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理性的蛊惑下,人类的所有秘密都将不复存在。有人认为这是工具(计算)理性的胜利,是人类摆脱混沌思维的过程。马克斯·韦伯称之为“去魅”。“去魅”成了启蒙运动以来的一个主要工作。这个工作的结果是,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廉耻”、“面对”这一对货币。文艺实际上应该做相反的工作,那就是“保密”。维护词义的“两歧性”,是保密法的一个基本要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曾经以“词的两歧性”为例,印证梦的工作特征或语言特征。因此,“两歧性”在弗洛伊德那里似乎是一个十分被动的词。人们堕入不可把握的梦境或潜意识之中,就像落入原始词汇的“两歧之义”中一样。
钱钟书在《管锥编》第一卷开篇就提到了“相反两意融会于一字”的现象,又在第三卷中精辟地分析了“冤家”一词。钱钟书说这个词中体现了一种既爱又恨、爱极恨极的两端情感之“情感辩证法”或“艺术辩证法”。所以,词的“两歧性”引出的词义复活,也正是艺术感觉或生命情感的复活。我们并不否定弗洛伊德所说的,词义两歧性与梦的关系,只是艺术不想认同这种潜意识梦魇,而是力图表现“艺术辩证法”中所包含的作家主体性。进入梦境与走出梦境都是作者不愿放弃的工作。佛教中有一种“修梦成就法”,即力求达到“醒梦一如”的境界:要梦水就梦水,要梦火就梦火;还可以将水梦成莲花,将火梦成琉璃。这对于作家而言,就是一种建立在“两歧性”基础上的词义想象或“修梦法”;换句话说,也就是通过词语,来保存人类精神的秘密——它的完整性和混沌性。
雌雄同体也是一个隐秘的事物。西方女权主义文学理论中经常出现这个词汇——bisexuality。但女权主义理论界,或执著于社会运动(英美派),或执著于艺术表达或者经验的本质(法国派),一直在争吵不休。更有一种“女性写作”论者,过于强调感觉的弥散性,使写作落入肉体的迷宫而找不到归途。“雌雄同体”可以看作中国传统的阴阳合一的观念。我们并不知道世界上先有男人还是先有女人,就像不知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们只能假设男女开始是同睡在一个壳里:男女的出现就像太极之中生出了阴阳一样,就像美丑、善恶、苦乐这些二元对立的因素的出现一样,带领人类从此走上了死亡之路。道家想通过个体的修炼,走一条逆死亡而行的道路:“(万物)……八卦→四象→阴阳两仪→无极(太极)。”这就像练气功的人想返老还童一样,事实上也是想回归一种雌雄未分的状态(老子称此为“婴儿”;孟子称为不可知之的“神”)。晚年沉迷于东方文化中的荣格认为,男性身上隐着的“阿尼玛”(anima)是指男性生理中的女性因素;(或指雌性荷尔蒙?)女性身上的阿尼姆斯(animus),指女性生理中的男性因素。(或指雄性荷尔蒙?)也就是说人本质上就有“雌雄同体”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