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女儿正在眼前。他们正在为戴蒙庆祝52岁的生日。为了不影响妻子和女儿的心情,戴蒙还是从座位上离开,来到餐厅的走廊外面来接听这个令人讨厌的电话。
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戴蒙保持着克制,但语气分明是不耐烦。
还好,盖瑞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不介意这些。
与即将要转述的正事相比,他没有时间去介意。
因为这牵涉到一家金融机构的生死。
你愿意和施瓦茨通话吗?盖瑞小心翼翼地说。
施瓦茨是贝尔斯登的首席执行官。和他通话?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戴蒙勉强答应下来。
施瓦茨的声音随即传过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施瓦茨说得很直接。
什么帮助?
我们正在遭遇挤兑风潮,贝尔斯登已经没有资金来应对明天到期的债务。施瓦茨说。
需要多少钱?戴蒙问。
300亿。
那不行。戴蒙果断地拒绝。
他是有理由的,虽然摩根大通拥有充足的现金,但他不想将这些钱轻而易举地就散发出去。形势还不明朗,他不知道摩根大通为应对未来的风险还需要多少钱。
地主家也会缺粮的。
但他并没有放手不管。他答应施瓦茨会帮助贝尔斯登联系纽约储备银行行长盖特纳和美国财政部长鲍尔森以及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贝尔斯登的事情毕竟不仅仅是它自己的事情。
作为美国第五大投资银行,它的事情也许会牵动整个华尔街,整个美国。
美国政府不能坐视不管。
施瓦茨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
挂上电话,戴蒙还是禁不住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3月13日,这个除了是自己的生日之外,也许还会预示着什么。
施瓦茨向戴蒙寻求帮助,不是偶然臆想,而是深思熟虑。
银行的管理者最喜欢看到的场景是大家疯狂将钱存入自己公司名下,而最不愿看到的是大家疯狂挤进银行将各自的钱提出来。
这几天贝尔斯登每天都在上演银行管理者们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施瓦茨几乎是夜夜难眠。
每天晚上他都祈祷着明天的形势会变好,至少希望形势能够止住下滑。但是每天早上就会被不断变坏的恶劣现实所击碎。他一直在努力地撑着。
能撑几天算几天。
也许形势就在明天发生彻底扭转。
一直到3月13日晚上,他才不得不理性地面对赤裸裸的现实:银行的流动资本储备金已经难以满足明天到期债务的需求。也就是说,如果他今晚不能为银行募集到现金,明天早上一开门就可能破产。
生或死,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就是经济形势突然变好,明天早上开门时迎接的不是前来提钱的人。这能让贝尔斯登暂时缓一缓口气,将死亡的期限再往后拖一拖。
但这种情况很被动。也就是说,贝尔斯登的生死不是由贝尔斯登自身所决定的,而是由贝尔斯登的客户所决定的。这有点任人宰割的感觉。并且从目前局势来看,如果任凭这种情况出现,贝尔斯登必然会死。
第二种可能就是施瓦茨找到资金。通过向别的银行进行贷款从而使贝尔斯登具有足够应付明天需求的流动性资金。这样就能确保贝尔斯登在明天不会死亡,将希望延续到后天。
这种情况能够使贝尔斯登握住主动权。尽管这种主动权看起来很可怜,仅仅一天。
但有总比没有强。哪怕只有一天。
这是他主动向戴蒙打电话的原因。
之所以找戴蒙,其中的因素有多种。
第一种因素是他知道戴蒙曾对贝尔斯登表达过好感。那是戴蒙还在第一银行担任首席执行官的时候,戴蒙曾表达过和贝尔斯登合并的意思。但他们双方很快就发现,如果两家合并不仅不会被市场看好,而且还会稀释第一银行股东的每股权益,所以合并的念头就迅速消失。
但现在这个历史被施瓦茨重新解读。
既然你有过好感,那说明我们还是有你看重的地方。
就像是初恋一样,如果你当初追求过某个人,若干年以后你应该还记得他的优点。
施瓦茨希望戴蒙能记住贝尔斯登的优点。
也许戴蒙真的会因为曾经的好感而心动。
第二种因素是因为摩根大通和贝尔斯登有着多种合作关系。摩根大通很了解贝尔斯登。和熟悉自己的人打交道自然会省去不少精力,也容易在某些问题上达成共识。
第三个因素似乎是可有可无。但是在如今这个需要为明天的伙食而必须找到财神爷的关键时候,这个因素就显得很有必要。那就是摩根大通的办公室离贝尔斯登总部很近,就在斜对面。如果需要会面,他们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就能坐在一起。而其他银行,比如富国银行或者美国银行,他们都远在纽约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近水楼台先得月。
其实上述因素都不是最主要的。就像是吃饭,上了各种作料之后,能够填饱肚子的必然是主食。这个主食就是:在整个华尔街上,只有摩根大通的财务状况最良好,只有它有钱。
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向一个穷人借钱,即使对方倾家荡产也借不来多少,而如果向一个富得流油的人借钱,即使他不是很情愿,但只要他张口,他开出的支票只要与他的身份相匹配,数目自然会可观。
这是施瓦茨向戴蒙张口的原因。
戴蒙给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特纳打电话。
盖特纳对贝尔斯登的情况早有关注。但他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既然戴蒙主动打电话过来,他还是为贝尔斯登争取了一下。
你应该帮助贝尔斯登一把,盖特纳说。
戴蒙并没有生硬地拒绝盖特纳。但他必须将自己的忧虑表述出来。
我们不可能单独完成这件事情。戴蒙说。
单独完成意味着将全部风险都转嫁到自己身上,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我们可以帮助贝尔斯登,但前提必须是确保摩根大通的安全。没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去救助别人。
这应该是戴蒙的想法。
盖特纳理解戴蒙的忧虑。
随后戴蒙将电话打给美国财政部长鲍尔森和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他想听听这两位高官的意见。正如前面所说,贝尔斯登的困境不仅仅是它自己的困境,而且是华尔街目前困境的缩影。
而华尔街陷入困局,就等于美国经济陷入了困局。
戴蒙相信鲍尔森和伯南克一定会在贝尔斯登这件事情上交换意见。
果然如此。他们的希望和盖特纳的希望一样,都希望戴蒙能够出手援助。
这让戴蒙强硬的立场发生了动摇。再三拒绝政府的意见,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本来不想进入别人的火海,但既然政府有如此希望,那自己只好拿着水枪冲上去。
当天晚上11点,戴蒙打电话给摩根大通投资银行的联合首席执行官比尔?威斯特和史蒂夫?布莱克,要求他们立即组织人马对贝尔斯登的资产和风险进行评估。
我们必须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充分的准备。戴蒙说。
贝尔斯登为大家做了一个局。
尽管它是无意的,或者可以归罪于次贷危机,但这个局已经形成。
围着局进行思考的不仅有戴蒙,而且还有盖特纳、伯南克和鲍尔森。
最清闲的是贝尔斯登首席执行官施瓦茨。他就像是被绑架了一样,杀或剐,主动权在人家手中,人家说了算。等死或者免死,他只能期待戴蒙和这些高管能够商议个结果。
利好消息是戴蒙已经行动。他派出的工作人员已经于3月13日晚上11点进入贝尔斯登的总部查询账本,这是为贷款给贝尔斯登或者收购做准备。
利空的消息是摩根大通的工作人员向戴蒙汇报了不利于贝尔斯登的消息。这些人对贝尔斯登的财务前景感到震撼。这个消息触动了戴蒙,使戴蒙更加理性地思考如何帮助贝尔斯登。
所谓理性,就是如何将钱花得少一点或者干脆不花。
这是施瓦茨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盖特纳、鲍尔森和伯南克一直是立于全局做考虑。贝尔斯登算不了什么,华尔街上不缺这样的公司。但这家公司背后的业务关系很重要,几千家金融机构和这家公司有着密切的业务联系,如果对贝尔斯登放任不管,就等于对几千家金融机构的风险放任不管。
这显然是不行的。
每个人都害怕出现连锁反应。华尔街就是一个整体,如果一个支撑点倒了,就意味着会有一大片倒掉,甚至会使这个全局倒掉。所以他们必须让贝尔斯登活下来。
至少是先不要死。未来是否需要死,这个问题交给未来。
但是要实现这个目的,摆在他们面前的立即就有一个冰冷冷的现实:贝尔斯登明天该怎么活?
就是明天。3月14日。
这个问题太紧迫了。
盖特纳、鲍尔森和伯南克只能连夜开会。
他们必须找到一个让贝尔斯登活下去的方法。
戴蒙可以始终保持着高姿态。
这有两种含义:一是始终保持着主动地位,二是可以使商业行为变为爱国行为。
主动权的确是在戴蒙手里。整个华尔街只有摩根大通的财务状况最让人放心,这就决定了施瓦茨和政府只能找他来解决贝尔斯登的困局。
他知道政府必须保证贝尔斯登还有一口气,而又必须求助于他,他有足够的底气高姿态。
他说:在商业领域里我们也必须考虑人性,必须在国家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给予帮助。
如果出手救助贝尔斯登,他把这看成是爱国行为。
其实可以理解。贝尔斯登本来不是他的菜,他始终没有将这家公司列为摩根大通的收购对象。如果不是帮助解围,以避免贝尔斯登破产引起的连锁反应风险,他完全可以不管。
不接这个茬,没有人能将他怎样。
盖特纳只能是在清晨五点开会。
他必须在各大银行开业之前确定为有关贝尔斯登的方案。
施瓦茨在连夜等着呢。
是让死或者让活,都需要一个确定的结果。
会议的规格很高,鲍尔森和伯南克都在场。
不能让贝尔斯登死,这是会议的基调。
至少要保证在明天不能死。如果能够扛过明天,后天和大后天都是周末,股市休息,这对大家来说都迎来了再做下一步打算的机会。戴蒙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如何才能不让贝尔斯登死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向贝尔斯登输入确保明天流动性的资金。
谁来掏这笔钱?
让摩根大通掏绝对不可能。戴蒙出于爱国热情可以来帮助贝尔斯登,但如果让他忘记冬天的寒冷将过冬的棉衣都捐出去,戴蒙肯定不干,爱国也是有限度的。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站在政府的立场,他们更不希望摩根大通因为救助别人而使自己陷入困境。摩根大通比贝尔斯登重要得多,如果让它出了问题,后面的场面更难收拾。
但是让政府直接掏这笔钱更不合适。很多人因为次贷危机而使生活陷入困境,如果美国政府置人民群众的生活困境而不顾,简单粗暴地拿纳税人的钱去救助一家投资银行。这在国会上必然是说不通的。
怎么办?
只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由政府出钱,将钱贷给摩根大通,然后再由摩根大通贷款给贝尔斯登。戴蒙在这个循环中不需要掏一分钱,他只不过搭了一个桥。
他们都殷切地希望,这个方法能够为贝尔斯登增加复活的血液。
市场上的反应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