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社会动乱,人心浮动,每个人都六神无主,遇到巧舌如簧者神神叨叨地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深信不疑者。
李玄英功劳大啊。他一路走一路说单口相声,对李密来说,他相当于广告宣言书、个体宣传队、人气播种机。
李玄英在瓦岗找到李密后,像是蚂蚁看见了蜜糖,死心塌地地给李密拎包。但这个人后来再也没在任何历史资料上露面,不知所踪。我猜想,如果他真是“五毛党”的话,李密称霸瓦岗后,以其一贯的行事风格,一定会将他灭口的。
这个李帮腔对翟让的心理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响,使他对李密的雄心壮志另眼相看。不久,他批准李密公费出差,遍游汉、沔之地,向各个造反首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游说其中的豪杰志士和自己共同创业。
也许李密确实具有一种天然的领袖气质,也许是这家伙太能吹了,反正他出差回来的时候,有好几百人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他来瓦岗寨扎根安家。
翟让见这些牛皮哄哄的大汉都俯首听命于李密,内心开始翻起了波澜。他想采纳李密的建议,但又犹豫不决。
对眼睛一眨就一个点子的李密而言,翟让犹豫不决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决不犹豫。从犹豫不决到毫不犹豫只有一个字的距离,很短很近。
这一个字的改动是李密和贾雄的合作成果。
贾雄不但是和翟让一同造反的瓦岗初期元老,还担任军师职务。古代的军师的专业知识都是老三样:一晓阴阳二通八卦,外加算命和看相。这三板斧贾雄玩儿得很溜,所以翟让对他是言听计从。他说一加一等于三,翟让可能对自己算出的等于二的答案怀疑论证半个时辰。
对翟让有如此影响力的人,李密怎会错过?他主动接近贾雄,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李密让贾雄假借占卜之术去劝说翟让,贾雄一口答应。
有一天,翟让召见军师贾雄,把李密的建议告诉他,询问他对这条建议的看法。
贾雄装模作样地闭眼掐指一番后说了四个字:“吉不可言。”
就在翟让心里美滋滋的时候,贾雄又说:“但您自立为王恐怕不一定能成功,要是拥立此人,则一切顺利,以后任何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这句话让翟让有点儿发晕,他有点儿不快活地说:“照你所说,他李密应当自立门户单干,何必跑来投奔我呢?”
贾雄继续忽悠翟让:“事出有因,这是上天的安排。李密之所以千里迢迢来投奔你,是因为你姓翟,翟是“泽”的意思。李密号蒲山公,蒲草无泽则不生,所以他必须要和你在一起。”
也不知道这次翟贾会谈是否属实,因为各种史料记载不尽相同。本人觉得,作为一个下级,敢如此直言不讳地提出权力“禅让”,有点儿不可思议。
历史的天空迷雾重重,后人无法一一拨云见日。但不管我们信不信,后来确实是翟让自觉自愿地让出了瓦岗老大的位置,主动听命于李密。这种“免费送权”的行为在中国农民运动史上是极为少见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翟让是一个有着非凡胸怀的农民领袖。
据说这次会谈成果颇丰,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也就是说,从这天起,翟让和李密成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有趣的是,这两个合作伙伴有很多共同点:都是朝廷逃犯、都蹲过监狱、都是越狱者。
自此,两人的对对碰演出开始了。
这时候,瓦岗军出现已经五年了。五年里,瓦岗军像滚雪球一样,从最初的几百人发展到接近两万人。这么多人的吃饭是个大问题,即使按每个士兵每天一斤粮食,一个月下来也需要两三百吨。瓦岗军没有根据地,粮食供应全部靠抢。抢虽说是很容易,但问题是时间久了,抢源逐渐枯竭,抢无可抢了。
那个时候军队没有信仰目标,没有纲领宗旨,参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这两万人其实都是靠粮食这个黏合剂凝在一块儿的,要是哪一天断了粮,这些“有粮便是娘”的士兵会立即作鸟兽散的。而瓦岗没有粮食储藏基地,都是现抢现吃。这种情形要是遇到官军大规模封锁围剿,马上会不战自乱。
这个问题翟让也很烦,但他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抢一斤,吃十两。
李密有办法。为了彻底改变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短视局面,李密向翟让提出攻打附近的荥阳郡,抢夺隋朝粮仓。积聚粮草,休整军队,伺机图谋天下。
荥阳郡在瓦岗寨南边,是一个商旅众多、交通便利的大城市。李渊曾经在此当过太守,现任太守也是杨氏亲王——郇王杨庆,可见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翟让听从了李密的建议,率军首先打下了荥阳北面的金堤关,然后挟胜军兵威,接连拿下了附近的好几座县城,最后剑锋直指荥阳郡。
郇王杨庆是来享受中原美食和美女的,他哪会指挥冲锋陷阵呢?荥阳郡的政府军被瓦岗军打得稀里哗啦。
为了对付瓦岗军,杨广抛出了一张王牌,将张须陀调任荥阳郡通守。张须陀本来在齐郡(今山东临淄)任职,是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齐郡离荥阳并不近,从那么远的山东把一个萝卜拔出来再栽到河南,一方面说明张须陀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表明,此时的杨广手上的牌已经不多了。
张须陀是张狠牌。如果把当时的隋朝比做一副扑克牌,杨广是大王,皇后是小王,而张须陀和李渊都属于A。和A的外形一样,张须陀就是一把尖刀,任何一支农民军都难敌其锋。
翟让和张须陀是一对老到掐不动的老对手了。《张须陀传》中说他“将兵拒东郡贼翟让,前后三十余战,每破走之”。
和一个人摔了三十次跤,没有一次不被对方摔倒,这是什么感觉?算屡战屡败还是算屡败屡战?反正,姓翟的是被姓张的打怕了。在张须陀面前,翟让成了“翟让让”,一见张须陀就自动让开。别怪翟让无能,确实是张须陀这块“超能皂”太能,他把很多农民军首领都打成了“叠音名”:王薄打成了“王躲躲”、郭方预打成了“郭跑跑”、裴长才打成了“裴逃逃”,最惨的是左孝友,他硬是被打成了“左缚缚”——几万军队被张须陀围在山中,只好自缚请降。
翟让听说张须陀来到荥阳,当时就条件反射,吓得收拾家伙就要撤军避让。
李密安慰他说:“张须陀有什么好怕的。他有勇无谋,军队又屡次取胜,既骄傲又凶狠,我保证一仗就能把他擒住。”
李密也真敢吹(有可能是用大话给翟让壮胆)。张须陀并非一介大老粗武夫,而是有勇有谋的,他的战斗经历完全可以用现代手法拍摄出一部引人入胜的电影。不过,情有可原,古代人打仗时好像都喜欢吹。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上来先吹个饱。两军对垒,阵前单挑的两个人都会问一句:“来者报上名来,本将刀下不杀无名之鬼!”有的人刚一问完,就被对方给砍了。但是这一次,李密确实吹出了名堂:张须陀真成了他的刀下有名之鬼!
在李密的劝说和坚持下,翟让只得硬着头皮率兵应战。李密做了充分的战前准备工作。他在荥阳东北十几里外的大海寺树林里埋伏了一千多个精壮士兵,寻机偷袭张须陀。
张须陀一向看不起翟让,他将两万多军队排成方阵排山倒海般压过去。没多久,翟让就承受不住了,他按照李密的战前部署,向大海寺方向败退。这种情景对张须陀来说太正常了,他见过太多次翟让逃跑的身影,连他逃跑时背影挺不挺、屁股歪不歪都一清二楚。他当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带领士兵紧追不舍。
过了大海寺以后,路越来越窄,树越来越多。这样的险要地形也没能让张须陀警觉,因为他太拿寨主不当干部了。他不会想到,还有个叫李密的人正秘密埋伏在前方。正是貌不惊人的黑小子,将他这张“A”打得晕头“转向”,变成了刀口朝下、空空荡荡的“V”。
当张须陀的部队不成阵形地追过来时,躲在树林中的李密指挥伏兵突然冲出,将其队伍拦腰截断,掩杀官军。同时,翟让又挥军返回厮杀,徐世勣、王伯当也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将张须陀团团围住。张须陀没想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瓦岗军,急忙端正态度组织抵抗。他挥刀左砍右刺,很快便突破重围。可是,当他发现还有许多部下被围在里面时,立即跳上马背又转身杀进战场实施营救。
就这样,他以过人的勇武在万众之中四进四出,救出了很多士兵,而自己却坚决不下战场,最终力竭战死。
张须陀是一个以人为本的好首长,无怨无悔地拿自己的命去换士兵的命。上级领导纯粹为救下级士卒的生命主动献身的,这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凤毛麟角(近现代除外),张须陀凭此事迹,完全可以当选公元616年“感动隋国”年度十大人物。在他死后,他所部士兵昼夜号哭,几天不止。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句诗同样适用于形容封建社会的张须陀,因为我们现在的社会主义社会,仍然需要像他那样具有重义轻死的优秀品质的人。
张须陀的死亡,在隋朝军政界相当于发生了一场地震。很多人都产生了一种相同的感觉:这样一位早就铸就不败金身的名将竟然阵亡于造反军之手,那我们还凭什么去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