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
我是推剧(推子剧)团的老演员,1953年17岁时进剧团,1966年我含泪离开舞台。离开舞台虽已几十年,可是当年如何学戏演戏的情景还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1953年,我由县文化馆调进推剧团当演员,正赶上宣传婚姻法。排的第一个戏就是《柳树井》,我扮演剧中人“招娣”。那时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戏”,只知昂头瞎唱,结果戏排出来没有一点悲情。正巧中央戏剧学院的舞蹈教师徐晓钟、李正等人来凤台学习花鼓灯。徐晓钟就教我如何做戏,引导我如何去寻找潜台词,从剧中找感受,进入角色,演什么样的人就要像什么人。比如演童养媳挨打,就要想是谁打的,用什么打的,打在哪里,伤有多重,他的教导使我感受甚深。在排练时,我就想方设法走进角色。招娣向群众诉苦一场戏,我吸收了花鼓歌[悲调]的唱法:“打在身上痛在心,心里的伤儿永不结疤……”演唱时我哭了,观众也跟着我流泪,头一个戏赢得了观众的好评。从那时起,我懂得了如何做戏,徐晓钟老师为我作示范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让我终生难忘。
排演第二场戏是《小女婿》,我扮演剧中人“杨香草”。杨香草19岁,天真活泼,精明能干,从小和本村青年田喜就好,两人相亲相爱,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私订了终身。可是在那封建礼教盛行的社会里,婚姻不能自主,香草的父母竟将她许配给了罗寡妇的儿子罗长。罗长比杨香小九岁,是名副其实的“小女婿”,而且婚期就在第二天。杨香草当天夜晚与田喜相约,夜半三更逃跑。可到了关键时刻,杨香草左右为难起来。逃走吧,难舍父母,不走吧,就要和田喜割断,怎么办?唱词是:“鸟入林,鸡上窝,黑了天,杨香草对孤灯左右为难。我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怎么办,就好像脚踩着两只舟船……”为了突破四句腔格局,我将这段唱词改为一板三眼,吸收了京剧的[慢二黄],有时一句中加上个小过门。后来杨香草决定逃走,我用了连垛句唱法。琴师韩运辉的弦也拉得好,紧随我的唱腔走,双方配合默契。台上我越唱越有劲,越唱越感到自如。《香草回门》那场戏,她中途碰见田喜收工回家,两人四眼相对,默默无语,只有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戏演到这里,我就听到台下掌声四起,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似乎还在演出之中。
我人长得不算漂亮,嗓子也不算很好,哪够演员条件呢?我就想方设法弥补,个头矮就加高鞋跟,嗓子不好,我就在发声技巧上下工夫,在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字头、字腹、字尾的韵味,出字归音等方面做文章。我的鼻音较重,有时还用半鼻音,根据不同的人物性格和不同的背景,有的字我咬得甜,有的字咬得狠。一样的唱词我采用与别人不同的唱法,从兄弟剧目中吸收营养,把别人的唱腔拿来丰富自己。如《送香茶》的唱段的原词是“捧茶盘我急忙走出绣房”,我把它改为“更新衣换穿戴走出绣房”;原词“送香茶去会那张家儿郎”,我唱时将它改成:“借送茶去会那宝童张郎,人逢喜事,(我加个)哎哟我的精神爽,今日里我更觉得心情舒畅。上穿可体(合身)小夹袄,腰系百褶牡丹裙,着一条绿绫裤,对龙对凤;穿一双绣花鞋,莲步青云;红绫绣鞋绿巴边,上面绣满帮子花,鞋两边绣上蚕蛾子,蚕蛾子戏子乱扑拉。鞋尖绣朵大牡丹,牡丹旁边绣蛤蟆,不走路它不响,走一步一咯哇,走两步两咯哇(两字加重语气)。秀英我走了三四步来,亲娘来,哎哟我的妈妈(哎哟又是另加的)。那蛤蟆咯咯哇哇咯咯哇,几格得儿,可就哇子来哟,哎哟好噢来。”这段唱腔,在唱时,我吸收了民间小调《孟姜女》[叹五更调]的唱法,我把悲调改成了喜调,并融入庐剧、黄梅、吕剧的一些唱法,我把歌剧《洪湖赤卫队》唱腔最后一句的落板也融入了进去。唱出的音节随着人物情感变化,刚和柔相互映衬,由于吐字清楚,喷口有力,节奏鲜明,唇、舌、喉、鼻并用,而且用得恰到好处,所以深受群众欢迎,演出时掌声不断。
在表演上,要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假戏真做,贵在真实。我演《梁祝》中的英台时,就本着“雍、清、丰”三字做戏。雍容华贵,清秀美丽,动作婀娜娉婷,追求稳重,风采华贵,给人美感。我演《休丁香》中的丁香,就在“婉、静、肃”上下工夫,让丁香显得严肃正气,坚强不移,突现和顺、孝敬、贤惠的美德,让观众给我一种同情感。如《叹十里》:“含悲忍泪出村庄,伤心人儿欲断肠,天涯茫茫我何处去,孤身弱女奔何方。”在一百四十八句唱词中,演唱时我就融入了黄梅、曲剧、吕剧、越剧和淮河两岸一些小调的唱法,突出其悲,一下就把观众拉到了我的感情之中,跟着我痛哭流涕。所以说,要演好一个角色,并演出自己的特色,就必须走进人物,研究人物的心理,在不断提高自身的演艺水平上下工夫,才能演出自身的特色。
20世纪80年代后期,电视剧走进了千家万户,戏剧滑坡,县推子剧团改为文工团。为了让推剧后继有人,我自筹资金添衣箱置舞台,组织部分业余演员办了个推剧团。从媒体上得知潘集地区有两个宗族矛盾长期解决不掉,我就自带铺盖与干粮,到两个村里去采访,以宗族和睦相处为主线,创作了《恩与仇》七场推剧剧本。排练演出后,两村群众被剧中“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情节所感动,结果化干戈为玉帛。《淮南日报》为此连发两篇报道:一篇题为《推子剧皇后回家(潘集)办剧团》,一篇题为《一台戏化解百年怨》。这件事使我深深体会到写群众中发生之事,演群众身边之事,既能教育群众又为群众欢迎,这样的剧目最富有社会价值。
如何把推剧的地方特色凸显出来,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我在想,推剧在唱、念、做、打、锣鼓等方面走的都是京剧之路,锣鼓声和推剧的方言土腔很不协调。推剧是由花鼓灯戏脱胎而出,推剧的锣鼓若要保留花鼓灯锣鼓敲起来刚劲有力、丰富多样的特色,旦角的头饰,在花鼓灯的基础上进行美化改进,花鼓灯的扇子和手巾不丢,演生活戏以扇子作道具让其载歌载舞,再把板胡高声改为高胡领弦,使其更接近演员的本腔嗓子,这样推剧就会更富有地方特色。当年我就想做这方面的尝试,可惜当时不得已离开了剧团,而今思之,还为未能进行这一尝试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