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了自己,程功索性推开门进来,大大方方地跟大家打招呼。
“程干事,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即使是领导授意你检查各办公室的工作情况,也没必要这么神秘莫测吧?”阿越的年龄和程功相仿,开玩笑就比别人来得干脆许多。
“没有。我只是偶然路过你们门前,偶然停下步子罢了。”程功表情不太自然。
“是什么人或东西吸引住你了吗?”阿若可能觉得放过这个机会是一种错误。
“什么人?你吧!”阿若的难题被程功像蛛丝一样轻轻拂去。
程功说这句话时,不经意地往我这儿瞥了一眼。
“我?我要是能让你情不自禁地在我们办公室门前驻足停留,那我们不就成同志了吗?”阿若的嘴忽然翘起来。可能是受了阿越刺激,对程功的爱情充满好奇吧?
“是啊,我们就是同志啊,是M学校的革命同志啊,难道你不愿承认吗?”别说,程功的思维能和阿越媲美了。
我忽然抬起头来,用别人难以发现的眼神看了程功一眼,程功浑身一抖,对大家说:“不跟你们闲聊了,免得耽误你们的革命工作!”
程功打开门要走,又转过身来:“看在我和阿越谈得投缘的份儿上,我有义务向你们提供一个信息,学部有关领导对你们办公室有些看法,准确地说是对某些人有看法。欢迎大家对号入座!”
程功刚走,我的手机就响起了信息提示的铃声,我看了以后,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立即把信息删除了。信息的内容是:“阿褛,你不要担心,和你没关系。”发信息人是程功。
我考虑再三,觉得出于为那个男生的思想和学习着想的目的,还是应该给他的班主任反映一下。于是,我就步履轻快地找到了班主任,向他讲了那个男生在课堂上不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在纸上胡乱涂画的事情,建议班主任好好调查调查,必要时可请他家长配合,对该男生进行批评教育,否则,这种毛病可能会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反映时我有意略去了该男生在纸上涂抹的具体内容,但敏感的班主任还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他表示,一定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以免该生犯更大的错误。
自从校长找阿越谈过话之后,阿越的情绪时好时坏。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与爱妻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无望,难免生出不平之意;但同时,阿越又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心中的阴霾容易被风吹走的人,很快就会调整过来,加之校长安排给他的那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给了他力量。他在给爱妻发信息、当众发牢骚和与众人插科打诨之余,已经着手开展了文学社的工作。
阿越先是把所有的老会员召集到学部办公室里开会,中心议题有三个:一、选出新社长。由于原文学社社长已经升入高三,已不适合再担任领导职务,需要推选出选出新的社长;二、给老社员分组并选定各组组长。阿越把他们划分十个组,还印发了名单;三、制定新的文学社章程,规定今年文学社的任务;四、商讨吸收高一新社员作为文学社新鲜血液的问题。
阿越工作的时候,真是个拼命三郎的角色,真不愧为拼命三郎的同乡,令人钦佩。
要不是与阿谷的一番对话,阿越真会把这个拼命三郎永远当下去。
这天,办公室里只有他和阿谷两个人的时候,阿越忽然问:“阿谷,这个文学社总编辑是个什么玩意儿?”
“它不是玩意儿呀,难道你还不知道?虽然不是一级政府,但也是学校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嘛!”阿谷顾左右而言他。
“校长对我说,让我干这个活儿,是他极力推荐的结果,是对我莫大的信任。是这样吗?”阿越喜欢刨根问底。
“是……吧!”阿谷答得拖泥带水,这是可以理解的,由于他未受到过这种莫大的信任,自然就没有过这种经历,拖泥带水反而是真实的。阿越这样想。
“那阿谷,我想问你,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职务有没有补助?”
“据我所知,以往的文学社总编辑是没有补助的。”这下阿谷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白干?”阿越烫伤似地叫起来。
“前天学校曾经找过我,但我推掉了。”阿谷心情复杂地说。
“我上当了!我不干了!我不能被人当猴耍着玩!”阿越“啪”地把笔丢在桌子上。
大家都回来了,阿越才暂时停下发牢骚,又掏出手机,发他的信息去了。
大家都不再说话,办公室很静,闹钟的脚步升华着这种静。
忽然,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高一语文办公室,就是这儿!”于是,他敲了敲门。
“请问,吕老师是在这儿办公吗?”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问。
“我就是!您是……”我扭过身,对着门口。
“我是王波的家长。是来向您告别的!”
“什么……告别?王波他怎么了?”我很诧异。
“你过来说吧!”男人冲着门外。
一个细细瘦瘦的男生出现了, 他就是“ 吕老师, 我爱你! ” 的作者—王波。
王波慢慢上前,对我恭敬地鞠了一躬:“吕老师,我要转学了,谢谢您的教诲和宽宏大量!”
我上前扶住王波,惊异地问:“转学?为什么?”
“不为什么,您就别再问了。”王波又鞠一躬,转身就走了。
走时,王波的父亲颇有风度地代儿子向我表达了歉意,并索要我的手机号,出于礼貌,我给了他。
看着父子俩有些落寞的背影,我僵在那里。
阿越问:“这就是那个对你表达爱意的男生吧,长得还挺精神呢!”
我没有理他。此刻,我的心被自责占满了。
原来,我找王波的班主任反映了情况后,班主任对王波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先是让王波在班里检讨,后又逼着他叫家长来把他领回家反省,这样反复折腾数次,王波就成了全班同学嘲笑的对象。尤其是王波同桌又把他受批评的“猛料”向大家公布后,王波更是觉得抬不起头。于是,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转学。
其实,在决定转学之前,王波和他的父亲还想到了另一条路,转到其他班去,当他父子俩找到马校长,提出转班的要求以后,校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没问题,我很快安排!”
王波父子很感激地走了。
可是第二天,当王波再次找到校长时,校长的口气就变了。
“不行!”校长的口气斩钉截铁。
“为什么?昨天你……”王波瞪大了眼。
“昨天我是不了解情况。”校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语气。
王波还想说什么,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王波同学,我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仅供你和你的家人参考。像你这种情况,转到其他班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最好的办法是—转学。只有到另外一所学校去,才会对你有好处。你明白吗?”
“可是校长,我不想转学。”王波羞涩地对校长说。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想想,同学们都知道了你的事,你在这个已经对你不利的环境里,还有心学习吗?”
不得已,王波就采纳了校长的“小小的建议”。
我觉得,王波是被我害了!我要是不把事情反映给班主任,班主任就不会让王波在全班同学面前检讨,也就不会让他请家长,当然也就不会使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就不会导致转学的后果。唉,我心情又沉重起来。
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王波离开我们办公室前说的一句话:“吕老师,我真的没有恶意,或者以后你会明白的。”他已经转学了,我们还有“以后”吗?这“以后”是什么时候?我会“明白”什么?
我笑笑,现在的孩子啊,都说大人话,人小鬼大。不管它了。
“干什么呢,唉声叹气的?”阿越注意到了我痛苦的表情和长长的叹息。
我干脆趴在了桌子上,那个孩子的面庞又浮现在面前。
“是不是觉得那个叫王波的学生转学是你的责任呀?大可不必!或者说,与你关系不大!”
我抬起头,看阿越是如何鼓捣三寸不烂之舌的。
“首先是王波的错,如果不是他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就不会如此;如果他不是在课堂上写,也不会如此;如果他写了以后不让你看到,也不会如此;你反映给班主任之后,如果班主任采取正确的方法,而不是让王波检讨、叫家长,也不会如此;如果校长同意他转到其他班,也不会如此;如果校长向王波班主任了解情况时班主任不是添油加醋地汇报,也不会如此;最关键的是,如果王波不是全免生(由于成绩好而被免除全部上学费用的学生),也不会如此!”阿越口若悬河。
“为什么王波如果不是全免生就不会如此呀?”对于阿越的分析,我频频点头称是,这个阿越,太厉害了!但我还是抓住了阿越的最后一句。我觉得,这个分析有问题:学校不是应该珍惜好学生吗?
“为什么?太简单了!”阿越又抿了抿头发,“正因为他来咱们学校没拿一分钱,所以如果他走了,学校不但不受什么损失,还会省一笔钱;可他要是一个一年交给学校两万块钱的高价生,就大不一样了!民办学校,谁敢轻易弄走一个为学校拿钱的学生呢?”
这家伙,别管他说得对不对,你都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反正,王波走也走了,也许换个环境真的会对他有益。
“谢谢你,阿越!”我发自内心地说。
由王波这件事上,我深有感触。人的心是一件最精美的瓷器啊,一不留神就会把它打碎。一旦打碎,连粘接到一块儿的可能都没有。我不由想到了程功,其实,程功这小伙子挺好的,脾气好,待人真诚,貌似很可靠的样子。可是,我的心已经被人打碎,拼接不到一起了,又如何能接受他呢?否则,如果早一点儿遇到程功,或者会是另一番样子吧?想到这儿,我脸上热起来。从这样的角度说,程功有什么错呢?毕竟,我和刘一君并没有结婚,他有追求的权利;更何况刘一君现在不知为什么,对我越发冷淡。以后或许我应该对程功好一点儿,免得再像伤了王波一样伤了他。
有机会的话,找程功好好谈谈。我暗下决心。
下班时,阿谷悄悄告诉阿越,别忙着走,他马上有事要和他说。他们要说什么呢?和我有关吗?我心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