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树昌
提起“推剧皇后”杨敏，在凤台乃至沿淮流域无人不晓，无人不知。听过她的戏的人更是无不竖指称赞。她是20世纪50年代凤台县推剧团的“名角儿”，因出演推剧《小女婿》中“杨香草”而一举成名。她17岁进团，先后成功塑造过10余个推剧舞台角色，30岁时却因特殊年代的政治因素离开了为之钟爱的推剧舞台。如今76岁高龄的她，依旧活跃在基层文化“舞台”上。
她是一个少年成名而又历经磨难的人，一个身处逆境而又孜孜追求的人，一个为戏所伤而又力兴推剧的人。
出身苦难的小歌手
杨敏是个苦命之人，1936年8月出生后就被亲生父母遗弃，是杨家父母将她抱养成人，所以至今杨敏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杨家祖居凤台县的潘集，但在县城内却有六间房屋，一个四方院，靠做小生意营生。新中国成立前，她的养父在县大队吹号，因“私通”新四军被抓坐牢，幸得营救及时才免于被杀。其养父出狱不久便过世了，从此杨敏就与养母相依为命。养母对她十分疼爱，走哪儿把她带到哪儿。夏天走亲戚，农民们劳累一天，晚上在打谷场上乘凉，人们要杨敏唱她就唱，要她跳她就跳，人们都夸奖她长大后是个好“戏坯子”。为了她的未来，她的养母省吃俭用，七岁就送她上学。心直口快、历经苦难的养母对杨敏的思想、性格和后来的舞台生涯，都有着深刻的影响。
杨敏从小就逗人喜爱，俊眉俊眼，爱唱爱跳。1943年，她刚入学，学校里演出节目，董一心老师把她抱上台演唱，她奶腔奶调地演唱：“飞呀飞，飞到花园里，这里的景致真美丽，有绿草做地毯，供我们睡眠！有红花铺草地，供我们游戏；飞呀飞呀飞得高，飞得高，飞呀飞呀飞得低，飞得低，我们飞到一起呀不要分离……”从此，她一鸣惊人，被誉为潘集的小歌手。只要有演出，老师都会让她登台唱一段。群众的夸奖、老师的赞颂，使她从小就萌发了长大当演员的想法。
天生学戏的好材料
在求学期间，杨敏的其他学科成绩都较差，唯独音乐课例外，名列全班第一。她热爱文艺，喜爱演唱，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学校的文艺尖子。1948年，12岁的她登台演《兄妹开荒》，扮演剧中的妹妹，她那“雄鸡雄鸡高呀高声唱，唱得太阳红又红，年轻的小伙子，怎么能躺在床上做懒虫”的歌声一落，就博得观众们的一片喝彩。在《王宝山参军》中，她扮演王宝山的妻子，上台只唱几句“提起我丈夫王宝山，不由我心中好喜欢，他今年二十三，文的武的两双全，呀个文的武的两双全”，台下就掌声四起，她那天真活泼、生动形象的演唱，让人感到既亲切又愉悦。对于杨敏来说，演唱似乎是她的本能，张嘴就来，出口即唱。登台演唱也练就了她无论对着什么人，无论在什么场合，她都敢唱的本事与胆量，从不怯场，不忸怩，不紧张。甚至于她演唱比说话还自然，还畅快，好像她就是为了演唱而生。
进入中学后，学校为了提高她的演艺水平，充分发挥她的艺术才能，派她到258团去学习打腰鼓。部队文工团发现她是棵好苗子，决定将她留在部队深造培养，可惜她母亲知道后却不同意，硬是跑到部队把她拉了回来。回来后，杨敏再也不安于读书学习，正巧这时，阜阳地区农田水利训练班招生，她就多报三岁参加了考试，结果竟被录取，她异常高兴。部队和训练班的学习生活，使杨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家庭以及姐妹们受难的根源，她把共产党当作救命恩人。学习结束后，分配到县实验场，她拼命工作，领导叫她干活她干活，叫她演唱她演唱。新中国成立初，群众对党的政策还不太理解，所以召开群众大会很难，土改工作队就叫她以唱歌来吸引群众。“旧社会好比黑格洞洞的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们压在最底层，看不见的太阳，看不见的天，数不尽日月，数不尽年……”她那细润的歌声还未了，群众就自动聚拢起来。她的歌声让人们心花怒放，所以都称赞她是当演员的好材料。在实验场工作没多久，领导就把她调到县文化馆专门从事文艺宣传工作。
崭露头角的推剧花
1953年杨敏到县文化馆时，花鼓灯艺人李兆业、朱冠江、詹乐亭、郑瑞敏、苏秀礼、刘殿香等人正在筹建推剧团，不久杨敏便被调到剧团工作。当时正赶上宣传婚姻法，剧团便要配合中心工作宣传党中央下达的关于“推翻不合理婚姻制度”的政策。杨敏接手的第一个戏是《柳树井》，她扮演了剧中人“招娣”，也正是从那时起杨敏正式走入了自己的推剧人生。当时恰逢中央戏剧学院舞蹈教师徐晓钟、李正等人到凤台学习花鼓灯，徐晓钟就成了杨敏学习推剧的启蒙老师。如何做戏，怎样寻找潜台词，如何假戏真做找感受，怎样深入角色……徐晓钟的指导，使杨敏进步很快，《柳树井》一经推出就赢得了观众好评如潮。而随后排演的《小女婿》，得到观众的一致好评，连演数场，从城内演到乡下，轰动一时。杨敏因为饰演剧中主角“杨香草”而一举成名。感人至深、情真意切的表演更是给杨敏冠上了“推剧皇后”的美誉。“推子剧是枝花，杨敏是花中花”成了当时人们的口头语。
为了扩大推剧的演出阵容，组织上将岳方英、吴振会、李振新、季敬华等也从教育部门调进了剧团。颍上县艺训班的张玉山、王敏、余学俭、张华斌、李俊英、谢保坤等演员也合并了过来。这些人的调进，为杨敏的演艺水平提高带来了更多的学习机遇，她拜一些老演员为师，坚持天不亮就起身，苦练舞台基本功，压腿、下腰、跑圆场、拉山膀、吊嗓子、听唱片。老演员在演出时，她坐在台下仔细观看，学习他们的手眼身姿的表演技艺。锲而不舍的学与练，使她的唱做念打的舞台基本功得到了显著提高。
推剧，也叫推子戏或四句推子，是来回死调，显得单调乏味，杨敏便通过听唱片、品戏韵，汲取越剧、评剧、黄梅戏、吕剧、泗州戏等剧精华，融入自己的唱腔中。如在《小女婿夜逃》一段唱词：“鸟入林，鸡上窝，黑了天（曲），杨香草对孤灯，左右为难，我的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怎么办？就好像脚踩着两只舟船。”她就吸取了评剧的一些唱法；在《拾玉镯》中的唱段：“昨夜晚将玉镯观看一晚，这件事倒叫我挂在（格的）心间（曲），那公子呀此一去不见回转，丢下了这相思叫我（的格）怎能安？”她就吸取了越剧的一些唱法；在《婉香与紫燕》中，她扮演婉香，在幕内唱头：“催马加鞭往前赶，越过了高山越密林，马蹄声惊动了宿鸟飞腾，众弟兄同一心共抗元寇，哪顾得饥与寒，风吹雨淋，日宿夜奔，冲锋陷阵……”她就融入了一些曲子剧的唱法；在《休丁香》中，她扮演丁香，在拉牛车的那段唱法：“含悲忍泪出村庄，伤心人儿欲断肠，天涯茫茫何处去，孤身弱女奔何方……”她吸收了吕剧的一些唱法。她的这些融入和吸收，使本来单调死回的唱法增添了无限的韵味，所以在淮南、蚌埠等地演出时，使听腻了四句一推的观众耳目一新，场场爆满，引起轰动，得到观众与前辈们的一致好评。
杨敏在《菱角湖畔稻子黄》中饰演女主角小秀，参加1956年8月安徽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得演员二等奖。就在得奖的同时，她拜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为师，吸取黄梅戏的优点，来弥补自己的不足；拜曲子戏名演员郭丽仙为师，共同探索如何把人物演得生动形象。她不受程式约束，用自己所熟悉的农村姑娘思念情人的情感刻画剧中人物的心理，把剧中女小秀的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有血有肉，亲切感人，没有一点课堂气和人工雕琢的痕迹。观摩演出后，她饰演的《送香茶》被灌片播放，迅速扩大了她的观众面，扩大了她在省内外的声誉。1956年11月，《安徽日报》刊登专文介绍推剧，中国唱片社灌制出品了杨敏、季敬华演唱的《蓝桥会》、《一个志愿军的未婚妻》的推剧唱片两辑，面向全国发行。
1960年10月，国家副主席董必武到阜阳视察。杨敏带着处分（反右时受牵连被开除后留用）到阜阳参加演出，董老观赏了她演的《送香茶》、《拾棉花》，就赞扬道：“这个剧种很有特色，演员的唱腔音韵优美，对这样的演员要好好培养。”在剧团期间，作为一位演员，杨敏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她主演过《小女婿》、《休丁香》、《婉香与紫燕》、《拾玉镯》、《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天仙配》、《真假驸马》、《菱角湖畔稻子黄》、《送香茶》等几十个现代与古装戏。她的戏路宽，饰演过天真活泼的少女，饰演过彩旦，饰演过滑稽人物，充分展示了她的表演才华。
历经磨难的名角儿
1953年至1956年，杨敏迎来了自己演艺生涯的辉煌时期，那时的她曾幸福地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徜徉在推剧的海洋里，感受那清新活泼的“四句推子”带给自己的无穷快乐。然而，1957年突如其来的反右派运动却令杨敏始料未及，正值演艺事业高峰的她遭遇了迫害。反右派运动一开始，她的丈夫、剧团琴师陆迪就被划为右派分子，送到农场劳改。21岁的杨敏被牵连，也被斗来斗去，最后被开除后留用，工资由行政21级改为只给30元生活补助费。她带着8个月的孩子，白天在剧团劳动改造，晚上演出，夜晚散戏后接受批斗。面对残酷的批斗，她经常以泪洗面，也曾想到死。在演《红色卫星闹天空》时，因为过度劳累在嫦娥甩袖起舞时，她昏倒在了舞台上。散戏后在对她批判时，有人说她是有意破坏，想把剧团搞垮。回到家里她从母亲怀中接过孩子，就劝母亲早点休息，自己却抱着孩子走出了家门，来到西城河边，准备投河自杀。就在她痛不欲生之际，她忽然想起了年迈的母亲：我这么一死，她怎么办？她又泪流满面地回到家里。母亲一见到她就哭着说：“见你不在我就到处找，你可要挺住，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妈咋活？”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又转过身安慰母亲说：“妈，你的养育之恩我还未报，怎么会去死，就是死了到阴间也有罪。”说完，母女俩就是抱头痛哭。母亲一再劝她：“你要是死啦，孩子咋办？我们老少三辈相依为命，就认命熬吧，这样的苦难总会过去的。”母女俩哭着，说着，东方发白啦，她把孩子交给母亲，自己梳洗一下，又去迎接新的一天的劳动改造。
剧团不断发展壮大，由几十人增加到一百多人，分成两队演出。到蚌埠演出时，杨敏两处跑，在“淮光剧场”唱完《送香茶》的上半场，立即顺着马路跑到“蚌埠剧场”。她一上台，台下就掌声四起。为了报答观众的鼓励，她演唱时十分用功。演出结束在接受批斗时，有人就说她又翘尾巴啦，要狠狠地批，狠狠地斗。那时的杨敏，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见人低着头，小心谨慎，严防偶有疏忽又招来横祸。后来县领导得知她在剧团的处境，就找剧团领导谈话：“你们这样批斗，把她身体整垮啦，谁来挂牌，没有了观众，还有收入吗？以后晚上演出后，要给杨敏搞点吃的。”从此以后，她的处境有了好转。
到了1962年，组织上给一部分“右派分子”摘了帽，杨敏也申请复查自己的问题，要求平反。结果一查，当年就没有给她定性为“右派分子”，她的“右派”帽子和处分是剧团内部定的。当剧团指导员童立新把这一消息告诉她时，她伤心地哭着说：“我不是右派，可比右派受的罪还深，差一点死去！”
剧团给杨敏撤销处分后，她的好日子没过两年，灾难又降落在了她的头上。1964年底在“四清”运动中，她又因每晚的夜餐补助比别人多两角钱，被打成多吃多占的“四不清”干部，定性为贪污犯，结果批来斗去，将她调到县医院打扫卫生，交群众监督改造。1966年“文革”大批斗时，她又被说成是资产阶级代理人、牛鬼蛇神，被游街示众，整得死去活来。“四人帮”垮台后，她才被安排到县文化馆。
“推剧皇后”的夕阳颂
在推剧进入历史发展的低谷时期，杨敏从未放弃过拯救推剧的重任。1982年，为了让女儿接班，杨敏以病为由办了提前退休的手续。退休后，她从未放弃自己所喜爱的推子剧。她招收年轻演员，办推子戏训练班，培养了许多演员和推子戏爱好者。而今，推剧在新时代的复兴工作，自然少不了杨敏的加入。2009年的一天，杨敏在外出采风时，偶遇了凤台县某民营剧团的推剧演员陈婷婷，即将年满20岁的小陈虽然在推剧演唱的过程中吐字归音不是很准确，动作也稍显稚嫩，但是从小陈演戏笃定而认真的眼神中，杨敏老师看到了推剧未来发展的希望。也正由于如今推剧处于后继乏人、濒临消失的紧要关头，杨敏萌生了招收年轻徒弟、传承推广推剧的想法。终于，在市推剧研究会的积极促成下，陈婷婷如愿以偿成为了“推剧皇后”的正式弟子。拜师仪式后，杨敏送给了陈婷婷两件“镇山之宝”——她亲手制作的演出服和经过改编的《送香茶》剧本。她希望陈婷婷能用心学习，争取将该剧推向安徽电视台“相约花戏楼”节目。陈婷婷表示，她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推剧发扬光大，把推剧一代代传承下去。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活跃在业余演出的舞台上，并多次荣获演出奖，获得的奖金还上交文化馆，以资办公费的不足。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市、县举办纪念活动，她用戏曲调登台演唱《黄水谣》：“黄河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水又急，浪又高，奔腾呼啸如虎狼，开河渠，筑堤防，河东千里成平壤，麦苗儿肥，豆花儿香，男女老少喜洋洋，自从鬼子来，百姓遭了殃，奸淫烧杀一片凄凉，扶老携幼四处逃亡，丢掉了爹娘，回不了家乡，黄河水奔流日夜忙，妻离子散各一方，妻离子散各一方。”一曲未了就把全场观众带入了五洲风雷、万里关山的反法西斯战争的年代。她在台上流泪演唱，台下许多老年观众哭着听唱。演出结束，观众为她的演唱叫好，为她的演艺鼓掌，影视粉蝶为她录音录像，在荧屏上播放。县里举办推子戏“祥泰杯”大奖赛，应观众之邀，75岁高龄的她走下评奖台登台演唱《送香茶》，博得一片喝彩声，都说：杨敏真是宝刀未老，头上没有一、二级演员的桂冠，可群众心中早已给她戴上顶级桂冠，她这枝“推剧之花”一直闪耀着光芒，越开越艳。2011年3月4日，县推剧团建团60周年庆典专场演出，被誉为“推剧皇后”，作为推剧传承人之一的杨敏受到了县委县政府表彰。她再次登台表演时，台下掌声四起，大家从一位推剧老艺术家身上看到了凤台推剧发展的美好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