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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极端的生存依靠最有效的分配

“不能把肉分到最应该吃它的人的碗里,龙虎山的山寨明天就会被官军攻破。”

——负责后勤的老土匪李民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一般来说,大凡是有点规模的强盗山寨,都会设置一个聚义厅,这是惯例。实质上,这个聚义厅的性质虽然也跟强盗要讲义气相聚有关,更大的作用却是分赃。做强盗的,抢掠了财物不分赃,谁愿意跟你做强盗?

龙虎山寨作为一个实质上的土匪窝,同样也有自己的分赃大厅,也就是所有龙虎山的人称之为“聚义厅”的地方。

正是因为作为分赃所在的“聚义厅”能够让山寨成员过上比一般山民好上一些的生活,让龙虎山寨拥有了对龙虎山地区几乎所有山民的吸引力。也是因此,龙虎山寨虽然在不断的下山打劫干业务,造成持续的人员损耗,但同样能够吸引到无数年轻的山民加入。

龙虎山寨真正的兴起就是依靠他们通过吸纳山民,招到了奠定自己“百年基业”的未来领袖——刘二。

刘二第一次出去干活是在他加入山寨后的第十天。刘二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走在他旁边的狗娃还说了这样一句话:“今天天气很好,一定会有好收成的。”狗娃比刘二早加入山寨两个月,已经出去干过三次活了,他原来是一个地道的农民,现在也还喜欢用农民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工作成果。

第一次正式“上岗”,刘二还是很紧张的,听了狗娃的话,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就问道:“狗娃哥,打到了东西我们能拿不?”其实答案在经过前几天的“紧急培训”后,刘二已经知道了,就是为了用得到财物的希望来消除自己的紧张。果然,狗娃的答案和当家的说法是一样的:“钱财、货物必须上缴,其他一些自己拿到的小玩意可以自己收着。回去后,如果是贵重东西,山寨会收回去,再补给你其他东西;如果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就是你自己的了。”

是啊!刘二之所以会来当土匪,其实与龙虎山寨到处宣扬的财物分配办法有直接的关系。刘二还记得,当龙虎山的大当家到他们镇上“招人”的时候,刘二正巧赶上自己不愿服从官府招兵到边疆服役,准备离家躲避。再加上刘二知道龙虎山寨的兄弟们分到的财物很多。所以,刘二就毫不犹豫地上山入伙了。刘二原来到过外地,在长安城当镖伙,后来镖局因为保丢了镖,镖局散伙,自己没有了其他赚钱的行当才回家重新到地里刨食的。

刘二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他知道自己这次仅仅是望风的,没有出多大力,也就没有希望能分到多少东西。但是,刘二知道,自己分到的东西如果比一起望风的丁九二的话,自己是不会太乐意的。在回山的时候,刘二问过抢得最凶、杀得最狠的大胖:“为什么那么不要命地往人堆里冲,不怕死吗?”大胖当时就笑了,拍拍刘二的肩膀就说:“小子,我们当土匪的,就要有这股狠劲,死谁不怕,但是那些‘肥羊’与当保镖的更怕。没有狠劲,不出力,我怎么能够分到比你多的东西,怎么能够养活我妈,怎么能够娶上媳妇?”刘二想一想,就明白了,土匪本来就是没有活路的人才干的行当,既然在其他地方没有了活路,当土匪,把命系在裤腰带上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命了。

龙虎山寨的“聚义厅”主要的功能是用于聚头开会分配任务和分配抢来的财物。一旦分赃所有人却都会涌向这里。况且,寨中几位寨主也不怎么喜欢开会,大寨主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练武,这样的好处体现在官府曾两度来围剿他们都以失败告终,这全仗了他的武功高强,打败了官府所派的武官。而二寨主,在不抢劫、不数金子、不睡觉的时候就经常拿他分到的赃物换金子,所以他也没太多空闲。三寨主就更不用说了,有女人的时候他就玩,玩腻玩死了,他再去抢,更是忙得很。三位寨主各有特色,但能保证龙虎山寨生存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一个看起来并不引人注意、负责评定功勋、分配财物的老土匪,名叫李民生。这是刘二加入山寨半年内得到的结论。

每一个被称为土匪的人和山寨,都会天然地成为官府的打击对象、会成为地主、富商的天然敌人,也会成为平头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的“不受欢迎分子”。这样一来,土匪们的生存和生活也就不可能是安逸的、顺心的了。土匪们的生存至少可以说是社会上最极端困难的人群之一。

龙虎山的生存局面并不是很乐观,虽然龙虎山地区的山民对山寨并不是很仇视,但他们同样不会热情。山民们唯一热情的时候是山寨派人到山村里征粮或者半买半抢的时候,为了能够不被当作“惠顾对象”,才会在脸上堆满笑脸,满脸奉承。但平时,山民对山寨的表情主要是冷漠,对,就是冷漠!

虽然,龙虎山寨虽然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好人”,毕竟,他们没有明火执仗抢劫附近居民,不会以山民为对象开展杀人强奸活动。

甚至有时候山寨生意火爆、业务兴隆的时候,还会把一时用不了的东西分给百姓,是免费的哦!虽然免费的对象是那些有意成为山寨预备役的山民家庭,但其他东西还是比较便宜的,虽然比正规商人的价格高一点,但比可恶的奸商的价格可低了很多。可见,比起其他地方来说,龙虎山寨镇的是“大善人”了。

虽然,频繁到龙虎山各山寨来催税服役、拉夫征丁的差役老爷、打手大人对待山民的态度比龙虎山寨的人还要差。甚至,由于龙虎山寨的建立,使得敢三三两两到龙虎山地区来做威作福的“老爷”、“大人”们来行使自己“保民安寨”的职责的频率急剧下降,只有在纠集了数以百计的人,手里拿着让人安心的武器才敢“深入龙虎山的平民生活”。

但是,龙虎山民对龙虎山寨的态度也只能是冷漠,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的冷漠。

得不到山民的直接支持,又时刻面临着官军的打击和剿匪。再加上由于龙虎山寨的存在,使得经过龙虎山的,原来两条还算热闹的重要大道冷清了许多。龙虎山寨的日子不好过啊!对了,忘了说一个对龙虎山寨很不利的情况了,由于龙虎山寨的影响日益扩大,不仅官府加大了打击力度,就是大商人、附近的地主与贵族们也联合起来,组成了规模不等的武力团队,抵抗龙虎山寨的攻击,影响了龙虎山寨的业务,最严重的一个月,竟然导致龙虎山寨的生活水准直接倒退二十年。

但是,对于不能通过正常的、屈从于官府的方式保证正常生活,甚至确保自己活路的山民来说,龙虎山寨是不是能分到的钱财、食物和生活用品,是最有吸引力的。即使龙虎山寨还没有真正壮大到成为官府打击对象、很少通过抢劫客商的时候,能分到东西的龙虎山寨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在刘二刚加入山寨的时候,山寨的首领们并没干出多么良好的政绩来。要不,山寨之中的喽啰们,怎么会大多数面黄肌瘦?但是,首领们相对比较突出的本领,老土匪李民生合理分配的保证,还是能够让山寨兄弟们比较满意的。刘二更是因为老乡身份、自己以前在镖局干过的经历和爱思考的习惯,被老土匪李民生所看重。在清闲的时候,李民生经常拉着刘二聊天。而刘二正是通过李民生学到了自己受用一生的经验与知识。而老土匪李民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能把肉分到最应该吃它的人的碗里,龙虎山的山寨明天就会被官军攻破”更是让刘二当作至理名言。

刘二知道,无论是土匪山寨,还是自己以前工作的镖局,或者是工场、会馆与军队,如果不能够把肉分到最应该吃它的人的碗里,那么谁也不会服气,大家就会离心离德,心生不满。到真正需要大家出力的时候,就没有人会全心卖力的。

说起来,无论强盗劫匪、贪官污吏,还是升斗小民、书生、军人,就心理动机而言并无不同。当自己卖了力却不被承认,自己干得比别人好却得的比别人少,官府、山寨明明有大家急需的好东西却不分给大家,谁又会满意呢?不满意的人又怎么可能卖力,更别说卖命了!

刘二记得自己以前听过说书先生说过的《水浒传》,里面有一段“智取生辰纲”特别精彩。但刘二想来,“智取生辰纲”之所以会圆满成功,吴用的计划周密、算无遗策固然重要,但是更得力于押运士卒的配合,就是说,生辰纲这“一套富贵”其实是押运士卒奉送的。为什么?看看杨志为何要乔装打扮,假做客商,隐匿行迹?这是杨志不得已之举。当初梁中书本拟“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如此招摇过市,杨志自然以为不可,梁中书遂“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这时候杨志说了句实话,“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杨志这话才讲到了点子上,在一个丧失了公平,利益尽数归于权贵的社会里,指望下层阶级能尽心尽力,做好职责内的工作实属奢望,况且这工作还有风险,是一个怎样的笑话?

《水浒》里有描述:“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什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道:‘你便是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烈日下身负重担,匆忙赶路的众军汉和手持藤条、一路催逼的杨志终于来到了黄泥冈。在老江湖杨志眼中,此为强人出没的不祥地狱,但在身负重担,筋疲力尽的军士眼中,这里阴翳蔽日,却是休息避暑的天堂,于是军士们自发放假了。“智取”的关键人物是白日鼠白胜,而他登场时唱的那首歌就有挑拨离间的妙用。“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农夫”暗示一路不胜重负的军士,“王孙”暗示一路严加催逼的杨志,可一旦军士们罢工了,不走了,“如汤煮”却是王孙,农夫反倒可以“把扇摇”了,所以白胜分明是在挑逗说:“别睬那个可恶的杨提辖,别听他的胡话,他才不顾你们的死活呢!”这样一来,买酒的时候杨志阻止,军士们老是不客气地回敬道:“没事又来捣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杨志最后让步了,虽是系目睹了晁盖等人的演戏略有心安,也有无可奈何的原因在里面。

不要说军士们无知,不知世道险恶,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即便真有强人来了又如何?扔下担子,四下逃去,不就成了么?即便被捉了,跪地求饶,喊几声爷爷,命也是保得住的。杨志和众士卒不属一个阶层,他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一次押运办成“政绩”,事妥之后,会有另“一套富贵”等着他,而军士们有什么可图的?能歇就歇吧,有口酒喝就喝吧,即使累死累活把担子顺利挑到东京了又能怎样?以后还会有别的劳役要接着干。这是利益上不对等,分配上的不公平造成的对立,下层无论怎么“如汤煮”,无非让上层得以“把扇摇”而已。

对比之下,为什么龙虎山寨的土匪们看起来觉悟反而比作为政府正式员工的军人们更高。这其实不是觉悟的问题,而是利益问题。土匪们的生存状态是极端的,他们的需求是非常明确的。而龙虎山寨的首领们,尤其是老土匪李民生对分配,尤其是有效的分配的作用看得很清楚。他们知道,作为土匪,自己极端的生存状态是无法改变的,但可以通过有效的分配方式来激励所有人的士气,凝聚山寨兄弟和附近山民的人气,提升山寨兄弟的斗志,给所有兄弟一个美好的希望。

有效的分配制度必须是能够调动组织成员积极性的分配制度。然而,组织成员之间必须相互协调,在山寨首领之间、山寨首领和一般成员之间都可能发生利益冲突。为此,建立一种分配制度以协调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就成为一项重要的任务。在山寨首领和一般成员之间,分配激励的基本思路是通过利益获取的预期来激发领导者和业务执行者的积极性。在很多组织中,领导者对一般成员的利益剥夺往往就是通过不合理的分配方式来实现的。虽然,在土匪行业内部,山寨首领拿大头是一个通行的惯例,但是,如果不能给一般成员合理的收入,不能让一般成员感到自己的收入具有合理性,那么,土匪山寨必然会从内部开始崩溃。

龙虎山寨在老土匪李民生的建议下,对通行的土匪分配制度进行了小小的改革。老土匪李民生对在解释自己的意图时说过,我们都可以想到,要想让每一个兄弟对自己分配到的东西完全满意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对自己的利益要求及欲望是无止境的。“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人对自己的收获的要求同样如此。即使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兄弟们也会因为自己年资的增长、能力的提高等等原因要求增加自己的分配份额,如果山寨不能满足,必然会导致兄弟们对自己的收获不满,当然还有内部公平、外部对比等因素也在左右着兄弟们对自己的分配结果的满意度。归结一下每个人对自己的分配收获不满意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1.低于期望值

当一个人的收获低于他的期望值时,就会对分配不满。而这个期望值只是个人的自我定位,主观性很强,相对理性些的理由是资历、能力和业绩等,而其中只有业绩最能提高整个山寨的收入,对山寨来说也最为合理和能够接受。但一般而言,每个人往往都倾向于过高估计自己的业绩和自己在山寨中的贡献与价值,自然也就有过高的期望值,当实际和期望值有偏差时自然就会有许多人对自己的薪酬不满。

2.低于同等人员最高值

如果一个兄弟分到的东西低于同等人员最高水平的收获,也会产生不满的情绪,并且差距越大不满程度就越高。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的优点、特长和对山寨的贡献会牢记在心,甚至有些放大。但往往看不到别人的优点、特长和贡献,而且比较容易将别人的缺点记忆深刻。特别是对于贡献比自己大的同等人员,出于本能的嫉妒,经常会认为他并不如自己。这种高估自己的心态,很难对自己和他人做出客观的评价,同时也就产生了不满。

3.高估他人的收入和低估他人的业绩

如果山寨兄弟的分配结果和功劳评定的结果并不为大家所知,兄弟们无法从正式渠道得到真实的详细的信息。出于对别人收入及功劳评定的兴趣,人们往往会根据一些道听途说加以猜测。这种猜测往往会高估他人的收入,而低估他人的功劳,从而感到分配的不公,对自己的分配结果产生了不满。

当然,山寨兄弟对自己的分配结果不满意的原因还有很多,以上只是几个典型的类型,而且对分配的不满意总是客观存在。因此,对于土匪来说,有效的分配方式必须要能够以利益为主导。实现风险与收益的平衡,见者有份、有功者优先,保证分配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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