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入第之后,苏东坡的父亲苏洵当时并没有立即被朝廷授予官职。按常理,必须经过一道由吏部主持的考试。但苏洵认为自己已经年迈,不愿意与那些年轻人一道参加考试,上书皇帝请求免考。仁宗皇帝于是授予苏洵为校书郎,并未经吏部的考试,后来又授予新职,为本朝皇帝写传记。
写传记这本来就是作家的事,也是苏洵的拿手好戏,他自然乐于接受。但是后来出现了问题,就是那些皇帝都是当今天子的先人,他们的传记需忠于史实到什么程度呢?苏洵决定采取史家的严格写法,史家不应当文过饰非,即使为自己的先人立传,亦当如此。皇帝对苏洵的这种做法很不满意,于是有了争论,在今日苏洵的文集里尚保有下列的文句:
询问臣僚上言,以为祖宗所行不能无过差,不经之事欲尽其去,无使存录……编集故事,非日制为礼典而使后世遵而行之也。然则洵等所编者是史书之类也,遇事而记之,不择善恶,详其曲折而使后世得知,是史之体也。若夫存其善而去其不善,则是制作之事,而非职之所及也。班固作汉志,凡汉之事悉载而无所择也。欲如之,则先世之小有过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后事无疑之。
苏洵认为为历史人物写传,必须忠实于历史,不能去恶存善,文过饰非。也就是司马迁所说的“不隐恶,不虚美”,这写史的实录之精神,被苏洵所继承。苏洵坚持这一写史原则,而皇帝则从皇室的尊严出发,用高压来迫使苏洵美化先皇们。苏洵当然不干,于是以详细的历史来驳斥皇帝等人的非难。
苏洵的这一做法可谓大胆之至。若是他面前的是秦皇汉武等性格凶残的君主,那么这样的上书,很可能会让苏洵遭遇一场像司马迁那样的飞来横祸。可是时代已经发展到了宋朝,相对而言君臣之间是比较开放的了。因此,苏洵没有受到皇帝的惩罚。
但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苏洵能够不顾权势的压迫,与皇帝辩解,坚持史书的实录精神,这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反映了苏洵的求真精神。同时,苏洵的实录精神,反映了他对历史的尊重,以及在写史上与权势做斗争的顽强勇气和威武不能屈的抗争精神。
这一个过程,是苏东坡亲眼所见的。当时,苏氏兄弟二人正住在开封的家里,等待着朝廷给他们分配官职。苏洵不为权势压迫,敢于说真话的写史实录精神,实在令苏东坡对父亲充满了由衷的钦佩,从而也深刻地影响到了他后来的人生道路。
苏洵秉赋颖异,气质谨严,思想独立,性格古怪,个性强烈,不服权威,具有一种斗士精神,这种精神在为先皇们写传这件事情上突出地表现了出来。后来,苏洵还与王安石等炙手可热的宰相们闹翻,更是反映了他的不服从权威的精神面貌。这种精神深刻地影响了苏东坡,使他内心的那种求真意识更加炽热。
在每次遭遇挫折,遭遇打击之时,苏东坡都坚持,不为了政治利益或其他利益而说昧心之言,不做昧心之事,在政治上刚直不阿,勇于与权势做斗争,这使他总是遭到朝中权贵们的打击与陷害,最终三次遭到贬谪,一次比一次贬谪得凄惨,最后几乎死在荒凉的贬谪之所,这正是他追求真理精神的体现。苏东坡的求真精神,容不得他的精神有任何污染与沉渣。他在真理的苦难与谎言的权势中,主动放弃了功名富贵,而要追求人生活着的真谛。
苏东坡后来在政治道路上的这些选择,无疑都与父亲苏洵的影响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