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速尔群岛强风大作─吃坏肚子而神智不清─“平塔号”的舵手─抵达直布罗陀─与英国海军礼尚往来─在摩洛哥海岸野餐
亚速尔群岛强风大作
7月24日清晨，我自霍塔扬帆起航，海面吹着微微的西南风，但太阳升起后却刮起强风，我很庆幸在航行不到一英里时便将帆篷收进一部分。我将主帆收了两折，几乎没升起来，忽然一阵强风自山上袭来，猛扑向我的船，那一刻我还以为船桅会被吹断呢。不过我迅速转舵，把帆调至顺风向，但一条系索却被强风刮断，其他系索则被卡住。我的锡脸盆也被狂风刮起，飞越一艘法国教学船，被吹至下风处。强风刮了将近一整天，我的船沿着高地海岸航行。船只接近一片断崖下方时，我想趁机修好刚才被风吹断的系索。我才把帆降下，一艘四桨的小船立刻从岩岸的小峡谷里窜出来，船上有位海关人员，他把我当成走私的私枭，我费尽唇舌却无法让他明了事情的真相。不过他有个同事似乎当过水手，这位老兄明白实际情形，便趁着我和海关人员交涉的当儿，跳到我的甲板上，盘整我已经准备好的新系索，和善地伸出手协助我装好索具。接着我便开始走好运，大家终于明白了我的故事。我发现这是行遍天下的法则：人若没有半个朋友，看他会遇上什么麻烦！
吃坏肚子而神智不清
修好索具后，“浪花号”行经皮科岛，航往下风处的圣马歇尔岛（Island of St。Michael's），后来于26日清晨的强风中来到这座岛前。当天稍后，“浪花号”与摩洛哥亲王的豪华汽艇相遇，皇家汽艇正驶往法雅尔。摩洛哥亲王在上一次行经该地时，因不想出席当地神父为他举行的接风宴，竟故意把锚链松开。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那么害怕出席那项欢迎仪式，霍塔的人也不明所以。我到达群岛后，几乎每天都大啖新鲜面包、奶油、蔬菜及各色水果。“浪花号”上囤积最多的就是李子，我可以放心大吃。美国总领事曼宁将军送我一块皮科岛白乳酪，我想尝一点儿，于是配着李子一起吃。结果要命哪！我到半夜竟腹痛如绞，痛得身体蜷缩成一团。此时，风势颇强，而且越来越猛，西南方的天色昏暗。先前收起的帆篷已张开，现在我又得设法收帆。我强忍着剧烈的腹痛降下主帆，使劲拉扯帆眼绳，将收起的帆一一绑牢。海面上有足够的行船空间，如果真要谨慎从事，我应该立刻进入船舱寻求庇护。我一向是个谨慎的水手，但今晚暴风雨即将来袭，我仍得留在甲板上扯紧帆篷。主帆虽已收起，但在这种恶劣天气下仍嫌面积太大，我得仔细检查帆篷是否全绑牢了。总而言之，我应该让船顶风停驶，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只将主帆收了一半，船首三角帆全部张开，并按照航线继续航行。之后我才进入船舱，痛苦万分地倒在地板上。我陷入昏迷状态，也不知倒地多久。
“平塔号”的舵手
当我自晕厥中苏醒时，感觉得出船身在惊涛骇浪的海上起伏前行，我往天窗望出去，愕然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掌舵。他一手像虎头钳似的紧握着舵轮把手，可以想象当时我有多么震惊。从他的穿着打扮看得出他是个外国水手，头上戴着顶大红帽，左耳上方的帽檐卷起，还蓄着满脸黑茸茸的大胡子。他这副模样，不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会被当成海盗。我瞪着他那吓人的长相，早已忘掉暴风雨，一直担心他是否会下来割断我的喉咙；他看上去对此内行得很。不过他却摘下帽子跟我打招呼：“先生，我并不打算伤害你。”说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好歹是在笑，看来倒也亲切。他又说，“我不会伤害你，我是个自由航海的水手，但不像走私客那么糟。”他接着又说，“我是哥伦布率领的水手，是‘平塔号’（Pinta）的舵手，来此协助你。乖乖躺着，船长先生。”他嘱咐完又说，“今晚我会导航你的船，你患了热病，但明天就没事了。”我心想由这个鬼家伙来导航岂不恐怖，他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大喊着，“‘平塔号’就在前方，我们一定要赶上它。快点，快点！扬帆，扬帆！”他咬了一大口黑烟卷又说，“船长，你不该把乳酪和李子混在一起吃。白乳酪除非清楚它的来源，否则绝不保险。谁知道呢，它可能是山羊奶制成的，品质就会不太稳定。”
“喂，闭嘴！”我大叫。“我可没有心情听你训话。”
我设法摊开床垫躺下，以免继续睡在硬地板上，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他又说我“只是肚子痛加热病”，一边笑一边哼着一首豪迈奔放的歌：
巨浪滔天，波涛汹涌，闪闪发光，
狂风呼啸！
海鸟尖鸣！
亚速尔高飞！
我大概渐渐好过些了，所以开始焦躁地抱怨：“我讨厌你押的韵，你的亚速尔如果是只体面的鸟，就该乖乖待在窝巢里！”我拜托他如果还没唱完，其余部分就省省吧。我依然十分难受。巨浪扑打着“浪花号”的甲板，我昏头昏脑地以为船停泊在码头边，把浪头打上甲板的巨响听成小船掉落甲板的声音，还以为是粗心的运货车夫把那些小船从马车扔上码头，而“浪花号”并没有护舷板可以防撞。我听见海浪冲击我头顶上方的舱顶，急得再三朝外喊：“你们的船会给砸坏的！你们那些船会给砸坏的，可是却伤不了‘浪花号’，它坚固得很！”
等我的腹痛及热病好了后，我发现甲板已被大浪冲刷得有如鲨鱼牙齿那般洁白，而一切可移动的物品全被冲得七零八落。最令我吃惊的是，我在大白天里看见“浪花号”仍像我稍早进入船舱时一样乘风破浪，速度如赛马般迅捷。就算是哥伦布亲自掌舵，也没法更准确地维持他的航线。“浪花号”在汹涌的海面上一夜航行了九十英里。我很感激那位老舵手，但却有些诧异地发现他并未收起船首的三角帆。风势渐渐和缓，到了中午已见阳光普照。根据我一直记录的航海日志所登记的经度及距离，“浪花号”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行进了不少里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仍十分虚弱，尽管风势轻微，但那天及当晚我并未张开折起的帆篷，只把湿衣服放在大太阳下晒干，然后躺下来睡着了。昨晚那个老朋友又来造访我，不过这次却是在梦中。他告诉我：“你昨晚听我的话做得不错，如果你肯听我的意见，出于热爱独自历险，我会在这趟航程中常来陪伴你。”他说完这些话，又摘下帽子，和他来时同样神秘地消失了，我猜想他八成回到那艘幻影船“平塔号”去了。我醒来后体力恢复了不少，觉得方才跟我在一起的是一位朋友兼经验丰富的水手。我收好已经晒干的衣服，继而灵机一动把船上所有的李子全倒进海里。
7月28日，天气出奇地好。海上吹着轻柔的西北风，天清气朗。我整理衣橱，翻找出一件白衬衫，以便在接近载着绅士的海岸邮船时穿上，免得失礼。我还洗了几件衣服，洗去附在衣上的盐分。忙完这些后我觉得饿了，于是升火细心炖煮一盘梨子，煮好后小心地放在一旁，再煮一壶香浓的咖啡，这两样我都加上了糖和奶油。主菜是马铃薯煎鱼，分量足够两个人吃。我恢复了健康，胃口大开地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的同时，双嘴灯上还炖着一锅洋葱，准备做午餐。今天真是愉快啊！
到了下午，“浪花号”遇见一只在海上睡觉的大海龟，我用渔叉刺穿它的脖子时，它可能还没醒过来呢。我用升降索套住它的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吊上甲板，这家伙差不多和我的船一样重。我又看见好几只海龟，于是架起一台小滑轮车，准备把它们通通吊上船。因为我若使用升降索吊东西，就得把主帆降下，要再升起主帆可挺费事的，可是海龟肉实在很美味。我从不挑剔厨子的手艺，按照这趟航程的规定，厨子也不许挑我的毛病，从来没有别的船只的船员像我们一样相处愉快，毫无歧见。这一晚的菜是海龟肉排、茶和吐司、炸薯块、炖洋葱，甜点是炖梨子加奶油。
下午时分，我把浮标筒放到海上，让它在海面上漂浮。浮标筒漆成红色，装着一支约六英尺高的信号杆。若天气突然转变，我在抵达下一个港口之前就捕不到更多的海龟或鱼了。7月31日，北方突然刮起强风，掀起大浪，我便收短帆篷。这天，“浪花号”只航行了五十一英里。8月1日，依然刮着强风，海面仍波涛汹涌。自前一夜起，我将主帆收紧，船首三角帆随风上下振动，继续前进。下午3点，船首三角帆被吹落船首斜桅，帆篷被吹裂，变成丝丝缕缕的碎布条。我收起笨重的斜桅，至于三角帆就随它去吧。我留下部分帆布碎片，因为我正缺垫锅布。
8月3日，风势转弱，我看见许多陆地的迹象。坏天气把我困在厨房里，闲来没事试做面包，在甲板上升了一炉火烤面包，没多久面包就出炉了。在船上烹调的一大优势是：人在海上的胃口总是特别好──这是我青少年时代在一艘渔船当厨子时所领悟出的事实。晚餐过后，我坐下来看书，读的是哥伦布的生平，一看就好几小时。天色暗了，我看见海鸟全往同一方向飞，于是判断：“陆地就在那里。”
抵达直布罗陀
8月4日凌晨，我发现西班牙就在前方。我看见海岸的灯火，知道这一带有人烟。“浪花号”继续前行，直到接近陆地，那里大约在特拉法加附近。接着，船身闪过一处岬尖，穿越了直布罗陀海峡，当天下午3点下锚停泊，距自塞布尔角出航不到二十九天。我最初的航程告一段落时，健康状况良好，并未过度劳累或手脚痉挛，感觉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好过，却瘦得像根桅杆。
两艘意大利三桅帆船自拂晓时分一直与我近距离并行，我下锚许久之后，还看见这两艘船沿着海峡靠近非洲那侧的海岸航行。在航行中，“浪花号”一直遥遥领先于这两艘船，直到抵达塔里法角。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除了蒸汽船以外，“浪花号”在横渡大西洋的航程中，航速打败了所有的船只。
一切都状况良好，但我却忘了从霍塔带份健康证明，因此在接受检查时，和那个凶巴巴的驻港老医生起了一场激烈的争执。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如果想和道地的英国人混熟，首先一定得和他大吵一顿。我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立刻火力十足地还击。那位医生最后终于承认：“是啊，没错，你的船员毫无疑问都很健康，但谁知道你停泊的上一个港口流行什么疾病？”这番话确实有道理，接着他朝我大吼：“先生，我们应该将你留下检疫！不过算了，入港许可证给你！快把船开走吧，乡巴佬！”此后我就没再见过这个驻港医生。
与英国海军礼尚往来
第二天清晨，一艘比“浪花号”船身长很多的汽船驶过来，和我的船并排停泊，代海军高官布鲁斯上将向我致意，表示兵工厂里为“浪花号”安排了泊船位，就在新港内。本来，我把船泊在旧港内，和当地的船只挤在一起，那里的设备简陋，极不舒适，因此很乐意改泊新港。一想到“浪花号”将和许多神气的军舰，如“柯林伍德号”（Collingwood）、“贝尔福勒号”（Balfleur）及“鸬鹚号”（Cormorant）等共泊一处，我便尽快把船移过去。当时这些军舰都驻防直布罗陀，稍后，我还前往这三艘军舰上参观，备受皇家等级的礼遇。
后来我前去拜会布鲁斯上将，感谢他为“浪花号”安排泊船位，并派汽船将我的船拖至码头的盛情。“把它停进去！”这是上将对我的礼遇。他还说，“泊船位如果合适的话一切就没问题了，等你准备好之后我们就把船拖过去。对了，你的船有需要修理的地方吗？真是的，你们可以借调一下制帆匠吗？‘浪花号’要换一张船首三角帆。立刻开始制作修复！你负责监督这项工作好吗？哎呀，老兄，你一连二十九天独自航海，真是跟天借胆啊！我们这里会为你做好一切安排！”即使是英国女王陛下的“柯林伍德号”在直布罗陀港，恐怕也不如“浪花号”受到的照顾来得周到。
那天下午，我听到有人高喊：“嗨，‘浪花号’！布鲁斯将军夫人想上船和您握手致意，请问您今天方便吗？”“方便之至！”我开心地高声回答。第二天，直布罗陀总督卡林顿勋爵率同当地驻军高级将领，及所有驻防军舰指挥官登上“浪花号”，在它的航海日志上签名留念。于是再度响起一声声高呼：“嗨，浪花号！”“嗨！”“雷诺斯指挥官向您致意，邀请您登上‘柯林伍德号’参观，请勿拘礼，时间是下午4时30分至5时30分。”我已经暗示过我没几件衣服，所以绝对无法以体面的穿着赴会。对方告诉我：“先生，请你戴高顶礼帽，穿燕尾服出席！”“那我就不能出席了。”“管他的！你就穿现在这身衣服出席好了，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遵命，长官！”“柯林伍德号”的招待十分隆重，倘若戴着和天上的月亮一样高的丝质礼帽赴宴，那绝不能玩得开心或宾至如归了。英国人，即使在神气的军舰上，当外人进入他的舷门后，也能放松心情待客，所以他们要你“请勿拘礼”就不只是客套而已。
不消说每个人都喜爱直布罗陀，谁能够不喜爱这个热情好客的地方呢？上将官邸每天早上都送牛奶过来，每星期还送两次蔬菜给我。“嗨，‘浪花号’！”上将总是如此呼喊，“哈啰”！
“先生，明天是蔬菜日！”“是的，长官。”
我在旧城逛了不少地方，一名炮兵领着我穿越岩石地下坑道，深入外人禁入之处。放眼全世界的军事用途挖凿工程，不论在概念与实践方面，无一能赶上直布罗陀这项工程的水准。目睹宏伟的巨构，令人很难想象自己身处小小的老旧的摩斯地理教科书里的直布罗陀。
在摩洛哥海岸野餐
我在出海之前，应邀与总督、驻防军官和军舰指挥官一同野餐，这是王室的盛事。我们一行人搭乘时速二十二海里的九十一号鱼雷快艇往返摩洛哥海岸。这一天真是好──好到无以复加，其实船靠着海岸就很舒适惬意，因此没有人登陆摩洛哥。鱼雷快艇在海上全速前进，像一片白杨树叶在风中颤动。负责指挥快艇的鲍契中尉是个年轻小伙子，但操纵起快艇来却如经验老到的水手，技术一流。第二天，我和总督卡林顿将军在“莱渥宾馆”共进午餐，这地方过去是方济修道院。这幢有趣的建筑物内保存了十四处直布罗陀经历过的围城遗迹。次日，我在将军官邸用晚餐，这座宅邸曾是外籍佣兵的自修院。我在这些地方都感受到一只强健有力的手友善地握着我，给予我力量，助我日后度过漫长的海上生活。我必须表明，直布罗陀完美的纪律、秩序及愉悦的气氛，只是这个强固要塞的第二大奇迹。此地庞大的贸易量并未造成太大的骚动与喧嚣，这里仍平静一如管理良好的船只航行在平稳的海面上。除了偶尔有个甲板长吆喝几声外，没有人会高声喧哗。直布罗陀美国领事何瑞修·史普拉格（The Hon。Horatio J。Sprague）阁下于8月24日星期天，莅临“浪花号”参观，得知兄弟之邦英国官方对我备极礼遇，他感到相当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