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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以入俗为超俗——玄学影响中国文人性格特点之二

玄学的基本品格是尚自然、尚超脱。超脱,本应脱俗,但魏晋一些士人却以人俗为超脱。这是玄风之下文人性格的又一特点。

这一性格,仍要从阮籍讲起。任诞的性格,阮籍是领先的代表,人俗为超脱,也首先体现在阮籍身上。

在处世态度上,他和嵇康不一样。嵇康厌弃世俗又厌弃仕途,避物而处。阮籍虽厌弃世俗却未能弃绝仕途。他是人于仕途而又寻求超脱,在险恶政局的夹缝里寻找生存的空间。因此在入仕为官的问题上,他极为谨慎。人仕为官,必然卷入政治纷争,特别在当时险恶政局中,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完全不为官人仕,又会让人觉得你不与当权者合作,觉得你于他们有害,至少无用,也容易从另一方面引来杀身之祸。嵇康就因为过于清峻,最后导致被杀的悲剧结局。对入仕为官问题,阮籍简直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一切顺着来,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就不妨先依顺,依顺之后再想办法躲,处处多一个心眼。能不做的官尽量不做,没办法非要做的官则尽量远离政治纷争的中心。总之,既要做官,又要避祸,他一生就是这样在错综复杂的政治格局中寻找极小的夹缝,在这样极小的夹缝中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三十岁以前他没有做官。三十岁以后,做太尉的蒋济要辟他为吏,他不是愤而拒绝,而是顺着来,写了一个奏记,虽然拒绝,但说得很客气,很委婉,对蒋济大加奉承,让蒋济觉得很舒服,甚至以为他答应了。当然蒋济最终知道他拒绝做官,还是大怒。这时,乡亲们劝他出仕,他仍然是顺着来,不是断然拒绝,而是姑且依顺着答应下来,然后第一次托病辞退,第二次又托病辞退。三十八岁时,曹爽辅政,召他为参军,他已看出曹爽败亡的迹象,于是托病屏居田里,没有应召。不久,曹爽果然败亡,他得以免祸。

司马氏当政,要他出仕,他不敢不做,只好依顺着来。先做了从事中郎,后又做了散骑常侍,一次也没有公开拒绝,但又在想办法远离政治纷争的中心。他自请去东平为官,说他去过东平,觉得那里风土很好,愿到那里去做官。其实,他对东平一点好感也没有,他写有《东平赋》,写东平的风土极为污秽,民情极为险诈。他自请去东平做官,既使司马氏高兴,以为他乐于为司马氏所用,而阮籍的真实意图,是东平偏僻,远离京师政治纷争之地。司马昭初当政,他担心司马昭让他做别的更危险的官。后来他又自请为步兵校尉,理由是步兵厨营人很会酿酒,他去那里目的是想喝那里酿的美酒。而其实,他是目的也是避祸。司马昭为儿子即后来的晋武帝司马炎求婚于他的女儿,他从内心厌恶司马集团,但他不敢拒绝,又不愿答应,于是便喝酒,一醉六十日,让司马氏没有办法开口,让这事不了了之。

与出仕为官相联系的是与名教礼法之士交往,他也是处处小心。阮籍从内心鄙视名教礼俗之人,这从他骂他们是藏在开裆裤里的虱子,从他的青白眼可以看出。他所鄙视的人中,包括司马氏。他登楚汉战场,说“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连刘邦项羽都不放在眼里,司马氏在他眼里更是不值一谈的“竖子”。他对司马氏始终保持一种距离,这从他拒绝司马昭的求婚可以知道。但他不敢公开过分得罪名教礼法之士,特别是司马集团的核心人物和权势人物。他给嵇喜以白眼,但钟会来了他还是要接待。钟会来了,嵇康不予理睬,阮籍态度不同,虽然对钟会所问的时事不加一句议论,但还是和钟会一起喝酒。前面说过,司马昭为儿子求婚,他不敢公开拒绝,采用喝醉酒的办法,让司马昭开不了口。他从内心厌恶司马氏,但他和司马氏交往很密切。应司马氏之召人仕,就是一种交往。即使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辞去了官职,他还是“恒游府内,朝宴必与焉”。他的苦心,是让人们看,他对司马氏没有丝毫对立不满情绪。

阮籍政治上非常谨慎。凡政治上的是非得失、当前时事、当时人物,他决不发表任何议论。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也是他终生遵奉的准则。十几岁时与叔父一起去见兖州刺史王昶,阮籍就可以终日不开一言。他可以言及玄远,不对具体事情发表任何具体意见。钟会几次找他,问他对时事的看法,想从他对时事的看法里找一个罪名。钟会的居心是险恶的。但阮籍对此非常清楚,他知道对时事表示任何态度都可能获罪。惟一的办法是借酣饮酣醉加以回避,不加议论。他终生对于政治都采取了这个态度,是非得失,都不置可否。

阮籍为人谨慎当时是很有名的。《世说新语·德行》注引李秉《家诫》,其中说到李秉和司马昭讨论的一些问题。其中说到:

“为官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司马昭非常赞同李秉的看法:“必不得已,慎乃为大。”说:“然天下之至慎者,其惟阮嗣宗乎!每与之言,言及玄远,而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可谓至慎乎!”阮籍的谨慎,表现在“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

阮籍内心当然一切都清楚,尽管对名教礼法非常厌恶,不愿做的事情很多,但他都做得很顺从。几次做官他都不愿意,但最后都顺着来。包括54岁时,他为郑冲写劝进表。劝司马昭接受曹魏的禅让,这实际是劝司马氏篡逆,当然是政治上大是大非的事情,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这是公卿劝进,公卿们让他写劝进表他是没法推辞的。他想喝醉酒赖掉,公卿们派人找他取时,他正伏案酣眠。使者告诉他,他推辞不了,还是写了,不但写了,而且当着使者,一挥而就,一字未改,辞清语壮,得到大家称赞。可以说,他是参与了司马氏的行篡逆,因为劝进表就是他亲笔写的。从写劝进表可看出,即使事涉政治上的大是大非,只要于自己生存有危害,他也不得不违心去做。

不“评论时事,臧否人物”,正是司马集团所需要的。政治上不评论时事,于当时人物无所臧否,对他们的政权就没有妨害。只是在生活上不拘礼法,任诞不羁,有悖于名教。阮籍靠他的谨慎,靠他对政治是非得失的超脱、不闻不问得以自全。对政治上的是非得失从不加议论,即使写劝进表这样的实际参与篡逆的事他也不敢拒绝,这实际已没有任何是非。是也好,非也好,作腾飞于九天之高的大鹏也好,作蓬蒿间飞来飞去的小鸟也好,在阮籍看来,l已没有任何区别。世间的一切是非、物累,他都可以不顾,可以超越。正是靠着这样一种处世态度,他得以在险恶的政局中自全。

这样的处世方式,并非是阮籍的发明。《庄子》早就作过探讨。庖丁解牛遇到大骨头不去硬砍,遇到骨头结聚的地方,就要“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小心翼翼,视力集中,动作慢一点,动刀轻一点。庄子又说要“缘督以为经”,人体身后中脉日督,中脉是人体至虚之处;要“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在名与刑之间,在至虚之处钻空子,这就是“缘督以为经”,这就是养生之主。庄子借以说明的是,养生要善于在错综复杂的人世社会中找生存的缝隙。庄子说,要“就不欲人,和不欲出”,接近又不要太陷入,和顺又不要太显露。要顺,“彼且。

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意思是他像婴儿一样天真无知,你也跟着像婴儿一样天真无知;他没有什么限制,你也跟着没有什么限制。庄子说,你见过螳螂吗?“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你知道怎么养虎吗?人触犯了它,它就要伤害人;你顺着它,它也媚顺于你。要“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心神任随外物变化而遨游,而不强加任何主观作用。要“安时以处顺”。要坐忘,心斋。忘一切名利,忘一切是非,要“吾丧我”,要“外物”,要齐同万物。既然万物齐一,何必计较什么是非得失?没有任何矛盾,没有任何得失是非,这就可以无待,可以游于无穷,可以游入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可以与天地为一,可以逍遥游,做到这一点就成了至人。

庄子有傲世的一面,也有顺世游世的一面。阮籍主要走的顺世游世的道路。或者说,他是内心傲世,而实际处世则顺世游世。他是进入了庄子所说的没有是非、外物无累乎己的“无何有之乡”。口不论时事,不论是非,谨慎的顺世游世,游于无何有之乡,人俗而极力寻求超脱,阮籍在自己的人生实践中将庄子的顺世游世哲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庄子逍遥游的境界,或者说“无何有之乡”,只是一个哲学的境界。阮籍把它变为实有的人生境界,从而找到了在险恶政局中得以自全的处世之道。后代很多士人如苏轼受到挫折时,都借庄子“是非齐一”、“物我两忘”的思想而得到解脱,都表现出这一品格。这实际已成为一种文人性格。阮籍是这类性格的典型代表。

谨慎超脱的性格特点在西晋文人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当然他们和阮籍不一样。他们入俗是纵情享受世俗的一切,他们的超脱,是以为称情即自然,是不婴事务。

世俗的物欲恶性膨胀,一些人的嗜利如命、尚奢侈,令人难以想像。何曾厨膳滋味过于王者,每朝廷宴会,不食太官所设,连皇帝也要品尝他带来的美食。食日万钱,犹日无下箸处。何劭又超过了他的父亲何曾。史称何劭“骄奢简贵,亦有父风,衣裘服玩,新旧巨积,食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为限,时论以为太官御膳,无以加之”。

石崇无疑是斗奢呈靡的强手。他是连厕所也常有十余婢女侍列,丽服藻饰,并且甲煎粉、沈香汁之属无不毕备,还有绛纱帐、大床、茵缛,极为华丽。如厕者须换新衣而出入。连客人都多感害羞,不能如厕。有刘定者诣石崇,如厕,竞以为误人石崇卧室内。

石崇为了奢靡享乐极为残忍。《世说新语·汰侈》一说他每邀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便使黄门交斩美人。

王济不但丽服玉食,而且于寸土寸金的洛京之地买地为马埒,且编钱铺地,时人谓之为“金沟”。王恺与何曾都曾“莹牛蹄角”。莹是似玉的美石,又为珠玉的光彩。“莹牛蹄角”,一说是用珠玉装饰牛的蹄角,使之有珠玉的光彩;一说是将牛之蹄角雕琢成美玉的光彩。不管哪一种,都奢侈得出奇。王恺以帝舅奢豪,“莹牛蹄角”名“八百里驳”的牛,则以钱千万与王济对射而赌。王济一发破的,便一刀刺中牛心,须臾一割便去。王济还以人乳蒸豚,一说以人乳喂猪,若为后者,更是骇人听闻。因此连晋武帝听了,也“色甚不平,食未毕而去。”(《世说新语·汰侈》三)

王恺和石崇斗奢。王恺用饴米燠釜,石崇用蜡烛作炊;王恺作紫丝布步障,碧绫裹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崇以椒为泥,王恺以赤石脂泥壁;王恺为帝舅,晋武帝每助王恺,赐恺一珊瑚树,高二尺,世罕其比。恺以示崇。王崇竞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王恺非常惋惜,以为石崇疾己之宝,石崇说,这算什么,马上还你,于是命左右悉取珊瑚,或三尺,或四尺,均绝世之宝,竞令王恺惘然自失。以帝舅之贵盛斗富而不能胜于石崇!

景献皇后从父弟羊瑗,以炭和作兽形以温酒,使洛下豪贵咸竞效之。贾谧歌僮舞女,选极一时。任恺极滋味以自奉养,过于何劭,一食万钱,犹云无可下箸处。

他们广占田园,广占财富。一些士人都是守财奴。王戎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还亲自执牙筹,昼夜算计,恒若不足。石崇是靠他为荆州刺史时劫夺远使客商而致巨富。王衍据说是不爱钱的人,但他的妻子郭氏聚敛无厌,极为贪鄙。

元康年间鲁褒作有《钱神论》,对当时士人的财富占有欲有生动描写。他说:“有钱可使鬼,何况于人乎?子夏日:‘生死在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

他们政治上则不仅不厌弃仕禄,简直是不择手段趋世利、求仕禄。王沈《释时论》说当时“京邑翼翼,群士千亿,奔集势门,求官买职”,依附权贵成风。大部分士人都走过这一条路,而典型的则是依附于贾谧的“二十四友”。元康元年(291)诛杨骏后,贾后专恣,贾谧因此权过人主,而“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晋书·贾谧传》)。石崇、欧阳建、潘岳、陆机、陆云等皆依附于贾谧,这就有了所谓“二十四友”。“二十四友”中不乏正直之士,但也确有躁于仕进,卑琐谄媚者。石崇和潘岳都每候贾谧出即“望尘而拜”,这已成了士人无行的典故。

虽然记载有矛盾,但无法证明此事为乌有,因为有潘岳对贾充的谀颂之辞在,有潘岳之母对他的诮责之语在。还有远比这更卑劣低下者。刘琨之兄刘舆,其妹嫁赵王司马伦之子,得与依附司马伦。而赵王伦是“八王之乱”的首发者。伦败之后,刘舆又依附于东海王越和范阳王境,为越、境的谋士,依违四方,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都可以做,诬陷近臣,无所不至。史称“人士多为所构”。“所构”,就是陷害、诬陷。

很多士人从依附权贵中得到了好处。潘岳依附贾谧之前仕途坎坷,投于贾谧门之下后,先为著作郎,后迁黄门侍郎。陆机此后为殿中郎,补著作郎,迁太学博士,不就,迁尚书郎。刘琨依贾谧后避太尉掾不就,迁著作郎;迁太学博士,不就,迁尚书郎。这些是否为贾谧直接提携,虽史无明文,但可以揣知贾谧在其中当起了作用。

西晋士人形成这种生活追求,原因是多方面的。汉魏以来,士人个体走向自觉,向内发现自我。他们要寻找实现自我的方式。到西晋,已没有其他实现自我的方式。求个人之高洁如嵇康已不可能。建功立业,求政绩也不可能。这可以说是士人自我意识觉醒之后无可选择的一种思想走向。

它也与门阀士族的发展有关。门阀政治本身,就是占有。豪门世族的形成,就政治上说,因世代高官厚禄,把持选举。就经济上而言,则因他们广占田园山泽,掠夺积聚财产。肆无忌惮的争竞和占有,是门阀制度本身的特点。

但是它也与玄学的人生哲学有关。向秀就提出过,“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且夫嗜欲,好荣恶辱,好逸恶劳,皆生于自然”。按照郭象的说法,适性即逍遥,按照乐广的说法,是名教内自有乐地。因此,荣华富贵,声色欲望,世俗一切享乐,一切物欲的追求乃至放纵,都是“天地之情”,都各适其性,都是人的自然本性,都合于自然。只要内心不为所累即可。因此,人俗即脱俗,是这一部分文人的心理性格。

他们尚超脱的另一点是不婴物务。

多数士人忠节观念淡薄。忠节观念淡薄,重孝不重忠,是晋代士人的一个特点。从名士群体来说,从内心深处就没有忠于晋室的感情。从信奉名教的士人群体来说,他们事实上也没有认真奉行忠节。高平陵事件参与司马懿诛曹爽,废魏帝,后来位居丞相、太尉的何曾,可以说是司马氏的第一重臣,对晋王室的生死存亡,却并不太关心。他早已看出晋国初建孕含败乱的征兆,但他明哲保身,从来没有向晋武帝进谏过,只是在家里和儿女们说说而已(见《晋书·何遵传》)。这种心态,在当时士人中实很普遍。正因为君臣纲纪失去约束力,最终导致了“八王之乱”。“八王之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晋武帝立国之初就急于分封宗室王,名义上全国统一,实际上军阀割据。军阀割据,实际是君臣纲纪失去约束力。“八王之乱”说到底就是臣弑君,完全不顾君臣纲纪的一场大乱。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德行》四十二笺日:“盖魏晋士大夫止知有家,不知有国。故奉亲思孝,或有其人,杀身成仁,徒闻其语。王祥、何曾之流,皆不免党篡。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竞成虚语,六代相沿,如出一辙,而国家亦几胥而为夷。”很精辟地概括了这一时期忠节观念淡薄的特点。这是整个魏晋的问题,而西晋尤甚。

重孝不重忠与门阀制度的确立有关,六朝时代世局动荡多变,士族也只有“奉亲思孝”、“止知有家”,方能保持门第地位的稳定性和延续性。就西晋来说,还与其时政风有关,与其时君臣纲纪的沦丧有关,就思想来说,则当与玄学尚超脱有关。

与忠节相联系的是政治责任、社会责任感的问题。这时士人对世事往往不负责任,往往只求自全,放弃社会责任,甚至以牺牲国家利益为代价,却常常美其名日“不以物务萦怀”。王衍是一个典型。他是清谈领袖,也是不问是非、只求自全的人物。他还在下面做小官时就一味清谈,“不论世事”;后来官至中书令,又拜司空、司徒,地位极高。这时祸乱已经起来,已有亡国的危险。但王衍只是精心策划自己的退路,推荐弟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为自己的安危费尽心思安排了狡兔三窟的计策,而把国家的安危放在一边。后来战乱起来,司马越又死了,军中无首,众人推王衍为元帅,史称“衍以贼寇蜂起,惧不敢当”。王衍说:“吾少无宦情,随牒推移,遂至于此,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处之?”不愿担当责任。兵败之后,众将众臣被石勒俘虏,石勒问他晋朝的事,他仍说自己“少不豫事”,希望荀免。石勒最终把他杀了。在一份弹劾他的奏词中,有司称他“志在荀免,无忠蹇之操”,可以说很好地概括了他一生的品格。

这时期不婴事务,不负责任,不问是非的人,远不止王衍一个。“竹林七贤”进人西晋者多也是如此。王戎“转司徒,以王政将圮,荀媚取容,属愍怀太子之废,竟无一言匡谏”,“自经典选,未尝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沉,户调门选而已”(《晋书·王戎传》)。向秀“在官不任职,寄迹而已” (《晋书·向秀传》)。

乐广也是如此。史称“广与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以王、乐为首焉”(《晋书·乐广传》)。名重于时而“宅心事外”,故对一代士人影响极大,此风以王、乐为首,而天下俱言风流,所谓“风流”,就是“不婴世务”。还有庾散。《世说新语·赏誉》引《名士传》说他“虽居职任,未尝以事自婴”。

他做过司马越的参军事,史称司马越府中多有隽异之才,只有他“常自袖手”。天下乱起,他也是“常默然”,“忧喜不至”。裴楷的儿子裴宪,史称“历官无干绩之称,然在朝玄默,未尝以物务经怀”。后来他在石勒那里做了官(《晋书·裴宪传》)。

此外杨济者与傅咸书也是如此。傅咸为身正直,为官认真,杨济为傅咸之友,便致书劝他说:“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晋书·傅咸传》)劝他办事不要那么认真,办事认真是“痴”。

关于晋人之不婴事务,不负责任,后人多有批评。代表性的有干宝《晋纪·总论》,其中谈到当时“仕进者以荀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谨恪”,“其倚仗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如果像周文王那样勤勤恳恳,为了公务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都嗤笑他是“灰尘”,“秉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大极其尊,小录其要,机事之失,十恒八九”,身兼十几个官职,负责朝廷重任,公务之事却十有八九不认真办。

没有社会责任感,也就没有是非感。贾谧专权,八王之乱,士人基本上没有任何是与非,邪与恶的政治准则,没有起码的道德节操。为篡逆者,为争权夺势者出谋划策,助桀为虐者,为保全自己,为获得官位而依附权贵者不可胜数。即使原来比较正直的士人,也常常丧失是非心,甚至不问是非曲直,卷入了奸诈的政争之中,如张华。贾后乱朝,贾谧专权,张华明知道将会祸国乱天下。裴颁找到他,商量要想办法废贾后而立比较贤淑的太妃谢淑妃。张华说,圣上没有废黜的意思,我们提出来,恐怕会引祸杀身,身死国危。裴顾说,如果听任他们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张华竞说: “幸天下尚安,庶可优游卒岁。”(《晋书·裴颁传》)完全是荀且偷安的想法。

一些士人因而沦于圆滑。靠着圆滑,在险恶的官场上游刃有余。何劭是这样,“赵王伦篡位,以劭为太宰,及三王交争,劭以轩冕而游其间,无怨之者”(《晋书·何曾传》)。三王交争,轮番当政,谁当政他都是太宰,而且谁都不怨他。卫王莲,史称“时权臣当政,卫璀优游其间,无以亲疏”(《晋书·卫瑾传》)。还有我们提到过的山涛。和迪和钟会、裴秀争权夺利,势不两立,山涛对两边都相处得很好,“各得其所,而俱无恨焉”。担任选职,每次选官,山涛总是同时拟好几个人,看皇帝的脸色行事,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就报什么样的人,很得司马氏欢心(《晋书·山涛传》)。

这时的很多士人没有忠节观念,没有政治、社会责任感,没有是非感,有避祸远害的原因,因为他们对这个政权并不忠心耿耿,也有崇尚超脱的原因,以世务为俗务,以不婴世务为超俗。

不婴世务,崇尚超脱,有玄学的影响,《庄子》就一再讲到“不以物为累”,“孰弊弊焉以物为事”。而正是在这种玄风下,加上其他原因,形成了一些文人这一共有的性格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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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告一段落,徐甘草草吃过午餐,现在卧躺在自己工作室的沙发上,睡得憨熟。现在是夏天,开着窗透气些,白色耀眼的窗帘轻飘飘的,微风顺起徐甘额前的碎发。风和日丽的午后小憩结束了。
  • 星魂天域

    星魂天域

    武道世界,星魂为尊,满天星斗,八十八个星座,千万种星魂,十二星宫,谁是星空最强者?天龙大陆,星战之墓,一切从这里开始。说明:本书和北欧神话,和圣斗士星矢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星空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