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回家─进入无风带─布满马尾藻的海面─三角帆支索被强风吹落─在法尔岛外海遇上飓风─四万六千多英里的航程终告结束─“浪花号”重返费尔黑文
准备回家
1898年6月4日,“浪花号”从美国领事馆办妥手续,它的单人航海,甚至环绕世界的执照最后一次发还给它。美国领事韩特先生把执照交还给我之前,像开普敦的罗伯兹(Roberts)将军一样,在那份证件上写下对我这趟航程的短评。这份证件依照正常的文件流程,现在应存放在华盛顿特区的财政部。
1898年6月5日,“浪花号”航向母港,直接前往哈特拉斯角(Cape Hatteras)。6月8日那天,它顶着太阳由南航向北,那天太阳的赤纬是二十二度五十四分,“浪花号”所在的经度和中午前一样。许多人都认为在太阳的正下方一定热得不得了,其实未必。事实上,只要海上有微风轻浪,温度就还可以忍受,即使位于太阳正下方亦然。在纬度较高的城市和沙滩上,气温往往反而更高。
进入无风带
“浪花号”现在快乐地航行在返乡途中,和平常一样一帆风顺。随后却突然航进马纬度无风带,它的帆无力地下垂静止。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无风带,或者以为这只是个神话。但现在我却发现它的存在千真万确,并且很难穿越。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经历了海上重重难关险阻,如非洲海岸的沙尘暴、澳洲的“血雨”,以及回程中的战争风险等,如果没碰上无风带,那就漏掉一项自然体验了。反正此刻能以富有哲理的思考方式来想这件事倒也不错,否则我们的耐心可能会在港口入口处就磨光了。“浪花号”整整被困了八天,这几天里,我每晚都在甲板上点蜡烛看书。四下里一丝风也没有,海面变得平静而单调。一连三天,我看见一艘张满帆的船只停在海平线上,动也不动。
布满马尾藻的海面
马尾藻一束束散布在海面,有些被风吹成细长的条状,现在全聚在一起成了一大片。好些大大小小的奇怪的海中生物穿梭其间,游进游出。其中最有趣的是我捉到的一只小海马,我把它放入瓶中养着带回家。6月18日,西南方开始吹起一阵风,那些马尾藻又被吹散成束状或长条状。
三角帆支索遭强风吹落
这一天很快吹起猛烈的风,“浪花号”所在的海面也一样,它正处于强猛的墨西哥湾流中央,在起伏的大浪上像鼠海豚般跃动。它似乎想弥补前几天耽搁的时间,所以只接触浪头的顶点。但船身猛然震荡了一下,索具开始松脱,首先是主帆的系索脱落,接着装置升降索滑轮的斜桁尖端亦折断。这得赶紧缩帆整修,因此我立刻到甲板上开始工作。
6月19日情况还不错,不过20日早晨又刮起强风,海面巨浪滔天,船身剧烈颠簸,把船上的物品甩得乱七八糟。我正考虑是否要缩帆时,船首三角帆支索竟在桅杆顶上断裂,一股脑儿全落进海里。看着满胀的船帆坠落,那种感觉怪异极了:它原来所在的位置现在空荡荡的。好在事发时我在船首,于是立即回过神来,趁着第一波大浪涌起时捞起断落的帆具,再慢一些帆就会被扯裂或卡在船底。我在不到三分钟内完成这些工作,累得膝盖发僵。不过我并未患坏血病,再说现在离家只有一小段路,我估计自己应可在不需医疗的情况下完成航程。没错,我的健康状况良好,可以在甲板上轻快灵活地跳跃,但是我能爬上爬下吗?海神这回严厉地考验我,因为船帆支索全被吹落了,桅杆就像一枝芦苇茎般光溜溜地很难爬。幸好我还多买了一副滑轮,船上另有备用的绳索,便把支索再升上桅顶拉紧,很快地把三角帆再升上去,又准备好回家了。如果“浪花号”的桅杆底座不够牢固,支索断裂时它很可能也会跟着折断。我造船的做工扎实,所以我的船永远稳当可靠。
在法尔岛外海遇上飓风
6月23日,我终于被狂猛的强风和动荡翻腾的海面折腾得筋疲力尽,累到极点。我已经好些天没看见任何船只了,实在期盼至少偶尔出现一艘帆船和我做伴。至于海风吹过帆索发出的呼啸声,还有海浪不断拍打船舷的声响,我觉得倒还好,反正我和“浪花号”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现在的风浪声却太大太嘈杂,而且持续得太久了!那天中午,西北方刮来一阵寒冷的暴风雪。在6月底的墨西哥湾流上,“浪花号”竟然遭到冰雹袭击。云层间透出闪电,且不只是一两下,而是几乎闪个不停。不过我在顺风的助力下日夜赶路,航向海岸。6月25日,我的船在法尔岛(Fire Island)外海遇上飓风。这场飓风一小时前才雷电交加地席卷纽约市,吹垮建筑,连根拔起的树木在空中飞舞,就连停泊在码头里的船只也被吹断缆索,多艘船只相撞,造成严重灾情。这是我这趟航程中碰到的威力最强的风暴,幸好我及时看出情况不妙,赶忙把甲板上的物品全收好,把船帆全降下来。即使我做好应变准备,飓风来袭时,船仍被吹得猛晃,横桁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但船首挂着船锚,稳住船身转向,终于奋力挣脱风暴。在飓风的势力范围中,我除了旁观之外束手无策,因为在如此狂猛惊人的暴风肆虐下,赤手空拳的我又能怎么办?我航行于马达加斯加沿海时曾目睹一场雷电交加的风暴,但却不如这场飓风威力惊人。这一次的闪电持续更久,雷殛从四面八方地落向海上。截至目前,我的船仍航向纽约。飓风离去后,我起身升起船帆,把船调了头,想找个安静的港口好好思考一下。于是我缩短船帆,航向长岛(Long Island)海岸。我坐着想事情,一边注视渐次出现的沿海船只的灯火。这趟航程即将结束,旅途中一幕幕情景不知不觉地浮上心头,也再次哼起许多我曾一再哼唱的曲调。我发现自己一直反复唱着几句歌词,那是我在费尔黑文造“浪花号”时,一位笃信基督的好女人经常唱的歌。我将再次听见这首歌,仅此一次,以低沉庄重的歌声唱出这充满隐喻的歌词:
我迎着风浪上下颠簸起伏,
但我的小船依然不畏
呼啸的狂风和滔天巨浪。
这场飓风过后,我就再也没看见“平塔号”的舵手。
四万六千多英里的航程终告结束
我驾着“浪花号”出航环游世界,历时三年多,对我而言这段经历有如阅读一本书,一页页往下翻,越看越觉有趣,直到现在看到最后一页,趣味更胜先前。
曙光来临,我看见海面由深绿转为浅绿。我投出测铅,在十三英寻深处听到回响。不久后,我在法尔岛以东几英里之处看见陆地,然后乘着微风沿海岸前行,航向纽波特。飓风过后天气晴朗,“浪花号”在中午刚过不久绕过了蒙托克岬(Montauk Point);到了天黑时,朱迪斯岬(Point Judith)也落在船尾;接着再航向比佛特尔(Beavertail)。“浪花号”继续向前航,它现在需再通过一道难关──纽波特的港口布有水雷。“浪花号”紧贴着岩石前进,那一带海域如果吃水过深,不论敌方我方的船舰都无法进入,而它也未惊动水道内的巡防船。这很惊险,但只要船贴着岩石而不要靠近水雷,就还算安全。“浪花号”低低掠过巡防船“德斯特号”(Dexter)旁,我对这艘船很熟悉,接着听见船上有人叫起来:“那里有一艘船!”我立刻亮起灯,随即听见一声欢呼:“嗨,‘浪花号’!”那是发自朋友的呼喊,我知道朋友是不会向“浪花号”开火的。现在我降下主帆,绕了一圈,寻找指示内港的信号灯。最后它终于安全地航进港湾,在经历三年两个月又两天,完成四万六千多英里环绕世界的航程后,于1898年6月27日凌晨1点下锚停泊。
“浪花号”的船员安好吗?我好不好?这趟航程令我获益匪浅,甚至还长胖了,比我当初自波士顿出发时整整重了一磅呢。至于年龄嘛,虽然过了三年多,但我的人生反而好像倒退回去,我的朋友都说:“史洛坎变年轻了!”的确如此,我自觉至少比在造“浪花号”时为了采木材第一次从树上摔下来时年轻了十岁。
我的船虽经历了漫长的航程,状况却比自波士顿起航时更佳,依然像颗坚果般扎实坚固,和海上最好的船只一样牢靠。它没渗过一滴水,连一滴都没有!在我抵达澳洲之前,船上的抽水泵一直很少使用,离开澳洲后更从没用过。
“浪花号”重返费尔黑文
“浪花号”停在母港的参观来宾签名册上第一个签名的正是那个一直说“‘浪花号’会返航”的人所签。“浪花号”虽然归来,但还未真正心满意足,直到我将它航回诞生地,更遥远的马萨诸塞州费尔黑文。我自己也渴望重返那最初的地点,正如我先前所说,从那里开始,我回春变年轻了。于是在7月3日,“浪花号”乘着和风,以华尔兹舞步般优美的姿态绕过海岸,顺着阿库希奈河(Acushnet River)航向费尔黑文。到了费尔黑文后,我把它系在岸边的杉木桩上,让它停泊于此。我已将它带到最接近家的地点了。
若说“浪花号”此行并未发现新大陆,或许是因为如今已没有更多新大陆可供人发现了;再说它并不想刻意寻找新世界,或存心在航行中克服海上的艰险。海洋一直被夸张形容得太过险恶,能安然抵达前人已发现的陆地是件好事,但“浪花号”却发现:船只只要掌控管理得当,即使在最惊涛骇浪的海上也不那么危险可怕。没有任何国王、国家或任何财物因“浪花号”的航程而被课税,它已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不论做任何事,成功的秘诀便是要彻底了解自身的工作,并做好万全准备以应付紧急状况。我回顾我这项小小的成就,发现只要准备一套简单的木工工具、一只锡钟和一些地毯钉(不用太多),就可加强先前提到的设备,发挥极大的功效。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曾受过几年教育,勤奋研读海神的律法,每次出海时我都谨遵这些律法,结果当然很值得。
现在,我并不想以烦琐详细的科学数据、理论或演绎法,令朋友不胜其烦,只想简单说一句,我已竭尽所能地述说了这个历险故事。我以不怎么高明的方式说完了这个故事,现在我已把船泊好,卷起饱经风吹雨打的绳索,暂且把“浪花号”安全地留在港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