。我的一个同事嫁给了工党政府时代的苏格兰财政大臣汤姆·麦克白。2007年工党失势后，SNP组建新政府，麦克白留在苏格兰议会里继续当议员。他说：“无论谁在威斯敏斯特（伦敦的英国议会所在地）掌权，根本问题（即苏格兰的巨额财政赤字）也不会改变。民族主义者认为石油可以支撑经济，但是油价变数太大，而且资源越来越少。一旦独立，苏格兰将丧失数以千计的就业机会和几十亿英镑的公共开支。今天的苏格兰——历史上相当长的时期内也一样——是联合的受益者。我们接受了大量的财政资源，这是客观分析的结果。独立将造成几代人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灾难，这不是大多数苏格兰人的愿望。”
数据可以支持麦克白的观点。2004年到2005年苏格兰的财政赤字是110亿英镑，而同期的北海石油收入是52亿英镑，就是给了苏格兰也不够。况且北海油田的产量在1999年达到高峰后开始逐年下降，因此指望石油搞独立的风险不小。另外，苏格兰人均公共开支水平高于英格兰的30%，而人均GDP却低了5%。英格兰一直是全英经济的领跑者，因此有英格兰补贴苏格兰的高福利之说。如果苏格兰走爱尔兰的路子，必须压缩福利投入。目前英国公众开支占GDP的46%，而爱尔兰的公共开支比英国的平均水平低11个百分点。也就是说，独立后老百姓的日子要受影响。我在伦敦曾问过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你能接受苏格兰独立吗？”他说：“让他们独立吧，看他们怎么活！”
早年间，SNP曾经许诺选民，每个苏格兰的水池子上都会有四根管子：冷水、热水、油和威士忌。后来“四根管子”成了笑柄。这也难怪，SNP没有执政经验，它一直是在野党。在野党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许了愿不用管如何实现，选上再说。如今SNP执政了，萨尔蒙德给苏格兰人开出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免地方税、免费医疗、免费高等教育等。这些政策已经引起了英格兰的反感，因为税是全英国收，花钱的时候每个苏格兰人要比英格兰人每年多1000多英镑。这些政策一旦兑现，还不知道要再多花多少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