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一天
米克找出那套衣服，就是他当代理班长第一天穿的那身他妈给他买那套新衣服，就是他妈说的那种日本进口过来的正宗学生款的衣服。那衣服已经被他剪坏了。
现在米克找出针线小心地缝补起来。
米克妈看见了，米克妈说：“那样了还能穿吗？”
米克说：“我要的就是这身。”
米克妈说：“那我来吧，我试试能不能把它缝得看不出。”
“我家米克变得懂事了哩，你看他也晓得节约了。”米克妈说。
米克妈好像想起什么，她把眼睛瞪得老大，她甚至还被针头扎了一下手。“你为什么偏偏穿这身为什么为什么？”她问儿子。
“他们又选你当代理班长了？”她说。
“不对不对，是正式班干部！对不对？”她说。
米克摇了摇头，他说：“妈，什么都不是，不就是想穿这件衣服了就穿这件衣服，你看你大惊小怪的。”
米克妈把那套衣服缝好了，那几道裂纹虽然不复存在，但几道痕迹却历历在目很招人眼睛。
米克妈说：“只能这个样子了，我看还是算了，这样子怎么穿得出去？”
米克说：“没事没事，现在有的衣服还故意弄成这种样子。”
米克妈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这话却也不错，满街的年轻人都穿着怪里怪气的服装，有的还在裤子半中间剪几道口子。她就没说什么，他爸也没说什么，那时米克父亲已经不再家呆了，他又在外面跑起生意来。据说生意有了很大起色。“有一年半顶多两年，我就能把债还是。”老米跟夫人说。
后来，米克把一包东西放进衣兜里，衣兜就鼓鼓囊囊的了。
他妈就问：“你在兜里放了什么？”
米克朝他妈挥了挥手，其实不是挥手，他把胳膊抬起来抖了抖那几根手指，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你就别管了，妈。”他说。
就这样，米克穿起这身衣服去了学校。
学校很安静，学校一如平常。上课铃响了，大家蜂拥着走进教室，男同学追追打打。女同学三五成群地挤着，躲避男生可能的冲撞。老师一出现在教室门口，一屋子的鹊噪顿时消匿，只有走廊上那些模糊的鞋印层层叠叠。
初二（3）班教室今天和往常不一样，讲台上搁着一只红色的纸箱，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捐款箱。新来的地理老师笑容满面，他穿了一身整齐的西服，他平时很少穿西服。除了家访还有米克横渡那天他和肖校长去假日海滩迎候时穿过这身衣服，平常没人见他穿过。今天他却穿了，大家看着班主任，觉得他这个样子出现在讲台上有些滑稽，想笑却不敢笑。
新来的地理老师好像看穿了大家心思，说“你们要笑你们就笑吧，笑够了然后捐款。”
没人笑。
新来的地理老师说：“就是，没啥好笑的。我穿这身衣服挺合身的是吧。”
“跟你们说吧，过去我穿衣服很讲究。大学里同学们都说我穿西服最合我的气质，可叫我当老师我不乐意，就穿得邋遢随便了。”他说。
“可是现在我又乐意了，所以我就又讲究了，就这些。”他说。他没说是米克的横渡让他转变的，他没说他的学生一定能想得到，他想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他过去对米克太那个了。
“好吧，你们不笑，那就开始捐款。”新来的地理老师说。
“我先捐！”新来的地理老师把一叠钱塞进纸箱里。
“我捐一个月工资。”他说。
“哇塞！”
“别哇啦哇啦的，我单身一人，用不了什么钱。我不像你们，我有收入。再说我是老师。”新来的地理老师说。
“你们别跟我攀比，你们量力而行。你们又没有工资，我知道你们的钱都是从自己零花钱里省来的有的是春节的压岁钱有的还勤工敛学利用休息日赚的，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他说。
新来的地理老师拿出一叠信封，“这些信封每人一个，上面都写着你们各自的姓名。现在我发下去，你们把钱拿好搁到各自的抽屉里悄悄的放进信封里交上来。”他说。他本来还想说这么做是不让你们暴露自己所捐的具体钱数。这是献爱心多少不是主要的，一毛两毛的也行，尽力就行了。各自的钱数老师掌握，省得你们攀比。可他没说，他想学生自己会明白。我会游过来的后来，新来的地理老师就把信封发到每个人的桌上。教室里很静，他看到他的学生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在抽屉里手忙脚步乱地弄，有人弄好了，飞快地跑过来塞到红纸箱里。
再后来，新来的地理老师就看见米克了，他注意到米克手里捏着信封不是一只，是两只。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揉揉眼睛，不错，米克手里的信封确确实实是两只。
“米克，你捏着两只信封？！”他跟米克说。
米克把一只信封塞进了纸箱，另一只他没塞，他举了起来。
“这是葛琴的那份！”米克说。
新来的地理老师楞住了，同学们都楞住了，葛琴也楞住了。他们看看米克又看看葛琴。葛琴则看着米克。
“不！”葛琴喊道，她高举手里那只信封走了过来。
“我的在这哩，这是我那份。”她说。
米克说：“老师，咱不能让葛琴捐。”
新来的地理老师笑着，笑得很暧昧，笑里藏一种诡秘。
“为什么？！”他说。
米克说：“葛琴家是个困难户，你们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没跟大家说过，我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说，可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我能说吗？”米克问葛琴。
葛琴很平静，葛琴说：“你说吧。”
“那我就说了啊那我说了啊。”米克说。
“副班长家是个困难户。”他说。
“她爸瘫痪在床你们知道不？她妈下岗了你们知道不？她家很困难你们没注意全班就她没自行车她连自行车都买不起……”米克说。
“我们不能让她捐钱！是吧？”米克说。
教室里很静，大家看看米克又看看葛琴最后看着新来的地理老师。
新来的地理老师还是一脸诡诡的笑。
“不能让她捐！”教室里有人喊着。
“不能，不能！”大家喊了起来。
新来的地理老师不笑了，新来的地理老师很感动。他看着葛琴，他说：“葛琴，你说呢？”
葛琴说：“我要捐，为什么落下我？！”
新来的地理老师说：“随你的便，你自己看着办吧。”
葛琴把手里的信封塞进纸箱里。
大家都看着新来的地理老师，大家觉得事情有些怪。大家觉得新来的地理老师那脸上诡诡的满是蹊跷。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等着某个答案。
“你们知道吗？”新来的地理老师说。
他说：“你们知道吗？这些钱，你们捐的这些钱就是拿去给葛琴父亲治病的。”
教室里又静了下来，随即，角落里响起了掌声，后来掌声就响成一片。
葛琴“呃！”了一声，她想说句什么，但没说出来。她“哇！”地大哭起来。后排有几个女生也跟着一道抽泣，教室里很静，教室里有一种沉重的气氛。
新来的地理老师说：“葛琴，你别哭了，你看你这么……多不好。”
葛琴终于止住了哭，她的眼睛很红，她老揪扯着衣角。
“好了。”新来的地理老师说，“渐介还有李小如你们两个留下来。”他说。他没说留下班长和学习委员是数箱里的钱，然后和他一道把钱送到葛琴家去。他只说渐介和李小如你们留下。然后他跟大家说：“其余的同学，你们从今天开始放暑假了，祝贺你们有了一个新的假期。”然后教室里又是一片欢呼声。
米克和葛琴一起走出学校大门。
“我真的不想要那些钱。”葛琴说。
米克说：“你们家需要，谁都知道你们家急需。再说这是班上同学的爱心，这不是钱是爱心。”米克说。
“你爸你们家，需要爱心。”米克说。
“你总不能拒绝大家的爱心。”米克说。
“我爸说他能站起来，他现在好多了，他天天都在练。”葛琴说。
“他说你们班上那孩子能横渡海峡我就不信不能站起来，他是那么说的，他说的是你哩。”葛琴说。
“可我没游过来。”米克说。
“那天你横渡的直播我爸从头到尾他都看了。”葛琴说。
“我会游过来的！”米克说。
他们说着话，在树荫里走着。阳光挤进椰子树梳状的叶片，弄得地上一摊摊好看的花纹。
“跟你说吧。”米克站在那，米克很认真地跟葛琴说，“明年我还会游的，我还要横渡，我会游过来的。”他突然笑了起来，他想起来这话他曾跟葛琴说过了，这话他不仅跟葛琴说过他跟很多人都说过了。
“我信！”他听到葛琴那么说了一句。
米克脸上的笑很灿烂，像椰影间的阳光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