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是立春的第二天,小年的前一天,周末。市里本系统组织联欢,席间,每个人都单独敬一杯酒,单独表演一个节目或发表感言,大家在欢乐舒畅的气氛中不经意地就流露出自己的才艺和感慨。能同这样一群身怀才艺、思想深刻的人做同行,颇感欣慰。尤其是零距离地一睹辽阳地区的评剧名家樊丽妍的表演风采。她表演的《茶瓶记》一段唱腔,清脆悦耳,有板有眼,真是一饱耳福。由此勾起了我对少年时代的大段回忆,少年时的美好憧憬和梦想齐涌心头。于是,轮到我表演节目时,情不自禁地就唱了评剧《花为媒》中在张家后花园假山石大树后贾俊英赞张五可的那几句“百花园中春意闹,万态千姿难画描,虽然是花开颜色好,看来你人比花更娇。”边唱边用眼神和樊丽妍交流,她也欣喜地附合并鼓励我唱下去。原来我沉寂的外表让大家以为我不会什么文艺节目,让我表演时还是试探性的,生怕我尴尬。唱出这几句,全场惊叹和唏嘘,樊丽妍就情不自禁地接着唱起“王俊卿连连夸我好”,同时用眼神和我交流,接下来的“不由人一阵阵喜眉梢……”再次打开我歌唱的欲望,便和她合唱起来,把张五可被假王俊卿夸奖后的喜悦唱词唱了个淋漓尽致,直到“赠君玫瑰君莫笑,拿回去日烧香夜祷告,殷勤护把水浇,一日三朝你要不住地瞧”才算尽兴。
“文革”刚结束时,各种老剧种都得到了解放,我们正是十四五岁,手捧着半导体收音机听评书、听歌曲、听戏曲、听广播剧……评剧中尤为喜欢听新凤霞的《花为媒》,这部戏不仅是演员的音质唱腔好听,剧情也非常的幽默和喜庆,由剧情引起我稚嫩的惊叹和羡慕的,却是张五可家竟然还有后花园,那得什么样的富裕人家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样的生活状态呢。《花为媒》的场景几乎全印在我的脑子里,每一段唱腔的间奏我几乎都能哼出来,整个人都投入到剧情中,只可叹,我没有机会和能力,因而也没有想过去拜师学艺。记得,当时村里成立一个高跷队,扭秧歌,也唱二人转,挣的是高工分。那时我在村小学读六年级,寒假里,我想加入这支文艺队,父亲摇着头拿眼白着我不吱声,心直口快的大哥吼一声:“谁指望你挣工分啊,谁小丫头干那玩意,等着学坏呢!”噎得我不敢说话,从此打消了参加专业文艺表演队的念头。
当时农村的传统观念就是正经人可以去观看文艺节目,你可以业余爱好,你可以参赛、参加有组织的联欢,但不能专门干这个,不能靠这个赚钱生活,人们把文艺看成是杂耍,是供大家玩乐的低贱的行业。所以,导致我人到中年,还是不太敢在大众场合唱唱跳跳的,生怕被人看轻。所以至今我不会跳交际舞,所以我唱歌声音总是放不开喉咙,所以很少有人了解我爱好文体活动。
其实,我的儿童时代真的是在唱歌跳舞、嬉笑打闹中度过的。几岁时,就天天唱啊跳啊的,来客人时就站到人家面前给人表演,不博得一句夸奖,就接着表演,直到让人夸了才跑开。读小学时,正是“文革”期间,当班长的我每天放学后帮值日生扫地,边扫地边唱歌,扫完地,就提议和他们分别扮演样板戏角色,唱一场,经常是天快黑了才锁教室门回家。每次玩这游戏,都是我来安排角色,我来编导,大家也乐得听我的。而我每次都是选一个男生角色给自己,要么就演老女人。演《红灯记》时,我就扮演李玉和,要么唱李奶奶的唱腔,演《沙家浜》我喜欢扮演郭建光,要么就演沙奶奶,“智斗”那场戏的人物我一个也不喜欢,不喜欢阿庆嫂那副圆滑的交际相,厌恶胡司令的草包肚子,憎恨刁德一的奸狡,所以,从来就没排练过,现在也唱不好,同学们纳闷,问我为什么总喜欢扮演男生和老太太角色,我说就是喜欢男生那股豪气,敬重老太太的善良勤劳。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班里加入我们课余排练文艺节目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五六个人放学后清扫完毕,在教室玩这类表演游戏。小学三年级时,学校举办文艺比赛,这下我们得到了班主任张国英老师的支持,玩得更起劲儿,连星期天也要到校排练,张老师说我们参加比赛不适合演京剧样板戏,最好是编儿童舞蹈。于是,我们编排了《我是公社小社员》、《跳皮筋》等12个舞蹈,在学校7个年级20个班级中,节目最多,花样最新的,尤其是《跳皮筋》,到最后的造型是用拴着红绸子的黑皮筋扯出一个五角星,最顶上的一个角是俩人用腿驾起一个人举上去的。这一造型,令全校师生惊讶。我班文艺演出占尽了风头,我这个集班长、文艺编导、演员于一身的角色又一次在全校露了大脸。那时听到的全是赞扬声,看到全是羡慕和赞许的目光。这次比赛后,学校组建了文艺队,我班8名跳舞女生带着我们表演的舞蹈全部进入校文艺队,在音乐老师的重新指导下,挑出3个舞蹈参加公社中小学文艺调演。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纳闷,那时的头脑怎么那么灵通呢,竟然能扯出一个五角星,现在要让五个人用一根绳扯出一个五角星,恐怕还得思量好一阵子才能摆弄明白吧。
在校文艺队玩了二年,十一二岁了,忽然在一次协助老师督促、帮助队员练基本功竖蜻蜓时,发现男生和某男老师的目光落在某穿短裤练功女孩子的大腿深处,羞辱和气愤让我立即决定退出文艺队。当即告诉老师我不干了,同时告诉女生,以后练功时穿长裤子。那老师听我这样说,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爱干不干,你当缺你一个鸡子儿还不做槽子糕了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课余时间没着没落的,曾几次故意从文艺队的练功教室窗前走过,放慢脚步,感受文艺气息。有队员看到我便劝我回队,但一想起那一次不愉快的发现,我就只能摇头,尽管我是那么喜欢文艺。
课余时间没了文娱,就只能把书本上的课后题挨道地做,做完了就看小人书、连环画,有时站在村供销社的一个小柜台前看新来的书。专门注意谁手里有课外书,想方设法借到手。因为借书,还被好起哄的同学误会起哄过一次,弄得我挺没脸的。有一本写草原少年的书《龙泽》在自习课时,班主任选其中一段读给大家听,我便感了兴趣,后来得知那本书是同班男生柴XX家的,可能是他那在公社兽医站工作的父亲淘给孩子的吧,反正人家就是比咱纯农户有路子。我就壮着胆子朝他借,他说在家里,让我上他家取,我就去了,他妈妈热情地把书拿给了我,嘱咐我别再借给别人,看完还回来。我高兴地拿回家,两天就看完了。还书时,被同学发现了,结果,就被起哄了,说我和他搞对象,从此,再不敢和男生交往。这块阴影很久没散去。
因为读了一些课外书,因为遭遇了意想不到刺激,便生出一些感慨,又找不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同学,便开始写日记、写儿歌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了这样的基础,老师布置的作文绝对难不着我,几乎每次作文都被老师当成范文读给大家听,不时有同年组和高年组的老师借了去,读给他们班里的学生听。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写手,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中表现的人物事迹、劳动场面等等,被我串成文字,送到校广播室激情地朗诵,我的女同学周杰还经常在晚上拿到大队广播喇叭里宣读。这下,村里人大部分知道西门口老王家的丫头能写文章呢,家人也觉得脸上有光。因此成了学校创作组的成员,经常是下午别人到校田地里劳动,我们创作组就在学校写板报,好多同学羡慕同时嫉妒,便有人给我取外号,然后拿粉笔在我写的板报下注上“这是XXX(即我的外号)写的”。我看了便生一阵子气,气鼓鼓擦掉,有时在下面注上“有本事你也写”。由此懂得了,你能,就有人嫉妒,你不能,就有人瞧不起你。
少年,就是这样,在梦想和憧憬、思变和禁锢、荣耀和受攻击中度过的,天真活泼外向的儿童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到了青年时,内向、胆怯、不易被人接受,不善于沟通、清高、孤傲便是我留给人的总体印象。曾经那样的孤独,曾经那样的苦闷,真的不全是自身的原因。现在人到中年,从事文学创作,正如诗人古阳席间说的,真的不是当年那样的激情,而是一种情怀。
前天的联谊会后,自由组合玩牌了,我不会玩麻将,想玩扑克,人也没凑够,只能和俩文友一通吃喝,畅谈创作感想。而后回房休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少年的我就出现了,少年时的一些同学老师也来了,我挥着手带领他们在太子河边的沙滩上奔跑,小腿上绑着沙袋,嘴里唱着:向前、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