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则认为裴寂的想法太过保守。他主张兵贵神速,应该乘着屡战屡胜的军威,大张旗鼓地直捣长安,让长安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御抵抗,不能滞留耽误在河东坚城之下,给长安以喘息的机会。他认为屈突通势单力孤,“不足为虑”。
在力主马不停蹄进军长安时,李世民还提出了一个重要建议,他指出,“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意思是说,要趁着西进时尽早将关中那些蜂拥而起但还在观望、没有归属的将领招抚至麾下。
还不到十八岁的李世民竟然有这种放眼全局的超前思维,确实非常人可比。当时关中形势正如李世民所言,隋政府已名存实亡,很多地方势力处于“风摆杨柳”的真空状态,如果此时有一股强大势力集团鼓行而起,这些地方武装必将跟而附之。事实证明,李世民的这一估计十分正确,李渊在进军长安途中,很多郡县和地方武装都不战而主动归降。这使李渊攻打长安的行动成了一次一本万利的投资,不但兵员和实力没有减少或受损,反而增强提高了很多。正在洛阳城下血战的李密要是知道关中是这么一摊清水,恐怕早就卷起裤腿来蹚了。唉,李密真是亏大了,他没看出来当时的关中就是一片雪地,只差一个雪球,哪个雪球先滚,哪个就越滚越大,并最终滚成一个永不融化的冰球、铁球直至金球。
裴寂和李世民似乎是一对反义词,两人总是意见相左。上次在霍邑,李世民说打,他说撤;这次在河东,李世民说撤,他又主张打。不过这次李渊没有盲从裴寂,他觉得拿下长安很重要。于是他留下一部分军队继续包围河东城,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转头杀向长安。
李渊的好运开始了。他的军队还没有渡过黄河的时候,关中主动向他抛媚眼示好的郡县像黄河水一样滔滔不绝,冯翊、蒲津、中潬三座城市先后无条件加入李渊的反隋大军。连黄河东岸的“京兆各县也大多派遣使者请求归降”。连拱卫首都的郡县都忙着自寻出路,可见当时的隋朝已完全是一个无人重视的空心稻草人了。
在黄河东岸的投诚大军中,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令李孝常表现很积极,他不但主动派遣自己的妹夫窦轨东渡黄河向给李渊表示诚意,还给李渊送钱送物,说欢迎河西诸军到华阴做客旅游。华阴县可是个大肉包子,境内的永丰仓是隋朝北方的著名粮仓,担当着东粮西运、保障京师长安粮食供给的重任。永丰仓的归顺对隋朝是个致命的打击,对李渊则是一个制胜法宝,其重大意义难以估量,首先使长安失去了粮草供应的来源,其次是仓内成百上千万石粮食让李渊从此不必再担心后勤供应问题,而且华阴的战略地理位置也非同寻常,它直接扼住了对岸河东城屈突通的西进之路。基本上可以说,随着永丰仓的丢失,长安城的城墙已经被撤掉了一半儿。
九月十六日,李渊军团在大荔附近全部渡过黄河,踏上了黄河西岸的土地。这时候,李渊坐镇朝邑(今陕西朝邑),将军队分成两路,一路由李建成率兵数万南下华阴,屯驻在永丰仓防卫潼关并监视屈突通的动静,防止东岸隋军西渡黄河抄了自己的后门儿;另外一路由李世民统领数万精兵沿大荔向西平推,迂回打向长安。
李世民的这次迂回军事行动就像一个圆规,围着长安这个圆心画了大半个圆。他从大荔出发,经高陵(今陕西高陵)、泾阳(今陕西泾阳)、云阳(今陕西泾阳西北)、武功(今陕西武功)、盩厔(今陕西周至)、鄠县(今陕西户县),最后抵达长安城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现在的陕西地图,将李世民经过的这六个点连接起来就会发现,这已经接近一个整圆了。李家二公子的这次持续半个月的“画圆行动”将长安周边的隋朝势力全部清除,这时候的长安已被切断了一切外援,和河东城一样,它已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孤城了。
再回头看看河东城的屈突通。屈突通听说李渊已经西行入关后,心里面五味儿杂陈,酸、苦、辣、麻、咸啥味道都有,就是没有甜味儿。这时候的他脑门有点儿发凉。李渊的十几万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渡过了黄河,而自己却没出一兵一卒去阻拦。深谙杨广暴烈工作作风的他知道,这要是让杨广知道了,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为了能尽快扭转战局,屈突通任命鹰扬郎将尧君素代理河东通守之职,负责河东一线防务,自己亲自率兵几万人赶赴长安,增援代王。可以想见,如果这几万精锐骁果顺利进入长安城,那对攻打长安的李渊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但是这条路屈突通没有走通,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强劲对手——刘文静。
形势逼迫屈突通不得不主动出击。由于蒲津桥已被桑显和拆毁,屈突通只得率兵南下,从风陵渡越过黄河,准备取道潼关直达长安。
潼关是东汉末年的曹操为预防关西兵作乱而特意修建的一道易守难攻的险关,以“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著称于世。关名儿由水而得:“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当时守卫潼关的隋将名叫刘纲,他屯军在潼关南城。屈突通率兵快速向潼关的刘纲靠拢,想和他合兵一处。可是,他虽然快,还有比他更快的。一直随李建成驻扎在华阴的刘文静和王长谐提前率兵袭杀了刘纲,占据了潼关南城。当屈突通火烧火燎地赶到潼关时,却发现刘文静像一块石板一样封住了他的前进空间。从此,他不得不待在北城,和刘文静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刘文静有的是时间,他干的就是这个事儿,让屈突通天天“一二一”原地踏步就是他的胜利。
可屈突通不行啊,“一二三四五六七,通通等得好着急”。他必须要尽快搬走挡在自己前面的这块石板。相持了一个月以后,屈突通再也受不了了,他又使出了一张“袭”字牌,派桑显和夜袭刘文静的军营。
夜袭的故事太老套了,跟程序文件似的,都是一个“三部曲”套路:先是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再是探头探脑,东张西望;最后是高声呐喊,一哄而上。没想到桑显和夜袭还真把刘文静打了个措手不及。隋军杀死杀伤好几千个南城义军,连刘文静本人也中箭受伤。刘文静控制的南城共有三个营栅,隋军攻破了其中的两个,只剩下刘文静所在的主栅暂时没有攻下。虽然还在拼死力撑,但刘军士气大减,已露败相,城破人亡似在顷刻之间。可是鬼使神差的是,就在这危如累卵,比关键还关键的时刻,桑显和却以军士疲惫为由,下令停止进攻,就地开饭,打算等填饱肚子后再去让李渊的义军填坑。
桑显和显然失算了。他不知道有的饭该吃,有的饭不该吃。他在不该吃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饭,得到了一个本来不该有的结局。当他的士兵们在厨房里考虑着炒鸡蛋要不要放葱花姜末的时候,刘文静则带领着士兵重起营栅,思考着如何绝地反击。
上次夜袭李渊西路军大营时,桑显和在形势十分看好的情况下被义军抄了后路,死伤了一千多人后狼狈而回。这次,他又被李渊的义军“习惯性抄底”了。在他们狼吞虎咽地吃饭时,义军正路过此地的数百名侦察骑兵冷不丁从他们背后现身杀出。隋军正边吃边盯着刘文静的大营呢,没承想后面还有情况,众人顾不得吃饭了,急得胡乱奔逃,毕竟保住吃饭的家伙比吃饭重要得多。对面的刘文静一看来了援军,立即命令三栅之兵呐喊而出,对隋军进行前后夹击。战斗结果一点儿也不意外,隋军不但自己没有吃到饭,反被李渊军包了饺子。这顿“最后的晚餐”埋单的费用也太昂贵了点儿——成千上万隋军的生命。“仅以身免”的桑显和,这个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隋将从此有点儿心灰意冷。不久,屈突通派他负责守城,他一转身就把城池转手奉送给了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