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密决定投降李渊的时候,李渊已经称帝建唐四个月了。
公元618年五月二十日,经过长时间的伪装低调后,李渊终于揭掉了贴在脸上的画皮,他一招儿无影脚踢开隋恭帝杨侑,自己登基称帝,建立唐朝,年号武德,自此,绵延近三百年、堪称中国封建王朝典范的唐朝正式亮相历史舞台,李渊就是开雄唐大国之先的唐高祖。从太原起家的李渊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了真龙,可见,山西并不只是光出煤老板,也能出天子皇帝。
李渊的一生真的是太幸运了,在那个群雄并起的乱世,他只用了四个月就占领了隋朝首都,只用了一个女人十月怀胎的时间就从“太原老大”成功升级为“大唐老大”。当别人刚磨磨蹭蹭生出一个孩子时,他却“生”出了一个后劲十足的王朝。相对于同样从乱世中崛起、同样创建了强大汉王朝的刘邦和创建明王朝的朱元璋,李渊的“投资”性价比最高,几乎没经历过风险。刘邦和朱元璋两人加起来总共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并多次侥幸死里逃生,才换来了皇帝宝座。和他们相比,李渊的造反却相当于即买即开型彩票,一买就中。刘邦、李渊和朱元璋,这三个大一统皇帝都算是中国历史上的牛人,如果按照他们所处朝代的先后顺序,分别将其对应成英语二十六个字母中的“前三强”A、B、C,就会出现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进位大统用时最短、排在中间最牛的李渊果然是传说中牛A的弟弟,牛C的哥哥!
李密率众归顺的消息让李渊大喜过望,就算他想象力再出奇,也不会想到“天下第一反”的瓦岗寨老大会主动向自己递送投名状,所以,他很重视李密的归降,在李密还在通往长安的路上的时候,他就派遣出大批使者前去迎接慰问。李渊的这种亲热和重视程度让李密内心升起了很高的期望值,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资历和贡献,唐朝廷给他一个“三公”高位应该没问题,但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李渊封李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给他的爵位是邢国公。上柱国和邢国公都属于荣誉称号,是虚职一类的,光禄卿才是真正的行政职务。可光禄卿的职务一点儿也不显赫,是专门负责皇室祭品、膳食及宴席招待事务的。一个昨天还横行天下的大元帅今天却变成了大唐皇家宾馆安排伙食供应的后勤部部长和行政总厨,李密当然很不满意。唯一让李密欣慰的是,大唐宾馆的总经理李渊对他很好,不但和他称兄道弟,还将自己舅舅的女儿独孤氏嫁给他当老婆(艳福不浅,到哪儿都有人主动给他送老婆)。
然而,和李密所享受到的贵宾待遇迥然不同的是,他带来的瓦岗士兵境遇却是“凄凄惨惨戚戚”。伙食很差不说,还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甚至连续几天都没人管他们吃饭的事儿。这时候,李密已顾不上他们了,当初“诸君必保富贵”的承诺早成了一纸空谈,因为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不但朝中许多大臣都很轻视他,而且还有实权人物公开向他索取贿赂。
这种反常现象很耐人寻味。一边是最高领导又送老婆又喊兄弟,一边却是最高领导的手下刁难索财,此种现象的发生是绝对不正常的。李渊是很有权威的,他要是真心关照一个人,他的手下怎么可能敢逆天威而动,去对这个人玩不三不四的手腕?我认为应该是李渊和他的手下故意给安排伙食供应的李密上了盘“西红柿炒豆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李渊真是太阴险了,说明他从一开始就设好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圈套,自己唱红,手下唱白,让李密这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最终因忍受不了欺辱而反出朝廷,然后他再光明正大地派兵,光明正大地将反贼处死。当然,史籍是不可能记载这种主观推断的文字的,然而,从李渊一贯的为人处世手段作风和事情诡秘的发展过程看,这种小人之心的推断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吧!
公元618年十二月,唐武德元年,李密借口去山东招集旧部讨伐王世充,反出长安,在今河南灵宝附近被早已设伏等候他到来的唐将盛彦师率军包围,他和王伯当均当场战死,终年三十七岁,此时,距他投降唐朝仅仅两个月。
一代杰出的农民军领袖终于怦然倒下,瓦岗小李死在了大唐老李的手上。他的死和“唐”字密切相关,归唐行动太过“唐”突,太过荒“唐”。总结李密两个月的投唐生活,其实就是唱了一曲戏:老李搭台,小李唱戏。老李早就料到小李唱不完这曲悲戏,而小李却一直蒙在鼓里。当初小李投唐时,玩儿的就是心跳,结果被老奸巨猾的李渊玩得没有了心跳。不知道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裴仁基当时苦劝他的那句话:“公后必悔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奶奶以前常对我说的这句话竟无意中成了对李密同志的评语。
河东城一直是李渊牵挂的一个心病。在起兵攻取长安途中,屈突通驻守的河东城给他制造了不少而且不小的麻烦,既让他担心,又牵制了他的部分兵力。对长安来说,河东城就像一根立在东面后院的钉子,如果不将其拔掉,迟早会被其所伤。入主长安后,李渊下定决心要拔除这根钉子。
其实,自上次桑显和在潼关被刘文静大败后,屈突通就有点心绞痛了,因为他拿据险而守的刘文静毫无办法。这时候有人劝他投降李渊,但他说自己被两代隋皇“恩顾甚厚”,决不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的不忠之事,还常常摸着自己的脖子说“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攻下长安之后,李渊特意派自己的家僮去招降他,结果这个可怜的家僮当即被屈突通斩首。当他听说自己在长安城内的家属全落入李渊之手时,就命令桑显和镇守潼关,自己引兵东出,准备去投靠洛阳。结果他前脚刚走,桑显和后脚就举城投降了刘文静。得到这个险关之后,刘文静马上派遣将军窦琮和桑显和一起,经此关向东追击屈突通。屈突通见后有追兵,立即转身布阵迎战。这时候,窦琮隆重推出了一个“法宝”——屈突通的儿子屈突寿,要他去劝说父亲投降。不料屈突通却没拿这法宝当宝看,他对着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道:“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真够可以的,老子骂儿子是贼,这不是把自己也顺带着给骂了吗?光骂还不算,他还命令左右弓弩手向儿子射击。历史书上没有写他的儿子“应弦而倒”,说明他的手下士兵还是比较识趣的,准确地把他这句话理解为应景气话,并没有真的射击,否则,他这个儿子死得可真冤,因为还没等这句大义灭亲的每一个字上的口水干透,他就下马投降了唐军。
原因很简单。桑显和见屈突通油盐不进,便走迂回路线,做起了屈突通部下的思想政治工作。他对那些欲往洛阳的隋军说:“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
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家一听觉得此话很有道理,自己家在北方,为什么要跑到南方去流浪呢?于是所有人都自觉自愿甩掉兵器,“皆释仗而降”。
屈突通见手下兵将全都缴械投降,一脸的无可奈何。都成光杆儿司令了,还拿什么打呀?总不能把自己的头砍下来当手榴弹去扔对方吧?此时,他已决定投降李渊,于是他跳下马背,朝着杨广所在的东南方向再三跪拜号哭:“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祇实知之。”屈突通说的是真话,他的投降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和随机性,若不是情非得已,对这样一位猛将,想让他束手就擒,那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
对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刘文静是无权随便处置的,他立即派兵将屈突通送达长安,听候李渊发落。李渊很看重这个以前的同事,不但没有杀他,还任命他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国公,兼秦王李世民元帅府长史。当然,屈突通也没有让李渊白疼,为唐朝统一全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对李靖、徐世勣、屈突通这样的小鱼、中鱼非常有容人胸怀,而对像李密、窦建德、杜伏威这样的大鱼,即使是主动归顺,也要想方设法搞死。
收编了大将屈突通之后,李渊命其到河东城下招降劝说由他一手任命的守将尧君素。两人见面后,一个在城上,一个居城下,相对而哭。屈突通泪眼婆娑地劝自己的老部下放弃抵抗,及早投降。尧君素不但断然拒绝了自己昔日老首长的建议,还质问他作为国之大臣,为什么“负国生降”,为别人当说客。他还不失时机地提醒挖苦屈突通:“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
屈突通无可奈何地对他说,唉,他也是“力屈而来”。尧君素接过话茬说:“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他觉得自己力量还没有用尽,叫屈突通闭嘴。屈突通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有嘴无脸的人,被自己曾经的下级一顿教育,弄得满脸通红,羞惭而退。
走了屈突通,又来了尧君素。河东这块骨头真难啃,把李渊的牙齿硌得嘣嘣响。后来,李渊又派从东都投降过来并和尧君素相熟的庞玉、皇甫无逸两人去当说客,为了表示诚心并让尧君素放心,李渊还赐给他“不死金券”,保证既往不咎,不搞秋后算账那一套。这个待遇是很高的了,拥有“不死金券”就相当于穿上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铁布衫,任何时候犯了死罪都可以出示此券保住性命。当然,如果犯的是谋反罪,那“不死金券”就自动过期。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皇帝给大臣颁发的“不死金券”“免死铁券”之类的不死护身符,都有一条“最终解释权”:不含谋反罪在内。想想也对,你都造反想要皇帝死了,皇帝还能免你不死吗?
可是,不怕死的尧君素对大唐的购物券、“不死金券”一律不感兴趣,依然凭城固守。同事情、战友情都打不动尧君素的心,那就用亲情去感化他。于是李渊又把尧君素的妻子送到了河东城下,让老婆去劝说老公。他的老婆情真真、意切切地劝他说:“隋室已亡,天命有属,君何自苦,身取祸败。”可惜尧君素不是“妻管炎”,他不但不为所动,还在城头大声训斥老婆:“天下事非妇人所知。”光训斥还不算完,他竟拿起弓箭,对老婆“引弓射之”。尧君素可不像屈突通那样,只是做样子似的“命左右射之”,他是自己亲自挽弓搭箭,结果老婆“应弦而倒”。
不得不感叹:隋朝的爱国主义教育太成功了!一个中下级军官,在皇帝已经死亡的情况下,还为了朝廷利益,可以舍弃一切,可以同事、朋友、老婆、孩子一个都不要,这种或曰疯狂或曰执著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此后,河东城在隋朝残余势力的坚守下,继续和唐朝对抗了很长时间,但由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城内处境很惨,甚至发生了“男女相食”的人吃人的现象。最后,尧君素被他哗变的部下薛琮、李楚杀死。然而,正当薛琮、李楚两人准备向唐朝投降的时候,尧君素的亲信王行本又将薛、李二人杀死,继续据守。一直到武德三年正月,王行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开门出降。但是,对于这种不识时务的偏执狂,李渊是不可能给他好果子吃的,他亲自赶到河东将王行本斩首。自此,一直让他挂怀的河东后院问题终于得到了彻底解决。
李渊称帝建唐后,雄心勃勃地开始了统一全国的武装斗争。唐政权建立初期,关陇附近主要存在三个较强的地方势力,除了李渊集团外,另外还有金城(今甘肃兰州)的薛举和武威(今甘肃武威)的李轨。这两人先后称帝,在长安西部虎视眈眈,特别是紧邻唐朝的薛举,一直对长安有图存之心。
薛举是从金城府校尉的位置上造反的,造反资历比李渊还要老,他造反好几个月后李渊才从太原起兵。和许多造反者一样,薛举在扯起造反大旗那天就自称“西秦霸王”,年号秦兴。三个月后,又给自己加官晋爵——称帝。帝王帝王,这两字排在一起是一种意思,分开来意思区别可就大了。薛举造反后一度形势很好,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军队发展到十三万人,整个陇西之地都在他的兵锋控制之下。
但是后来他想吞并位于自己西边李轨的大凉政权,率部向李轨发起进攻,结果事与愿违,他不但没抢到李轨的地盘,反而被李轨打了个漂亮的防守反击,夺走了他位于今天青海乐都、甘肃临夏一带的大量土地。这样,他定都所在的金城就失去了一切保护屏障,直接暴露在李轨的武器射程之内。于是,他不得已将都城东移,以避开李轨的威胁。公元617年七月,他迁都秦州(今甘肃天水)。
由于向西发展的空间已被堵死,薛举便一门心思东进。在东向拓土的征途中,他最辉煌的胜利是打败了盘驻在今天陕西陇县的拥有十万之众的唐弼,使自己的队伍急速壮大,由先前的十三万变成了三十万,于是他积极备战,准备继续向东进攻长安。
当时薛举三十万大军所在的位置是扶风郡(今山西凤翔),离西京长安只有三百里路程,快马一天就可以到达。正当薛举准备剑指长安时,李渊已经捷足先登了。这应该是让称帝后的李渊想起来很后怕的一件事,因为如果他当时要按照裴寂的观点,打下河东后再进攻长安,那首先进入长安城的一定是薛举。所以,李渊及时抛开河东,抢“鲜”一步的决定是很英明的,再晚一点儿,黄花菜就凉了。
当薛举听说李渊已进入长安后,便暂时放下了东进的想法,转头围攻扶风郡。动静越闹越大的薛举引起了李渊的注意,他觉得要尽早打掉这股活跃在长安西院的“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