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烟，如何随风而去 (1)

冬天去纽约，不要错过一抹异域风情。这道风景说不上亮丽，但足以让你为之动容。在寒风刺骨的日子里，总有那么几个衣着单薄的上班族，毅然决然地冲出四季如春的办公楼，心甘情愿地在公司门外瑟瑟发抖。他们唯一的取暖工具，只剩下叼在嘴上的香烟。

这道风景，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一到课间，这个大烟鬼肯定在教学楼外吞云吐雾。上课铃是他掐灭烟卷的号令，剩下的烟把子不管有多长，他一定舍不得扔掉。捏着半根温暖残存的烟卷走进课堂，是他的经典形象。有一次同学们问他，为什么不把烟蒂扔掉？他说：“宁舍二亩地，不丢一烟屁。”全班哄堂大笑。

对香烟的情深意切，抽烟的人体会最深。不过，如今的社会风尚留给烟民宣泄情感的空间越来越少。烟，正在随风而去。用西方烟民的话说，自己所属的社会群体被日益边缘化。20世纪初的五年中，纽约的无烟运动让全市成年吸烟人数减少了30万，吸烟率下降了五个百分点。这要感谢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MichaelBloomberg），他是利用合法手段驱逐吸烟行为最成功的政治领袖。2002年上任伊始，他先是提高香烟税，让中低收入人群买不起烟。不久，他又强力推动市议会通过公共场所全面禁烟法案，把烟民赶出一切餐饮和娱乐场所，轰上大街。这些措施虽然遭到烟民和生意人的强烈反对，但是最终贯彻落实。不仅如此，布隆伯格市长还几次自掏腰包，出资数亿美元，支持全世界的烟草控制活动。

像布隆伯格这样大刀阔斧禁烟的政治人物并不多见。吸烟这种事情，虽然惹人烦，但毕竟是个人行为，想管好不容易。在美国当官要看选民的脸色，纽约能投票的选民中有一百多万烟

民，布隆伯格一上台就打击一大片，他不怕得罪人吗？再说，烟草产业在纽约历史悠久。直到1920年，全北美州30%的卷烟产地在纽约市区。万宝路（Marlboro）品牌的所有者、美国最

大的烟草商菲利普·莫瑞斯（PhilipMorris）一直把总部设在纽约曼哈顿。多年来，这个大财神多次以南迁要挟禁烟势力。布隆伯格上台一年后，菲利普·莫瑞斯终于付诸行动，以降低

成本为由，南迁到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城外。

2001年9月11日，纽约遭到恐怖主义袭击。对于2002年上任的新市长来说，首要任务是经济重建。老百姓吸烟这种事，可管可不管。这个时候，布隆伯格对烟草开战，他是怎么想的？

布隆伯格小传

布隆伯格是富豪政客，自己的跨国公司有员工近万人，触角遍及世界130多个城市。在福布斯美国富人榜中，布隆伯格排行第八，2010年的身价是180亿美元。这些钱不是他当官后捞的，涉足政坛前他就从生意场上赚得钵满盆盈了。进政坛，他图的是名。用文雅的说法，他要实现自己的社会抱负。但是，很多人说他太自恋了。法律规定，纽约市长只能干两任。布隆伯格把法律改了，然后自掏腰包9000万美元参加竞选，最后如愿以偿，在2009年年底第三次连任纽约市长。布隆伯格的对手虽然败下阵来，但是赢得不少同情，因为其竞选经费只有9000万美元的十四分之一。

布隆伯格于1942年出生在波士顿，离纽约不远。他是哈佛大学的MBA，毕业后投身金融界，很快当上了合伙人。1981年，他的公司被兼并后，布隆伯格拿着1000万美元遣散费被炒鱿鱼，这1000万美元的本钱成就了日后的亿万富翁。1981年，布隆伯格用这笔遣散费创建新公司，将实时金融数据、新闻资讯和研究成果通过电脑终端呈现在客户的办公桌上，这些走进生意人办公室的“布隆伯格终端”让他大捞一笔。之后，布隆伯格把业务拓展到电视、广播、出版和互联网行业。不到20年工夫，“布隆伯格”成为“商业信息”的同义词。一个亿万富翁诞生了。

2001年，布隆伯格由商海转战政坛，竞选纽约市长。当时，共和党人的当选机会大。布隆伯格抛弃了40年的民主党身份，“叛党投敌”，加入共和党阵营。美国法律对搞竞选、拉赞助有严格限制，但是布隆伯格不在限制之列，因为他自费竞选。为了搞好竞选，布隆伯格自掏腰包7300万美元，是对手的五倍。2001的“9·11”恐怖袭击也帮了布隆伯格一把。重创之后，纽约面临经济重建。布隆伯格是成功的生意人，谙熟振兴之道，顺利当选。

当选市长后，布隆伯格当官不拿俸禄，每年只从财政中拿1美元，纯粹的象征性报酬。他也不往市长官邸里搬，而是住自己家。纽约是世界大都市，大街上名车荟萃，但是这位一市之长不在车水马龙中展示豪华，上班经常坐地铁。在领导风格上，布隆伯格处处体现出生意人作风。延续了近200年的市政府办公室格局被他改成了华尔街证券市场交易大厅的模样，几十名助理和市政管理者坐在一间大厅里办公。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加强公务员的责任感和可接近性。

布隆伯格曾说过，退休后专心投入慈善事业。其实，自从当上市长，他就没少做善事，烟草控制是他的慈善兴趣点之一。

富翁市长禁烟

布隆伯格市长2002年年初走马上任。不久，他就加征烟草税，这是他禁烟组合拳中最有力的一招。纽约市是纽约州的一部分，州烟草税是每包香烟1.5美元，布隆伯格在此基础上再征1.5美元。这样一来，一包烟光税就要3美元，零售价格高达7.5美元，创全美国之最。纽约人算过一笔账，1975年的一包烟也就是两份报纸的价钱。布隆伯格上台后，买一包烟的钱能买十份报。烟草消费的主要群体是低收入者，比如青少年和有色人种，高价烟的确起到了遏制消费的作用。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税收政策一出台，三成纽约烟民另辟蹊径，逃避重税。比如去印第安人保护区买免税烟，或者再走远点，去别的州买低税烟。网络和电话销售也帮烟民解决了燃眉之急，更急的干脆上黑市买烟。

开征重税后没多久，布隆伯格市长以一鼓作气之势，打出第二拳。他借助媒体大张旗鼓地放风，要在所有酒吧和餐厅里全面禁烟。酒吧和餐厅历来是公共场所禁烟中最顽抗的堡垒，世界上诸多禁烟法规都在这两个地方停滞不前，而布隆伯格一门心思要堵上这个漏洞。

中国人说，“烟酒不分家”、“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外国人也一样。无论是光临餐厅的烟民顾客，还是经营酒吧、夜总会的大小老板，大多数都极力反对全面禁烟。原因很简单，真不让抽了，客人不来，影响生意。因此，大多数国家的禁烟法规一到餐厅和酒吧就打折扣，中庸的办法是设立非吸烟区，一边坐珍爱健康的，另一边坐吞云吐雾的。但是，非吸烟区只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搞无烟运动的人说，连机场里的封闭吸烟区都不能阻隔烟雾的飘散，更别提毫无遮拦的餐厅吸烟区了。有人测算过，只有抽风设备强大到龙卷风水平，才能迅速将烟雾吸走，餐厅里怎么能刮龙卷风呢？所以，对于非吸烟区的顾客来说，一旦烟雾飘过来，烟害依旧，无可奈何。最遭殃的是服务员，顾客可以在非吸烟区就坐，但从没听说过服务员只在非吸烟区端盘子上菜！他们的健康权益谁来保护呢？布隆伯格。用兵打仗，切忌师出无名。

布隆伯格向禁烟死角宣战，除了充分运用手中的权力，还积极秉承前任积累的立法精髓。早在1995年，纽约市就通过了无烟立法，此法虽然不彻底，但是突出保护劳动者的健康权利，特别强调工作场所禁止吸烟。在餐厅禁烟方面，前任市长把烟民赶出了35个座位以上的餐厅。剩下的这块硬骨头虽然不好啃，但是布隆伯格决心已定。面对全市13000个没有全面禁烟的餐馆、酒吧和娱乐场所，他提出，工作的目的是实现生命价值，不是断送生命，必须为服务员创建安全的工作环境，铲除二手烟之害。布隆伯格对记者说，石棉对人体的危害早已被全社会认同，雇主都知道不能让员工在有石棉的办公室里工作，禁烟是一样的道理，“谁也不想旁边站个抽烟的人”。对于那些高呼禁烟影响经济的反对者，布隆伯格让他们去加利福尼亚取经，那里的餐厅禁烟后营业额不降反升。道理很简单，无烟餐厅吸引了更多不吸烟的顾客，而烟民饿了不可能不吃饭。

但是，烟民认为抽烟是个人自由，政府管不着。纽约有一个专门维护烟民权利的组织，名曰“抗议骚扰公民吸烟游说团”，英文简称CLASH，带头的是年近半百的女警官希尔克（AudreySilk）。这个组织在布隆伯格上台前就成立了，在希尔克警官的领导下，CLASH开展了一系列维权活动，比如反对烟草税、反对全面禁烟、推翻二手烟导致疾病的科学依据等。2001年纽约“9·11”事件后，CLASH还号召烟草公司向在世贸大楼废墟抢险的勇士捐助卷烟。布隆伯格上台曾召开听证会，在市政厅讨论提高烟草税。那天希尔克警官穿着T恤衫去了，胸前写着“吸烟区”。轮到她发言，她教训市长说：“听说你喜欢吃花生酱就熏肉和香蕉，熏肉吃多了要得心脏病，花生酱过敏的人吃了这东西就送命。我想对这两样东西征税，你看如何？”这还不算，香烟征税令执行后，CLASH到处散发传单，号召烟民集体抵制，去印第安人保护区购买免税烟。

除了CLASH的集体抵制，也有单打独斗的烟民。一个自称政治艺术家的斗士曾打扮成超人模样，举着两人高的香烟模型到市政厅示威，吸引了众多媒体关注。这个艺术家说，全面禁烟令是“大都市的灾祸”。

尽管遭到烟民的强烈反对，布隆伯格毅然决然地推动市议会通过无烟城市法案，2003年3月底，法律生效。纽约的无烟法彻底到什么程度呢？室内的餐厅、酒吧、夜总会等公共娱乐场所全面禁烟不说，连餐厅的室外营业面积也要保证四分之三的无烟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