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16日,四季酒店的一个角落里,戴蒙和威尔对面坐下。
这是他们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位置。尽管他们有意将这次和好的事低调处理,但似乎整个华尔街都看到了他们一起共进午餐的景象。第二天的报纸一定会报道这件事情。
戴蒙依然是直率的性格。他说:我想先谈谈过去的事情。
这让威尔感到压力。
作为名震华尔街的大佬,威尔有些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紧张。
比如在公司的公开大会上,面对成千上万名员工发表演讲,他会紧张得满头大汗。而熟知他这一弱点的员工会高喊着性感男人来激励他。
这次面对戴蒙,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他依然会有点局促不安。
谈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一定要分出谁对谁错?
威尔略显忐忑地看着戴蒙。
戴蒙并不想分出谁对谁错,相反,他已经看透这一切了。
我们都有责任,谁的多或者谁的少,争辩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一切都过去了。戴蒙说。
更令威尔没有想到的是,戴蒙居然学会了道歉。
他可曾是一个从来不知道抱歉怎么写的人。
你不让我进入董事会,我与你的分歧太大了,我犯了一系列错误,我感到抱歉。
戴蒙说得很坦诚。
威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戴蒙的话茬。
谢谢你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威尔的话太像外交辞令了。
但是无论如何,一块横在两人之间的巨大的寒冰就这样被融化了。这值得祝贺。
也许是受戴蒙坦诚态度的感染,威尔终于对过去的事情有所表态。
在很多事情上我也有责任。他说。
虽然不像戴蒙那样直接说抱歉,但听上去也包含道歉的意味。
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金融时报》报道:华尔街上最著名的夙怨和解。一同报道的另外两件大事是:美国财政赤字创新纪录和俄罗斯内战。
但戴蒙和威尔他们两人心中对和解的诚意够吗?
这是一个疑问。
两个男人和解后,各自的妻子却拒绝见面。并且,戴蒙的父母仍然视威尔夫妇为仇人。
这不由得让人思考:如果不是因为将来还需要在华尔街上做事,他们会和解吗?
和解更像是一首在四季酒店假唱的歌。
戴蒙并不缺少工作的机会。
从花旗银行总裁职位上失业,意味着成千上万个机会在等着他去选择。
道理很简单:招聘企业往往会看重履历辉煌的人。花旗银行是全世界最大的银行,在这家银行里尚能担任总裁,其能力自然是不容置疑。
何况华尔街江湖上对戴蒙的能力早已有定论:不可多得的金融天才。
但戴蒙并不急于将自己嫁出去。
他是一枚独一无二的宝石。他需要仔细选择自己出山的机会。
赋闲在家不是戴蒙所习惯的状态。
他所习惯的状态是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花10分钟时间快速浏览报纸,召开一个接着一个的会议,为下一刻就要发生的重大事件做好各种准备,由此一直忙到深夜。
而现在这一切都彻底改变了。如有必要,他可以花上一上午的时间阅读报纸。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阅读历史书籍或者人物传记。他对自己生活节奏的改变很不适应。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自由越紧张。戴蒙时常感到莫名的慌张。
慌张什么?不知道。也许在害怕自己生命的时光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朋友建议他去健身。这个建议不错。大脑放空的时候,是强身健体的好时机。
戴蒙就每天坚持到市中心的健身馆去锻炼。
他一直思考的是:自己的商业智慧下一站应该在哪儿施展?
戴蒙赋闲就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
孙悟空的能力很强,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在神魔两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在唐僧出现之前,他也只能在五行山下数星星。
他的价值因为唐僧的出现才有价值。
戴蒙的能力在华尔街也是独一无二,无人能出其右。问题是,唐僧在哪里?
美国第一银行的出现就像是唐僧的出现。
一天,戴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保证我说出这家银行名称时你会心动。
这样的话戴蒙听多了。
在他赋闲在家的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有不同的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
他们总是自信地向戴蒙介绍他们的企业:我们一定会让你心动。
开玩笑,从花旗银行出来的人,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吗?
能让戴蒙心动的企业并不多。
虽然戴蒙并不能清楚地描述自己想要到什么样的企业里去,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需要在哪些企业上浪费精力。他是一只蛰伏的狮子,一旦出动,就必须猎物丰厚。
这次电话好像有点不同。
因为对方说出了银行两字。戴蒙对这两个字很敏感。他是一条金融领域里的鱼,如果非要让他脱离金融领域,比如将他扔到工业领域,他肯定会因为水土不服而死得很难看。
他的心一直属于金融,属于资本。
所以当他听到银行两个字时,就愿意让对方多说一句。
我说的银行就是美国第一银行。对方一字一顿地说。
戴蒙彻底被俘虏。毫不犹豫地对对方说:没错,我很心动。
他们立即约好会谈的地点。
美国第一银行来头不小。
前身是1870年成立的俄亥俄州城市国民银行。历史根基很深。
1958年,约翰?G?麦克伊从他的父亲手中接任董事长后,这家银行开始驶入快速发展的轨道。
先是大力发展信用卡业务,成为该领域的主要竞争者。后来大举进行并
购,在六七十年代通过收购俄亥俄州22家小银行而在业内成名。
1984年约翰?G?麦克伊退休。他的儿子小约翰?麦克伊接任首席执行官和总裁。
儿子的动作比父亲更猛烈。
1997年6月在约翰?麦克伊的带领下收购了第一美国公司。这是一家发行信用卡的公司。此举收购,使美国第一银行的信用卡业务能力提升了一个层次。
这只是个开始。
1998年10月美国第一银行迎来了一笔历史上最大的交易。它以290亿美元的价格并入芝加哥第一国民银行。这次并购显然是对旅行者集团与花旗银行合并的回应。
因为它就发生在旅行者集团与花旗银行合并后一周。
这显示了约翰?麦克伊的远见。当威尔认为未来金融企业的发展主流会是大型金融超市的时候,约翰?麦克伊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也必须通过合并使自己的实力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这次合并让第一银行的实力在诸多银行中排在第四位。
这是一个很适合的位置。
适合是对戴蒙而言的。
花旗银行的实力已是业内顶峰。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花旗的身后寻找合适的平台。
更为重要的是,他更喜欢带领一个目前看起来不如花旗的银行来超越花旗。
这种复仇才过瘾。
所以说第一银行目前位于第四位的排名对戴蒙来说是合适的。
但问题是,第一银行会给他带领并打败花旗的机会吗?
约翰?麦克伊一直担任着第一银行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
促成与芝加哥第一国民银行的合并之后,他本想大干一场。
但市场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各项业务并没有呈现出他所预想的喜人场景。
1999年8月他不得不宣布银行的消费者贷款和信用卡业务的利润比预期少了5亿美元。
这不是个小数目。投资人对他的意见很大。
不幸的消息还在后面。
未出三个月,当年11月份,约翰?麦克伊又不得不宣布将第四季度利润的预期调低16%。
这再次刺激了投资者的神经。
股价立即有反应,当天就大跌。
股价的变化只是表象,更让麦克伊感到恐怖的是投资人对他的不信任。
这才是最致命的。
要求麦克伊下台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不得已,在12月份麦克伊只好宣布退休。
这只是一个照顾脸面的说法。
大家都知道,刚刚56岁的他在丑陋的业绩面前,唯有辞职这么一条路。
第一银行陷入困境。显然,要想使第一银行崛起,必须找到一个有能力的人。
这正是上天赐给戴蒙的绝佳时机。
戴蒙并不是唯一的候选人。
第一银行负责招聘的是约翰?霍尔和詹姆斯?克朗。前者曾担任过亚仕兰石油精炼公司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以及第一银行的董事,现在正坐在第一银行董事会临时主席的位置上。
招聘很严格。候选人从150人一路递减到15人。直到最后关头,戴蒙依然需要面临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个对手就是正在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的凡尔纳?伊斯托克。
凡尔纳早在1996年就担任了芝加哥第一国民银行的首席执行官,后来被并入第一银行。
与他相比,戴蒙的简历就简单了许多:除了威尔,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聘用过他。
这是他的劣势。
但因为威尔的名号足够响亮,居然在第一银行某些董事眼里成为了优势。
威尔的并购经验无人能比。在威尔身边工作这么多年,戴蒙的收购经验也不差。
本来是减分,没想到成了加分。
这出乎了戴蒙的意料。
还有一点,负责招聘的约翰?霍尔和詹姆斯?克朗必须弄明白。
他们问戴蒙:你愿意离开纽约吗?
第一银行的总部不在纽约。从一个大都市举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仅需要勇气,而且还需要决心。戴蒙的三个女儿都在纽约上学。他们需要他明确给出答案。
戴蒙说他愿意。
这又是加分的一个回答。
约翰?霍尔读出了戴蒙对第一银行的看重。他不是将第一银行当跳板,而是要大干一场。
这让约翰?霍尔和詹姆斯?克朗的天平开始向戴蒙这边倾斜。
更为重要的是,戴蒙的业务能力和敬业态度一直是不容置疑的。
戴蒙知道第一银行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有信心和能力来改变第一银行目前的困局。
四年之后第一银行以580亿价格与摩根大通宣布平等合并,就充分显示了戴蒙的能力。
现在戴蒙依然在为争取到第一银行首席执行官的任职机会而努力。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镀金,而是为了实现第一银行的崛起。请相信我。戴蒙说。
董事会相信了他。2000年3月27日,戴蒙被正式宣布为第一银行的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在董事会上几乎是全票通过。所有人都想看看戴蒙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他们不会失望。
董事会一致看好,并不意味着第一银行的员工也看好戴蒙在第一银行的前景。
牛人的举动总是不容易被普通人理解。
第一银行的普通员工看待戴蒙,就像是贫穷的农民看到一位富家子弟。
富家子弟是属于华尔街的,如果仅仅让他在乡下生活几日,尝尝乡村的鲜味,倒是可以。
如果让他长久地生活下来,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