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作诗词,描写非常细腻,精雕细琢,耐心打磨,因此写出的诗词多为精品。如《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汲江煎茶这一平凡举动,苏轼却写得清新活泼。杨万里对这首诗十分赞赏,在《诚斋诗话》中说:“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并详细评论此诗:“自临”一句“七字而具五意:水清,一也;深处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钓石,非寻常之石,四也;东坡自汲,非遣卒奴,五也”;“雪乳”二句,“此倒语也,尤为诗家妙法,即少陵‘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也”;“枯肠”二句“又翻却卢仝公案”(卢仝“三碗搜枯肠”)。后人常评杨万里“浅意深说,直意曲说,正意反说”,其实苏轼早已导于先路了。
这类诗还有《百步洪》“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用七种形象表现“百步洪”之快,这些形容可谓让人看到了洪水来临时的样子。《读孟郊诗》以“孤芳”“水清”“食小鱼”“煮蟛蜞”,形容“佳处时一遭”;《石鼓歌》用六种形象“石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模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莨莠”,来体现“时得一二遗八九”,都是体现苏诗细腻的表现力的经典名作。
苏轼善于在细微中捕捉诗意,于细微处发现常人所不能发现的诗意,在他的笔下,自然界的一切都富有生命力,都有可感性。如牡丹怕羞“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海棠贪睡“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清泉慰心“倚山修竹有人家,横道清泉知我渴”等。最生动形象的当推《新城道中二首》: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东风解意,晴云披帽,野桃含笑,溪柳自摇,颇具江南山乡韵致。可喜可感,表达了诗人对淳朴自然、悠闲自在生活的向往。
苏轼善于捕捉景态事物的刹那神态,并将之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如潮水刹那间涌来,“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指顾雪成堆”;电光的一闪而过,“电光时掣紫金蛇”;雀鸟振翅的一刹间,“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双翎决将起,众叶纷自举”,更是四句一气呵成,把枝上之雀欲飞未飞时的神态表现得十分细致。打猎时的动态,“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而临湖自照“画船俯明镜,笑问汝为谁?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散为百东坡,顷刻复在兹”,则像快速连续之画面,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把临流自照时千变万化写得十分细致。
诗人还能够推陈翻新,表达前人所不能有的感受。如《和鲜于子骏郓州新堂月夜二首》写美人,“佳人如桃李”,这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可接下去一句“蝴蝶入衫袖”,便不落俗套,简单五个字就勾画出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形象。又如以美人喻花:“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把海棠比作一位天生丽质,却流落陋邦的佳人。饮酒本是很平常的事,却也能被苏轼写得不同凡响:“晓日着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写酒后感受,像春日和风,酥透骨髓,徐徐扩散开来,没有一点声息,只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而“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出语平淡,又谐趣横生。
苏轼能由他细微的感觉中领略景态事物的美,并由此而生发出多种感受,如“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先用“浸”这个别出心裁的字眼表现月光如水的感受,并从“浸”引生出“泠然”与“洗”,“欲饮”与“不可掬”的新奇感受来。
总之,苏轼的精雕细琢,是多方面的打磨,并非仅仅文字上的技巧,而是在观察、体验、描写等全方位生出与众不同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