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5360200000014

第14章

余家滨自从给社上放牛以后,倒也落得个清静。晚饭后,最多也就是到二哥和妹妹家聊聊天,妹夫家原来是大户人家,现如今拖着残腿的妹夫如何支撑这个家?前些日子被城里的妹妹把全家都接走了,那两间房子交给了公家。公家在那里办了一个供销社。这样一来家滨更很少到别人家串门了,整天很少和外面的人接触,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为村上的乡亲们写写对联,平时为盖房的人家写一条上梁的横幅,谁让他是查家村的识字人哪。总之,他和村上的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所以也就少了几分提心吊胆。前几年,红铃为他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秀,孩子很乖,家滨喜欢得要命,三四岁就开始和他一起去甸子上放牛。开始家滨怕甸子上的蚊蝇叮咬着孩子,就手里拿了几棵蒿草为女儿哄赶蚊蝇。可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甸子上的蚊蝇根本就不叮咬女儿,好多次,他发现几只蚊子在秀的身旁转悠一会就踉踉跄跄地飞走了。这时家滨才领悟到,女儿真的能驱赶蚊蝇。他把他的发现告诉了媳妇红铃,红铃抱着女儿亲了又亲,她说女儿身上有一股香味,蚊虫都怕她,说他们的女儿有福,有神灵在保护她。打这以后,他们就把女儿的名上加了个香字,叫香秀。香秀眼下已经六七岁了,还是经常和爸爸到甸子上去放牛。这一天傍晚,夕阳已经落山了,但天边还是火红火红的,家滨爷俩放牛回来,香秀坐在一头老黄牛的牛背上,在夕阳的映衬下,香秀变成了一张镶嵌着金边的剪影,她那头上毛茸茸的头发也变成了黄色,她的身影在牛背上随着黄牛的摇摆而左右晃动着。当牛群来到村口时,在那棵老榆树下站着一个外乡人,他的衣杉褴褛,头发蓬乱,单肩上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行李包。家滨看不清那个人,就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谁呀,在那儿干啥哪?”

香秀在牛背上认认真真地说:

“不是我们这儿的,我不认识他。”

说话,牛群来到了那个人跟前,家滨上下地看了这个人几眼,刚想问问他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还没等家滨说话,这个人倒呲着牙先说话了:

“这不是家滨哥,不认识我了?”

家滨被叫得一愣,忙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这个人,见这个人清瘦的脸上,落了一层的灰,乱蓬蓬的头发,两鬓已经白了一半,一身的灰布衣褂,已好久没有浆洗过,脚下趿拉着一双布鞋。家滨眯缝着眼看了半天没有吭声。那人笑眯眯地冲着家滨又说:

“是我呀,家滨哥,我是你家的伙计,我叫刘炮……”

家滨听到这儿,呼的一下想了起来,忙走近一步看了一眼这个人的左眉下,一道寸八长的疤痕证明了他说的话,家滨疑惑地问:

“你被放出来了?”

“是,刚出来,你看,这是监狱里给我的证明。”

说着,刘炮头拿出一张纸给家滨看,家滨没有接,只是斜眼扫了一眼:

“你被安置在查家了?”

“是,那我还能去哪呀。”

家滨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刘炮头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家滨往村西指了指:

“那你去西头周支书家说一声,看他把你放在哪儿?”

“周支书是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他是当兵的,转业后到这儿的。现在是我们村的一把手。”

说完,家滨头也没回地走了。香秀还在牛背上回头看着这个人,他疑惑地问:

“爸爸,这个人是谁呀?你怎么认识他呀?他脸上有一个大伤疤,好吓人哪。”

家滨没有看香秀,脑海里想着以前的事,随口答到:

“他以前是咱村的人,干过坏事,现在学好了,就又回来了。”

家滨把牛赶进了牛棚,拴好后,背着香秀回到了家,红铃已把饭菜做好摆在了炕上,新煮的一盆餷子粥,用冰凉的井水拔过了,一盘黄澄澄的大酱,散发着酱香,桌头的柳条笸箩里装着一下子新鲜的青菜,有小葱、小白菜等。红铃看见家滨和女儿一进院,就拿了铜盆,在房门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放到院里的木凳上,把一条手巾放在盆里,上去抱过女儿亲了一下:

“叫你爸洗手,咱们好吃饭,哎呦,我这宝贝闺女的手也全是土,来和爸爸一起洗。”

家滨脱下外面的白布褂,低头洗了几把,拧干了手巾边擦边和红铃说:

“哎,他妈,今天你说我看到谁了?”

红铃边给孩子洗手,边应着:

“谁呀?”

“那个被政府抓起来的刘炮头。”

红铃听到这里一愣,水盆里的手停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说:

“他怎么回来了?他可是一个生祸的根子。”

“我看没那么邪乎吧,解放十多年了,现如今是新社会,他也在笆篱子里呆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改改,我看他满脑袋也全都是白头发了。”

“我看哪,是狗改不了吃屎,不一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哪。”

红铃说完,接过家滨递过来的手巾给女儿擦手,全家人开始吃饭。

这时,家川从窗前过来,家滨忙打招呼:

“二哥,吃了吗?快屋里坐吧。”

家川拉门进来,嘴里说:

“大周去公社里开会去了,今儿收工早,我吃过了。”

说着,他走到了炕前。红铃端碗下了地,指着炕说:

“二哥,你坐这儿,我把烟笸箩给你拿来。”

还没等红铃动手,香秀跑到炕梢,捧起了烟笸箩:

“我给我二大爷拿。”

家川高兴地摸了摸香秀的头:

“秀,吃饭去吧,二大爷自己来。”

说完,家川卷起烟来。家川把卷好的纸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两口,冲着正吃饭的家滨两口子说:

“你们说这是咋的了,我看哪,好像又要来啥运动了似的,前些日子,听钟麟回来说,城里好多地方都乱了,说是造反了,工厂也不生产了,学校也不上课了,你说这能行?”

家滨用筷子扒拉着餷子粥,拿了一棵小葱蘸着大酱,边吃边说:

“我觉得不对劲儿,要那样下去国家不完了?”

家川也有点纳闷地说:

“说的是哪,最近高升两口子可老没回来了,他们厂子的情况不知咋样?”

家滨看了看红铃,没有吭声,红铃接过话来说:

“升儿上次领了一些人,去西面那个厂子搞武斗,还都动了枪了,可他回来,还笑呵呵地对我说,他们取得了伟大胜利。临走时还着急忙慌地对我说,最近就不回来了,说他现在是厂里造反团里的头儿,可忙了,听说他们厂里也乱得够呛,说他们厂长是叛徒、特务,已经给抓起来了,大夏天的,他们还在那个老头的背上蒙上棉被,在上面打扑克……”

家滨鼻子哼了一声:

“不务正业。”

红铃扭头看了一眼家滨,又接着说:

“我这么一听可吓坏了,造反那要是在过去,那不是掉脑袋的事儿?他听了就笑我,说,妈,你放心,如今这造反是上面号召的,他说这乱是好事,可以暴露阶级敌人,还可以锻炼革命同志,还说了好些子话,我也听不懂。你看,他现在还真的就造出点名堂,现在已经到……到省里什么衙门去了。”

家滨补充说:

“现在已经到省里当委员了。”

家川已忘了吸烟,瞪着眼珠看着家滨说:

“当啥委员了?”

家滨想了想,含糊地说:

“是什么群众工作委员会委员。还不是借着纪念毛主席‘五七’指示发表两周年为名,把省级机关的四五百干部都弄到柳河办农场去了,叫五七干校。省里只留下他们几个人当政掌权。听说这事党中央毛主席还知道了,还作了最新指示,其他省里也都学起了他们,都在山区建起了五七干校。我看哪,这国家真的要大乱了。”

家川抻着脖子听,忽然像是恍然大悟,接了话说:

“怪不得,前些日子我去‘半拉城子’送砖,一些人在街上敲锣打鼓地庆祝,欢呼‘最高指示’发表,我看着就有这条‘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当时我还想呢,这干部都下放劳动了,我们干啥去。咋的,这事是他们搞出来的?那他就到省里去上班了,不在厂子里干活了?”

家滨摇摇头:

“是吧,我也没细问。”

家川吐了一口烟,若有所思地说:

“这孩子有出息,从小看着他就活泛,将来准能当大官。”

家滨把碗“嘭”地放在饭桌上,愤愤地说:

“当个屁,我说呀,愿意整人的人没有好下场,当初我要是和日本人一个鼻孔出气,我就是再能跑,也活不到今天。我看呢,还是稳当点儿好。工人不干活干啥?靠歪门邪道,早晚得出事。”

家滨气哼哼地吃完了饭。

家川怕家滨这样说孩子,红铃心里不好受,就数落家滨:

“孩子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有啥看不惯的。现如今这年轻人比我们那时强,没有胡子和日本人捣乱,还不就要求个进步啊,上一次,钟麟回来不也说他也要当什么……什么教导主任了,瞧,孩子们不是比我们强啊。”

红铃看出家川怕听到家滨数落孩子自己有啥想法,就笑着边收拾碗筷,边说:

“二哥,家滨说得对,升儿这孩子是有些不安分,每次回来我们两口子都说他,家滨说他是没把他当外人,是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

家川看看红铃,笑笑说:

“那是,那是,都是盼着孩子们好嘛。”

说着在鞋底上掐灭了纸烟。家滨往后一撤,抓起炕上的蒲扇扇着风,他边扇,边和二哥说:

“不说孩子们的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哥,今天我看到刘炮头被放出来了。”

家川听到这个消息也一惊,他想起了被刘炮头打断了腿的妹夫查舒威,他想到被刘炮头欺负的妹妹紫彤,这个人怎么又回来了,他不由地问了一句:

“他就住在咱们村了?”

家滨点点头:

“他手里有公安给出的信,那大周不得给安排呀。”

哥俩说到这都没了声音,但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是不欢迎的。俩人又唠了一会别的嗑儿,就休息了。

城里乱哄哄的事儿,转眼也到了乡下。大周整天地忙着到乡里开会,回来就召集社员传达,闹得队上的农活没人干了,砖厂也快停工了。大周这个当兵出身的人,喜欢实话实说,开始跟着上面跑,今天召开斗批改现场会,明天又要掀起革命大批判的新高潮;今天要在村前屋后的大墙上书写毛主席语录,明天又要在会场上挂上“紧跟毛主席伟大战略部署,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进行到底”的会标。大周忙得不亦乐乎,可到了年底,地全都荒了,连村里人的吃饭都成问题了,好多个孩子多的农户都来社上借粮食,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大周想不通了,这搞社会主义也得让人们吃上饭不是。于是大周那炮筒子脾气又来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从今儿起,这大会小会咱不开了,社员下地,砖厂开工。就这句话,没有几日就传到了来村的工作组耳朵里,工作组的郝同志找大周谈话,大周就和他喊,郝同志问:

“社会主义好不好?”

他说:

“社会主义好,就是吃不饱。”

工作组的郝同志指着大周的脑门说:

“周书记,这样下去你会犯错误的。”

大周理直气壮地说:

“要是在我们村饿死人,我会犯更大的错误。”

说完,他一甩手走了,把工作组的郝同志晾在了屋里。

他来到了热火朝天的砖厂,社员们管这里叫窑地,是和泥、脱坯、烧砖的地方,前几年,是人工脱坯,效率极低,大周当了支书后,买了制坯机,效率一下提高了几十倍,村里的强壮劳力也都在这里。大周刚到取土的山根下,负责推土的家川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大周,水池里的水又没了,湿土已经没有了,现在有些窝工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周几步走到水池边,水池已见了底。大周顺着流水槽大步流星来到了水井边,这口井是前几年由上面来人说是贯彻什么精神时修的一口机井,井很深,有一次社上的一匹小马驹到井边喝水,失足跌了下去淹死了。这口井的井帮儿是用碗口粗的白桦木做的井套,井台是用大块青石板修砌的,到井口是两级台阶,以免牲口掉下去,在井旁还修了一个小砖房,原准备装配电柜和水泵用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停工了。大周当了支书后,为了解决窑地的用水,就在这口井的上面加了个辘轳,修了一趟水槽到窑地的水池中,只要有人把水打上来倒在水槽里,水就会流到远处的水池中,供前面的窑地用。前一阵子刘炮头回来,拿着公安局的介绍信,要在村里落户,大周就想起了这个废弃了的旧井房,一来解决了刘炮头的居住问题,二来打水也正好缺了个人手。于是,刘炮头就住进了这个井房,每天为窑地打水。但刘炮头这个人,天生的懒惰,这么多年仍没改变这个毛病,经常的偷懒睡觉,闹得窑地上是经常断水窝工,大周已狠狠地说过他很多次了,可还是不改。今天,大周满肚子气地来到机井旁,井台上没有人,两只木桶横七竖八的扔在石板上,石板上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滚烫,一滴水迹也没有,看来已是很长时间没打水了。大周推门进了井房,井房后面的小窗子开着,土炕上躺着刘炮头,他光着膀子,脸上遮着一把没了边的破蒲扇,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大周抓住刘炮头脸上的破蒲扇,照着他的脸上“啪啪”地拍了两下,刘炮头“呼”地从土炕上坐了起来,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一看是大周就满脸堆笑地边下地边对着大周说:

“周书记,你看我,又睡过了。”

大周气哼哼地看着他:

“你到外面看看,全窑地的人就等着你。你是少爷呀,你一天吊儿郎当的,想不想干,不想干,你给我滚,我这不缺你这头烂蒜!过去的事儿,在我这儿,没瞧不起你,对吧,可你现在这德行,我不想再看到。”

刘炮头用一只脚在地上划拉着鞋,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周,笑嘻嘻地点头说:

“书记,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马上干活,马上干活。”

刘炮头趿拉着鞋跑出小屋,归置了一下两只木桶开始打水,大周面无表情地走出井房小屋:

“今天扣你四个工分。”

说完,他向窑地走去。刘炮头看着大周走远的身影,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呸,神气个屁!”

家川在窑地推了一天的土,感觉到浑身酸疼,进屋先舀了一瓢凉水,“咚咚”地喝了个痛快,一屁股坐在灶坑旁的小凳上。妻童氏也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家川:

“他爸,你先进屋歇吧,我做饭。”

“你不是也倒了一天的坯子吗?我来给你烧火。”

说完,家川起身到外面抱了一抱玉米秸,坐在小凳上点起了火,卷了一支纸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童氏麻利地做着饭菜。

天已经蒙蒙黑了,家川和妻也刚好做好了饭菜,还没等吃饭,外面匆匆地进来一个人,吓了家川和童氏一跳,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儿子钟麟抱着小孙子余聪进来了,俩人看见钟麟后是又高兴又吃惊,他们不知道儿子为啥这个时候会来,童氏忙下地,从钟麟怀里接过孩子疑惑地看着他,家川不解地问:

“咋这时候来了,出啥事儿了?”

钟麟掏出手绢擦了一把汗,轻描淡写地说:

“我这儿没啥事,但城里这些日子很乱,有些工厂已开始了武斗,还有的兵工厂动用了坦克和大炮,我们学校也已经停课了,说是要停课闹革命。我想近些日子我可能要忙一些,晚上也不一定能回家,我想把聪聪放乡下住一段时间,等城里事态好一些时再接回去。”

聪聪一听要把自己放到这儿,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撇扯着嘴竟然要哭,钟麟忙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套孩子的新衣服,是一套小军装,领口还钉着两枚火红的领章,他冲着聪聪哄着说:

“聪聪,好孩子不哭,爸爸有事,你在奶奶这儿住些日子,爸爸有时间来看你。看,这是爸爸给你买的解放军衣服,你不是最喜欢解放军了吗?爸爸还给你买了一只枪,喜欢吗?聪聪。”

说完,钟麟又从挎包里拿出一把小木枪,递给聪聪。聪聪破涕为笑,紧紧地抱住衣服和小木枪,笑盈盈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童氏听说城里很乱,就有些为儿子担心,眉头紧锁着看着钟麟,可当听说要把孙子聪聪放到她这儿,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乐呵呵地说:

“好好,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事,我看我的大孙子。”

说着,她亲了亲余聪那白嫩的小脸儿,孩子非常的懂事,紧紧地抱住奶奶的脖子,小声的对奶奶说:

“奶奶,奶奶,我可想你了。”

奶奶听到这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孩子到炕上玩儿去了。家川看了一眼妻和孙子,拉了一把钟麟的手说:

“走,到你三叔那儿看一眼。”

说完,家川和钟麟就走出屋,他俩一路走,家川就问:

“钟麟,是不是你自己摊上啥事儿了,要不然你这么晚了咋能来这儿?”

“爸,我是有点麻烦事儿,没敢当着我妈的面儿说,我被停职了。”

“前几次回来不是还挺好的吗,不还说要提拔你当教导主任吗,咋就这几天就变了哪,这是因为啥呀?”

“上个月,我带几个我的学生到家里补课,时间晚了,我就留他们在家吃饭。这时,天下起了大雨,我的房本来就有点漏雨,再加上那天的风又大,结果屋里是漏得一塌糊涂,学生们就帮我用盆在屋里接水,等外面的雨不下了,屋里还在滴答,我看着满屋的盆碗,看着早已凉了的饭菜,就对学生们说,屋漏又逢下雨天,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呀。万没想到,就这句话惹了祸,前几天有个学生到校革委会告我,说我对社会主义不满,是现行反革命,学校就几次开批斗会斗我,说还要给我办学习班,晚上就不许我回家了。”

说到这,钟麟停住不讲了,家川听得不知所措,这时,俩人已经来到家滨的门前。家川“咯吱”一声推开家滨的门,催促着钟麟快进来,嘴里嘟囔着:

“这世道是怎么了,我觉得这孩子说的没错呀,怎么就犯错误了呢,快来和你三叔合计合计。”

家滨正躺在炕梢摇着蒲扇看房顶,红铃在给香秀剪着纸人,听到二哥的声音,家滨一骨碌爬起来,接着二哥的话问:

“二哥要和我合计啥呀?哎,钟麟咋也回来了,快屋里坐。”

钟麟忙与家滨和红铃打招呼:

“三叔三婶好。”

几个人都坐到了炕上,红铃拿了烟笸箩递给家川:

“二哥,你卷烟。”

家川接了烟笸箩,一边卷着烟,一边冲着家滨说:

“家滨,现如今城里这事儿我咋就想不通了,钟麟就说了一句下雨屋漏的话儿,就说是反革命,你说这还讲不讲理了?”

家滨好像并没有太吃惊,只是看了看钟麟:

“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次坎儿,关键是要挺住,你爸、三叔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这世道,我觉得也不对劲儿,黑白颠倒、好坏不分哪,你看这老实巴交读书的,却出事了,而那横踢马槽的却过得挺好,过得挺风光。听说前几天他还到什么地方把个书记给揪出来了,这还有没有个王法。”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了一眼红铃, 红铃装做没看见,没有理他,继续领着香秀剪纸人。钟麟也知道三叔是在说高升,三叔这个人,脾气很直,他原本对三婶儿带的孩子高升是很疼爱的,生怕邻里乡亲说闲话,可自从知道了高升抢了钟麟的媳妇,他就看不惯高升那股劲儿。自从高升当了造反团的头儿,他更是觉得高升不务正业,话里话外总是透着些对高升的不满,钟麟忙接过话来:

“三叔三婶儿,我还给你俩带来一个好消息,你看这是啥?”

说着钟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他打开平摊在三叔面前,指着一行大字念:

“经中共中央批准,同意增补高升等十二人为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

钟麟高声的念着,家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抢过报纸,仔细地看着那行大字,确实是高升当了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红铃听钟麟念完,她不知儿子这是当的什么官儿,就问:

“他当的这是个啥官儿呀?”

家滨看了一眼红铃,把手中的报纸在红铃的眼前抖了抖说:

“他这官儿可当大了,就是过去的副省长。”

红铃不知副省长是个啥,但他知道儿子有出息了,她冲着家滨乐呵呵地说:

“这孩子我从小就看得出,不是一般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

家滨看了看红铃那笑盈盈的脸,又看了看手中那张白纸黑字的报纸,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这都是命啊。”

家川听说高升当上了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忙从家滨手里接过报纸,想仔细地看一看,他拿起报纸,认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被下面的一幅照片给吸引了,照片上是一个人脖子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大牌子在那撅着,旁边是一帮穿着黄色军装,戴着军帽,腰扎武装带的年轻人,他们似乎在喊着口号,家川看了一下牌子,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王新华三个字,再看照片下面的小字写的是:

革命造反团的小将们,今天冲进走资派的老窝市委办公大楼,将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分子市委副书记王新华揪出进行批斗,在北方大厦广场召开批斗大会,会后造反团的小将们将王新华推上了汽车,在大街上进行了游斗。

家川觉得“王新华”这个名字好像很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他就把报纸向家滨眼前推了推说:

“家滨,这个市委副书记叫王新华,我觉得怎么这么耳熟哪,你看看。”

家滨听到王新华这个名字一愣:

“震满洲不是叫王新华吗?难道是他?”

家滨转身趴在报纸上仔细地看,由于报上的王新华是弯着腰,头顶冲着外面,看不清面目,家滨摇摇头:

“不见得起是他,要真的是他,那可就怪了。”

同类推荐
  • 假凤虚凰

    假凤虚凰

    男主:苏域职业:太子妃兼职太子专业代理人技能:无敌厚脸皮、爆棚自信心、超级占有欲、三字经、无敌残暴、专业让太子不开心一百年。女主:叶清歌职业:太子技能:狗腿、粗神经、专业坑队友一百年、关键时刻转换BOSS。
  • 她是他们的妻子

    她是他们的妻子

    《她是他们的妻子》一书的审美世界是由阳刚血性和阴柔温婉两条河流交汇而成的。作者对军事题材的独特的富于时代水准的崭新处理联系在一起,他是新派战争小说家中的中坚。他善于写战争,他出生红军家庭,他的父亲曾是一位红军战士,而他的母亲则是蒙族,他有一半蒙族血统,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好斗嗜血的天性。他的小说总是被一种莫名的悲壮苍凉的气息裹挟着,血性人物形象在他的小说中是一个基础性的审美元素。笔下人物的命运似乎不是操纵在历史的必然性的手中,也不是操纵在大自然的威猛之下,更不是掌握在现代理性精神和知识素养之中,而是支配在一种血性的人格之中。
  • 一个真实的故事——照我所听到的

    一个真实的故事——照我所听到的

    讲述了一个孩子被抢走的妇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又与孩子重逢的故事。
  • 故事并不遥远

    故事并不遥远

    遥远的海外陌生的人群,那里的人们是不是拥有一样的喜怒哀乐?那里的故事是不是写着一样的悲欢离合?除了肤色语言,还有什么与我们不同?除了忠诚善良,还有什么与我们相同?就让这本书引领我们走进世界的另一端,去领略那些或神秘或神奇的异域风情,还有那些或感人至深或动人心魄的好看故事。
  • 那个人

    那个人

    罗伟章,1967年生于四川宣汉县,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作家研究生班。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四川文学奖等,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被有关专家称为“活跃的同辈当中分量最重、最突出、最值得关注的作家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成都。
热门推荐
  • 食神之重生

    食神之重生

    他,本想退出神界,他本想成为泛泛之辈,怎奈何身不由己,仇人的报复让他不得不再次修炼,待看他如何披荆斩棘再次站在宇宙之颠.新书求收藏,求推荐,谢谢。有意者可加QQ群49978275
  • EXO学会爱

    EXO学会爱

    少年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少女待我事业有成嫁我可好?承诺······我给你了,该你来将这个变成现实。遇见你我此生无悔,爱你没有错。你······必须开开心心做回自己,我喜欢你的所有包括你的缺点。如果你是配角我就是配角心中唯一的男主角。我不是恶魔,你希望的自由就······在前方。如果你嫌我吵我就去告你,告你伤害纯真少年的心。
  • 莲叶

    莲叶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花样年华的传奇:花仙奇缘

    花样年华的传奇:花仙奇缘

    几百年前(明朝)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跟随着师父去山上采药,深山里意外地发现两朵硕大的菊花璀璨耀眼,想摘了去制成药材,但是越看越喜欢,最后不忍下手,只好放弃。几百年后(民国时期)姐姐菊香已经修炼接近千年,应该离得道成仙看似近在咫尺,问候南极仙翁,却说未到时候,只因为‘尘未了,根未断,自待瓜熟蒂落之际’。懵懂的她们,认为尘缘就是欠当初放过她们的那个小男孩的恩情,所以姐妹俩齐齐来到尘世,来还予那个他的恩情。但是这却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战乱纷争,内忧外患,可怎么找寻,即使找到了又该如何是果,一切等待她们的都是考验……文章又名《花样年华的美丽传说:我不会忘记》未经作者同意禁止转载此文,有意可和作者联系,QQ:76222141
  • 腹黑萌帝擒傻后

    腹黑萌帝擒傻后

    一朝穿成傻妞,父王不疼,母后不爱,姐妹陷害,兄弟痛恨,所谓夫君欲杀之而后快!更要命的是还怀了孕。莫伊霸气冲天:“没关系,傻妞就傻妞呗!不就气气皇后,斗斗公主,戏戏皇子,顺便再生个娃儿玩转这异世大陆嘛!何难之有?”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钢琴键上的泪滴

    钢琴键上的泪滴

    这是一个外表刚硬的女汉子,内心却是软弱的女生。从音乐坛消失了整整9年,现在又回来了。她在音乐坛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 tfboys之爱情是否痛苦

    tfboys之爱情是否痛苦

    莫浅轻与王俊凯的约定会完美的结束吗?莫浅轻与王源的友谊会发展成爱情吗?莫浅轻与易烊千玺的关系会一直僵持下去吗?莫浅轻,你是谁?你在王俊凯的面前是开心,快乐与天天微笑的你,这是真实的你吗?莫浅轻,你是谁?你在王源眼前是爱吃鬼,爱笑鬼,把王源当哥们的你,真是真实的你吗?莫浅轻,你是谁?你在易烊千玺的身边,总是摆着一张满不欢迎的脸,不跟他说话的你,这是真实的你吗?莫浅轻,你到底是谁?莫浅轻你真的没有发现你的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吗?莫浅轻你的心真的是冷的吗?没有任何的感情吗?莫浅轻你真的愿意一个人生活吗?没有他们的陪伴,你真的可以吗?莫浅轻,你是谁?请大家尽情,期待我们这本小说,O(∩_∩)O谢谢
  • 了明篇

    了明篇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重生在过去之乱史浅爱

    重生在过去之乱史浅爱

    杨笑妃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穿越了!而且……而且还变成了男的!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苦逼苦逼的她只好跟着一群妖魔鬼怪,闯荡江湖……
  • 第一丫鬟:绝色美女是我的小姐

    第一丫鬟:绝色美女是我的小姐

    【本情节纯属虚构,请勿模仿】一段穿越时空的爱恨情仇,一个关于爱与离开的故事。是非纠葛,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十几年,直到故事的结局,也没人能说得清楚。遗落异时空的公主回归变成江湖绝色美女骆清清的丫鬟。并不漂亮的她遇到了放荡不羁武林盟主之子汐云夏之后,会有一段怎样感天动地纠葛十几年的爱情故事?【感谢中国作者素材库免费封面支持!】2011魅力奈瑞儿,第二届网络形象代言人选拔大赛http://www.*****.com/?user.asp?mid=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