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大家总算统一了意见,通过了我们的“集体智慧”—《备课组教学计划》。
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埋着头,备课的备课,上网的上网,沉思的沉思。阿越可能昨晚上和李青喁喁情话太久,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何必老师激灵一下,揭下话筒:“何老师吗?告诉你办公室的人,立即打开办公系统,马校长有重要指示!”
此时,我正不知道怎么处理陈明灿的邮件:他不知从哪里下载了一个向人求爱的Flash,通过办公系统发给了我。Flash挺有意思的,但正是这种“挺有意思”让我看出陈明灿的求爱不真诚。承载着别人思想的Flash能准确表达自己的爱意吗?从垃圾箱里拾一支玫瑰能赢得本小姐的芳心?真是可笑!
还有,我昨晚给刘一君发的QQ留言,他没有回。恶狠狠看着他彩色的头像,我真想打他几个耳光。可北京太远,本姑娘的手臂不够长。
“又怎么啦,是不是洪水来了,提醒咱们躲进诺亚方舟里呢?”阿越一听“学部指示”几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刚入职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就对有关领导仇深似海的,也真是奇怪。可转念一想,难怪,刚结婚的人,夫妻原本该在蜜罐里腻着的,可是他竟然只能在电话里听妻子的倾诉,或者只能发短信……
何必老师打开自己的办公系统,点击“收件箱”,果然,马校长的名为“敬告全体任课老师”的文件赫然在目。他正要打开这个重要指示,忽然,办公室的门半开了,缝里伸进一个人头:“请问何老师在吗?”何必一看,是教他班英语课的女老师张妍。
“有事吗张老师?”何必老师站起来。
“您能不能出来一下?”张妍怯怯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尤其是女大学生,大多数都心理素质极好,待人接物的能力超强,脸皮超厚、厚到无形,张妍可算是个例外。其实,张妍可以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高高的个子、长脸、大大的眼睛,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双眼皮!长发披肩,很惹人注意,和我比起来,张妍条件要好很多,她明明具备性格外向的所有条件,却……真令人感叹。
何必老师不好意思说要用眼睛“聆听”马校长的重要指示,就跟张妍走出去。越是脆弱的人,越需要人的尊重,越需要心灵的抚慰。
“何老师……”话未说完整,张妍就哭起来,何必老师完全措手不及,慌了。
“张老师,怎么啦?”何必老师想起家里的妹妹,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一说话就脸红、遇丁点儿事就哭鼻子的妹妹,需要他去安慰的妹妹。
为了不让办公室听力发达的同事听见后激起不必要的波澜,何必老师示意她走远些。
“咱班的两个男生,郭松和刘一革在我课上说话……”张妍抽抽咽咽地说。
何必老师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学生在课堂上说话倒不罕见,学生的眼光很毒、欺生,尤其对于脾气好的年轻老师更是如此。何老师的眼睛虚视着张妍的面庞,等待着她说下去。这种虚视,能给张妍一种她在被关注的感觉,但又不至于给她造成压力。
“我上前制止他们,可他们不听,还嘴里不干不净的……”
“啊!”何必老师知道事情不像刚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张老师,你没听错?”声音大了些,他四下望望。
“……”张妍只顾忙着哭,没有回答。
这还了得!
何必老师恨不得立马就赶到教室,把那两个给他脸上抹黑的学生狠狠地揪出来,让他们写检讨,在全班同学面前保证,回家请家长……不挽回张老师的面子,他班的英语恐怕就完蛋了!
可是,现在正上课呢!再说,还有一个重要指示……
“您放心张老师,我会尽快处理的。保证你满意!”得到何必老师的保证,张老师揉着眼睛走了。
停电了?不会吧?何必老师发现,办公室四个男的正在笑,阿越笑得最灿烂。
“看了吗?”何必老师没有目标地问。
“什么?”阿越装傻。
“重要指示呀!”
“敢不看嘛!”
“给我传达传达呗!”
“还是你自己看吧!要掌握第一手资料,这样效果才够好。”阿越跟何必老师逗趣。
“这不是停电了吗?”何必老师有些着急。
“何老师,不是我不给你口述,实在是领导的重要指示精神博大精深,我口头表达能力有限,恐怕有太多疏漏,贻害无穷呀!”阿越又开始贫嘴了。
下课了。
何必老师顾不得欣赏阿越的口才,疾步赶往教室。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高中阶段高一的学生最好管,尤其是刚开学的前两个月。可是,刚军训结束,才上几天课就这样放肆,若不严加整顿,长此以往、班将不班了呀!当班主任的人啊,什么时候才会省心呢!
其实,对于何必老师来说,这件事处理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把郭松和刘一革叫出来,问明了原因,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绝没有对张老师骂骂咧咧。他们说,那时他们正在因一个问题小声讨论,可张老师误会成他们在说话,就强让他们站起来。他们顺从地站起来之后,觉得委屈,就嘀咕着说“我们又没说和课堂无关的话”,就引得张老师勃然大怒,并愤而离开课堂而去。
何必老师明白了,刚刚站上讲台的小年轻总容易犯这样的错误,遇到一点儿小事就无限放大,大惊小怪,不会解决矛盾,反而容易激化矛盾。这是一个年轻教师走向成熟必经的路段哩!但是,也不能明显地给学生撑腰,否则,他们班的英语……
何必老师分析了他们的错误,并推论了如果不解决这个误会不但对他们两个没好处,对他们班的英语学科都会贻害无穷,说得两个学生频频点头。最后何必老师非常自然地问他们应该怎么做,他们俩非常聪明非常配合地对何老师说他们会向张老师真诚地道歉。
这个问题轻松搞定,何必老师不由得哼起了歌。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音乐的巨浪汹涌而来:周杰伦正在PK王宏伟。阿越喜欢周杰伦,此时“双节棍”舞动,呼呼生风,棍影在办公室里闪动;而阿谷喜欢听王宏伟的《西部放歌》,哗啦啦的黄河水流淌在办公室的角角落落。幸亏我和盛老师、阿若没有放自己喜爱的歌,否则这音乐可就拧成麻花了……
“何老师何老师,为了弥补我无力为你转述领导指示的严重错误,我已替你把电脑打开了,以节省你的时间,你只要打开收件箱就可以了!”一看到何必老师走进办公室,阿越就表功。
“我可以作证,确实是阿越按下了你电脑主机的电源键!”阿谷百忙中不忘插上一句。
“各位任课老师,近来发现有老师在讲课时还是满堂灌、填鸭式。太落后了!自习堂上也是这样,让学生丝毫没有自主的时候,同志们,该放手了,否则就是犯罪呀!从今天起,学部要加强课堂检查的力度,发现再有这种情况,立即通报批评!我郑重地提醒大家,一节正课,你只能讲十五分钟!自习课一句都不能讲,要相信学生,要把宝贵的时间还给学生,那是组成学生生命的材料呀!”
什么呀,这样严厉的口气,敌我矛盾吧?
最后,马校长没有忘记来点儿有哲理的:“上乘的课堂是不讲,下乘的课堂是老讲;不讲的老师是天才,老讲的老师是庸才,满堂灌的老师是蠢才!同志们,你想怎么选择呢?”
“怎么样何老师?有何感受?”阿越求教似地问。何必老师轻描淡写地对他说:“精辟,精辟!”
“啊,你说领导如此重要的指示净屁,小心我告发你哟!”阿越思维真是敏捷。这家伙,在他面前说话还真不能露出空档。
大家笑起来。
“我倒是有一种感觉,想与大家共享。”阿越自然地拢了拢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真诚地说。
见大家都看着他,他就更加得意:“以我看,有些领导根本就不懂管理,甚至根本就不懂教学!尽管我认真地对号入座后得出结论,我是介于庸才和蠢才之间的教师,但我还是对有关领导作出这样的高度评价。”
“阿越你这话不对,学校建成马校就来了,干领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说不懂管理呢?”阿若表示异议。
“是啊,马校长初入职学校时,就是个普通老师,他又怎么不懂教学呢?”盛老师也踱进了阿若的战壕。
“这些我都知道。马校成为马校之前,不过是咱学校的一个普通教师,由于他教学不行,被学生反映到领导那儿,强烈要求更换老师,否则就集体转学。亏得他上下活动,学校不得已将他安排到教务处,干些检查教学的杂活。下半年不知怎么的,就摇身一变成了学部副校长,今年又升为校长!你说,无论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说到这里,阿越看到了阿谷的动作,他的右手食指正竖在嘴巴上。阿越噤了声。
啊?有这样的事?何必老师心里打鼓,这样如何得了?若果真是这样的话,学校究竟如何……这么好的硬件,这么好的软……
事实就是如此。我从那位跟马校长调侃的肥胖老师口里得知,他和马校长初来M学校时,一样是普通教师,当“马老师”差点儿被学生赶下讲台、在M学校无处容身之时,这位老师还曾向学校表达过自己对马老师的担心,富有同情心地建议学校网开一面。但岁月不居,时光若流,马老师成了马校长,这位普通老师还没有去掉“普通”二字,不过身材稍微胖些,头发稀一些,年龄大两岁而已。但因为这个原因吧,马校长对他很客气,他才敢对校长偶尔“出言不逊”。这也算是马校长“苟富贵,无相忘”的感人表现吧。
高一年级开始正式上课以后,大家都把精力投入到教学工作上去,办公室里就清静了许多,就连酷爱网络聊天的阿越也大大收敛。毕竟,刚来这个人人向往的地方,开学伊始,谁都想把前三脚踢好。古人云,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何况我们都是普通教师?不,要是按马校长英明的分类,我们都和阿越同病相怜—介于庸才和蠢才之间,若说有区别的话,不过是有的更靠近庸才一些,而有的更亲近于蠢才而已。
何必老师也完全进入了一级工作状态。原因很简单,由于他以前教的都是高四(高三复读班),已经多年没教过高一了,对教材和学生心理都不了解,心里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觉得,无论是教材还是学生,对他来说都是挑战,若经受不了这样的挑战,他就对不起一个老高四语文老师的光荣历史;再说,他又是备课组长,理应起模范带头作用,成为同事们眼里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嘛!
但让何必老师没想到的是,我跟阿越之间发生的一件事,像一块巨石,在他心灵的湖面激起了波涛。
这天晚上,没有风,天地间有一种让人急躁、令人压抑的味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还能听到校园里不时传出一两声似乎很惊恐的蝉鸣。蚊子不知得到了什么让它们兴奋的信息,玩命地飞。何必老师最后一次到教室看了同学们以后,忽然想到明天上午一到四节都是他的课(两个班的课都是连排),就想趁这个机会再熟悉一下课程,尽管白天就已经准备好。
走廊里磁砖很滑,可能是刚从强光下走出来的缘故吧,何必老师不敢走得太快。由于不想当蠢才教师,谁也不敢再讲课,每个教室都很安静。为了不影响学生自习,他慢慢走到办公室门前。扳扳门把手,锁上了,几位同事真好,已经养成了下班锁好门的习惯,何必老师心里一阵欣慰。
用钥匙打开门,何必老师发现办公室里有微微的光,仔细一看,是电脑屏幕的光—阿越的,他的电脑忘了关了。这要是让学校安检人员查到了,又该通报他们办公室了—准确的说该通报他了,谁让他是负责人呢!
何必老师正在纳闷间,忽然,微光里站起一个人来,不,是两个人!
是我跟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