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说归说,做归做,他病一好,马上把这个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先给自己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小老婆。本来是个喜事,可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婚礼当天呾度设就被杀死,凶手就是新娘子。为什么呢?首先,呾度设娶的这个女人跟呾度设的长子(不是高昌公主的孩子)有染,关系不一般,对其长子而言,这是夺爱;其次,呾度设定的接班人是幼子,也就是和高昌公主可贺敦的儿子,可惜年龄太小,这就夺了长子的权。所以呾度设的长子女人得不到,王位也得不到,江上美人,一个都没有,一合计,怎么办?杀老子。这种事情在古代宫廷斗争中屡见不鲜,权力让人迷失本性,欲望让人丧心病狂,在世袭制时期古今中外一个样,为了王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于是长子和新娘子串通毒死呾度设。呾度设一死,因为幼子年小,所以长子篡位,“仍妻后母”,王位也有了,女人也有了,江山与美人同得。
但是即便杀父篡位,长子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大搞祭祀,祭拜先王,尽显一副孝子风范,而且专门从小王舍城请了最有名的高僧给亡父超度。当时在活国国王有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祭父;第二,即位,第三,“继”“母”。
因为这个事情的发生,玄奘的事情只能一等再等。这个时候不宜提要求,只宜表慰问,所以玄奘只能四处走走。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过去的时候,再大的风波都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历史也总有被人忘记的时候,毕竟时间不断地洗刷着一切,历史总在揭开新的一页,人人都想过正常的生活,一个月后恢复正常。玄奘提出西行请求,新王同意。但是建议玄奘去他下属的缚喝国去看看,为什么呢?这个地方“人谓小王舍城”,“极多圣迹”,而且也可以到达印度,所以玄奘决定去。恰好给呾度设做法事的小王舍城僧人要回去,就一路同行来到小王舍城。
小王舍城确实是一个佛教圣地,当初释迦牟尼从菩提树下起来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吃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释迦牟尼从菩提树下起身。当时两个商人从这里路过,看见释迦牟尼,立刻惊为天人,叫做“被威光”,什么意思呢?被他的威仪和光芒震撼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
所以这两个人请释迦牟尼吃蜂蜜。释迦牟尼就给他们讲人天之福、五戒十善,这是最早听到如来讲法的人。后来这两个人请求如来赐予佛物以便日后供养,释迦牟尼就把指甲和头发剪下来给了他们,“授其发爪焉”。
不光释迦牟尼悟道后的第一顿饭是在这吃的,他圆寂后的舍利也有一部分寄放在这里,佛牙就在这里。
而且小王舍城的寺院非常富有,尤其以“纳缚伽蓝”最为著名,佛像用珍宝造就,庙堂用奇宝装饰。这就很危险,这叫露富,招来的不光是信徒,还有恶徒。为此据说四大天王之一的多闻天就在这里守护。叶护的儿子肆叶护还曾调集军队,率领全部力量,在这里不远的地方驻扎屯军,准备把和尚赶走,把财物据为己有,实施掠夺,结果当天晚上就做梦,第二天就一命呜呼,叫做“做梦死”。梦见一个高大无比的天神,手拿长戟一戟刺过来,说“汝有何力,敢坏伽蓝?”你有什么本事,敢来破坏寺院,直穿胸口。吓得肆叶护一梦惊醒,醒来就感觉胸口疼痛无比。马上召集人马,开会讨论,结论一致是你得向人赔礼道歉。可惜来不及了,有些事情后悔已经晚了,就在去道歉的路上肆叶护就一命呜呼了。
当玄奘在纳缚伽蓝时候,没有看见多闻天,倒是看见对面走来一个神仙似的哥哥,“少而英爽”,风度翩翩。一打听,印度人。完全不是叶护说的“其人露黑,类无威仪,不足观也”,不但不“露黑”,而且很“可观”。结果两人一打招呼,我从印度来的,我从中国来的,“相见甚欢”,非常高兴。
这人是谁呢?慧性,慧性也是一个少年天才,《慈恩传》对他的说法是“聪慧尚学,少而英爽”。慧性号称小乘三藏,三藏什么意思呢?佛教经典的总称,佛教经典有三部分,经、律、论,经是指佛所说的教法,律是指僧团所应遵守的戒律,论是指对经文的论述和注释,这就叫做三藏,精通这三样的人就可以被称为是三藏法师。慧性对所有小乘著作“无不晓达”,而且名声早已传遍印度。
两个有才的人在一起,不是相互妒忌,而是惺惺相惜,互相学习。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虽然玄奘学的是大乘,但他不只是学习大乘。玄奘的学习方法是以大乘为主,兼学小乘,不排斥其他宗。这是真正的学习,这也是他日后能够成为大师的理由。
玄奘在纳缚伽蓝停留一个月,干什么呢?向慧性及纳缚伽蓝诸位高僧学习请教问问题。有人认为问问题表示你技不如人,恰恰相反,问问题表示你技高一筹,不是谁都能发现问题的,也不是谁都能提出问题的。没有谁什么都懂,不懂不可耻,不懂装懂永远不懂。结果玄奘一问,大家的一致结论是玄奘“神彩明秀”,越问反而越受尊重。可见问问题也是可以问出水平的,当然八卦问题就不要问了,这确实没什么水平。
玄奘的名声传到西南的胡实健国,搞得国王睡不着觉,日夜思念。一听说玄奘从远国来,一定要请玄奘到他们国家去看看。与其说是玄奘到他的国家去看看,不如说是让他的国家看看玄奘。结果玄奘不去,为什么呢?两点原因,第一,不顺路;第二,担心影响行程。万一又让他留下来怎么办。但是“使者往来再三”,没有办法,“不得已而往”。国王一见,非常高兴,当面就要给玄奘钱,施舍颇厚。但玄奘一个没要,“不受而返”,这就更让国王尊重了,愈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玄奘告别纳缚伽蓝的僧人的时候,慧性坚持要一起走。为什么呢?两点原因,第一,知己难求,没有聊够;第二,前路艰险,玄奘需要陪伴,慧性有经验。虽然玄奘有麴文泰的人,有叶护的人,但是都没有到过前面的大雪山,慧性就是从这里过来的,所以他有经验。他要帮助玄奘,确保这个挚友能够安全渡过大雪山。但是慧性要走,活国国王希望他留下来,慧性的回答是送出大雪山就回来。
大雪山的可怕之处在于,第一,自然寒冷,其危险程度数倍“于凌碛之地”,从来没有停止过下雪,而且还有很多“山神鬼魅”藏匿山间。关键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不光有自然灾害,还有人为祸害,人情冷漠。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还有一群危险的人,专门干谋财害命的勾当。所以正是因为慧性的经验,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玄奘没有遇险。
一出大雪山,当玄奘来到梵衍那国,也就是今天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西一百五十英里的巴米扬城的时候,受到了热烈欢迎。梵衍那国王一见到玄奘,立刻被玄奘的美貌和气质折服,惊叹“想不到中华远国有如此神僧”,立刻带着玄奘供养参观,“殷勤不已”。
在这玄奘记载了释迦牟尼的立佛像和卧佛像,立佛像就是著名的巴米扬大佛,2001年被塔利班武装力量暴力摧毁。关于这尊佛像《慈恩传》说“高一百尺”,《大唐西域记》说“高百四五十尺”,实际测量五十三米两种说法,一说53米,为法国队测量;一说55米,为印度队测量。,是世界上最高的立佛像。卧佛像有待发掘,据说“长一千尺”。这个重要线索就是玄奘留给我们的。
当玄奘走出梵衍那国的时候,差点迷路,原因是下雪。幸好有一个猎人在那打猎,过去一问,才知道怎么去迦毕试国。迦毕试国就是叶护让护送的终点站,过了迦毕试国就是印度。
当玄奘到达迦毕试国的时候,迦毕试国国王和诸僧早已等候多时,玄奘的到来照例受到热烈欢迎。热烈欢迎之后住宿是个问题,不是没有地方住,而是迦毕试国有寺院百余所,所有的人都让玄奘到他们寺院去住,怎么办?
马上有人说:法师是汉人,我寺是汉寺,汉人住汉寺,理应如此,这是质子寺的观点。但是这个观点马上遭到了反对,你们是汉寺没错,可是你们是小乘寺,法师是大乘僧,不合适,不合适,还是住在我们那里合适。
但是玄奘决定就住质子寺,因为慧性是小乘僧,这是照顾老朋友的照顾。
所谓“质”就是人质,所谓“汉天子”也言过其实,实际上只是河西走廊的一个藩王。因为畏惧当时这个地方的统治者,就把儿子作为人质送过来。这在古代政治斗争中屡见不鲜。但是虽然是人质,生活颇为富裕,别墅就有三套。而且质子信佛,在他生活过的地方各建寺院一所。后来质子回国时,给这个寺院留下一大笔存款,埋在寺院东门南大神像的右脚下,指明了它的用途是修复寺院,这是一笔维修费用。
但是有人想打这笔钱的主意,就在玄奘来之前,附近的恶王,来到庙中,试图强取豪夺,结果“地便大动”,就连神像上的鹦鹉鸟像也震动翅膀惊叫起来,所有人就像被当头一棒“闷倒”在地,失去知觉,醒来之后马上逃跑。恶人拿不了,质子寺的人也取不出来,当质子寺的僧人想要取款修复损坏的佛塔的时候,“地还震吼”,所以这笔钱一直没人敢动。
而玄奘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第一,同是汉人;第二,有道高僧。或许可以取钱。这样一个人对于质子来说,可信,对于质子寺的人来说,可用。所以质子寺把玄奘请过来的目的除了敬仰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玄奘帮他们取钱。玄奘一到质子寺,这些人就把玄奘围起来,直奔主题,说这个事。当玄奘听到这个事情之后,“共到神所,焚香告曰”,做了三点声明:
第一,表明时机,是时候用了。玄奘说质子原来存这笔钱的目的就是要“拟营功德”修复寺院,那么现在来用正是时候。第二,表明诚心。玄奘说我没有私心杂念,绝不私吞。第三,表明方法。玄奘说如果质子允许,我一定亲自监督,保证每一分都用到实处,希望质子在天之灵,能够体察。
玄奘这话显然是说到质子的心坎里去了,甚至比质子想得还要周全。回答了质子最担心的三个问题,第一,该不该用;第二,谁来用;第三,怎么来用。怎么保证有人不贪污,怎么保证有人不挪用公款,怎么保证有人不中饱私囊,怎么保证不铺张浪费,这个事情要可信,可控,可监管。
所以当玄奘说完这个话,命人去取钱的时候,地也不震,鸟也不叫,平平安安地取出金钱,多少呢?“黄金数百斤,明珠数十颗”,玄奘一一清点入账,兑现自己当初的承诺。这是相当大的一笔数量,因为麴文泰给玄奘黄金也不过“一百两”,而他挖出的黄金就有数百斤,外加明珠数十颗。其结果是“人人欢喜,无不嗟服”。
令人“嗟服”的不光是取钱这个事情,还有迦毕试国的研讨会。迦毕试国全是专家,没有大师,因为“学不兼通。虽精一理,终偏有所长”,都是偏科,大乘的不懂小乘,小乘的不懂大乘,从来都是分为两派,各执一词,水火不容。而玄奘什么都懂,“备谙众教”,所以玄奘的到来,让国王看到了统一的希望,马上准备了一场研讨会。以玄奘为主,有问必答,一共研讨了五天。结果是“王甚喜,咸皆惬服”,非常圆满。
慧性已经送出大雪山,要兑现当初的承诺,返回活国,两位青年才俊只能就此别过。
印度就在前方不远处。越过黑岭,就是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