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料记载,苏轼原是唐武则天时期赵郡栾城苏味道的后代,其人与李峤文才相当,并称“苏李”,官至宰相,后贬为眉州刺史,子孙迁于眉山,“自是眉州始有苏氏”。三百多年过去了,眉山苏氏无有显人。
流传千古的名人大多身世不凡。上辈人既便一介平民,也有不同于常人之处。苏轼的爷爷苏序虽读书务农,但晚年能诗,聪敏放达,轻财好施,常卖田济农,而且关心时政,颇有见地。教育三个儿子,读书求仕,报国安民。长子苏澹、次子苏涣,同时进举,闻名乡里。三子苏洵,自幼聪慧过人,明敏辩智,一表人才,还未应考,就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程氏。
程氏是官宦之家,眉州巨富,何以让女儿下嫁苏门?只是老程看到苏洵人才英俊,非比寻常,腾达有望。但苏洵婚后只是苦读,无意功名,讨厌科举,特立独行,泰山大人多次奉劝,他却不理。苏洵性傲自信,只留意治国安帮之策,不喜什么声律、名数之学。老程六十大寿,苏洵带2岁女儿去祝寿,满堂锦袍乌纱,越显得苏洵布衣小帽。小舅子讥讽他:“程门不堪布衣之婿”,让其偏坐一旁,苏洵谈笑风生,不以为然。
苏轼出生时,苏澹已病故,二年后,苏辙出生,二子一女的生活捉襟见肘,苏洵不得不违心于功名,他要为二子前程着想。《三字经》中“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源于此。其实不是他不读,他读得够多,只是他决意要走一条读书不为官的路。
时势所迫,苏洵为世情所逼,也不得不参加应试,可惜二次落第,无颜家乡父老,竟从开封,南下江淮,遍游四方,漂流三年,才回家乡。老父已逝,苏轼12岁,苏辙10岁,经妻子教诲,都已读书认字了。
苏洵想自己一世无能,空有满腹经纶,二子骨秀神清,不可再耽误了,于是闭门不出,专教二子。不过,读书教子,小康光景,倒也安恬自在。当时朝廷规定,士子必在州学读书三百天以上才能举进士,苏洵把二子送眉山寿昌院州学读书。
不到一年,二子不负老爹心血,才名乡里,苏洵又一改不登门造访达官贵人的脾气,拿好毛笔二枝、名画一幅携二子拜访眉州名人刘徽之,只因此人深得范仲淹赏识。经过刘的一番考试,对苏家二子的才华赞不绝口。答应有机会时为他们引见引见。
1054年,东坡19岁、子由17岁,二人真真一双璧玉,在老爹亲自教育下,学成了满腹文章,“笔落三千字”,已小有名气。大诗人梅尧臣与苏洵是老友了,曾诗赞二子:“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说亲的人很多,苏洵斟酌再三,为苏轼订了后汉王充后裔,他想一部《论衡》传世,其家书香久远,姑娘一定知书达礼,果然,嫁进苏家,王弗深得苏轼喜爱。
新婚之喜还未几日,苏洵人生中第一大悲事来临。女儿让他做主,亲上加亲,嫁到小舅子家了,不料婚后倍受欺侮,苏洵对女儿如掌上明珠,女儿在夫家却郁郁不乐,豪门污浊,娘家贫寒,无力抗争,竟含恨得病身亡。苏家二子带人要去姥娘家闹事,苏洵不让,毕竟是亲戚,他只是让儿子发愤有为,争一口气。
苏洵自此整日关自己在书房里,悄悄流泪。回想布衣生活对他人格的伤害,不说他人,连岳家对他都这样鄙视,痛感:“贫之不如富,贱之不如贵,在野之不如在朝,食菜之不如食肉”,从此,思想彻底改变。
苏洵通过朋友,给户部侍郎张方平写一信,并呈上所作《机策》一篇,《权书》十二篇,自称“草茅贫贱之人”,没说求官,实有求官意。张方平恰好爱才,为官清正,当即举荐苏洵为成都学官。苏洵得信,奔数百里一拜于前,感激知遇之恩,但他如此屈膝,实为二子,说,自己老了,仕与不仕无所谓了,但有二子,从小饱学诗书,文采斐然,埋没了可惜,有心进京应试,又恐无人举荐。张方平欣然应允。见到二子,刻意出题六道,试罢,称“雏凤清于老凤声”,遂写信给欧阳修大力举荐父子三人。
1056年,父子三人进京赶考,山行月余,累死俩马,日夜行程,真是辛苦。二子说说笑笑的,但苏洵心中痛苦,老妻患病,新妇年少,心扯作二半。苏洵平生清贫自守,无求于人,为了儿子,抛家舍业,跋山涉水,摧眉折腰,叩拜高门,心有多苦,唯有自知了。
好在欧阳修贫寒出身,求贤似渴,对父子三人并无怠慢。苏洵将自己所著22篇文章呈上,不敢久留,告辞返回。父子三人等八月乡试,乡试顺利,然后省试,正好欧阳修主考,算父子三人运气。三场下来,兄弟双中,考场上二子文笔浑然天成,与考官是对答如流,才情尽显。欧阳修称苏轼:“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正春风得意,家中传来噩耗,苏洵老妻病故。三人仓皇奔丧。年近五十的苏洵,一身疲惫,看到家中屋墙倒坏,满目凄凉,哭不见人,悔恨交加,病倒在床。给欧阳修写了封悲痛莫名的信,叙家中惨状,言称老矣,不能复出。
欧阳修不忍他如此潦倒,给仁宗皇帝写了《荐布衣苏洵状》,不久,下旨诏苏洵入京,这种天下士子千载难逢的好事,苏洵却称病辞了。他早已绝意功名,如果不是为了二子,不会强颜奔走。但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感谢,也不辱欧阳修大力举荐之情,他直接上书仁宗,提了十条治国安邦之策,这道《上皇帝书》受到仁宗常识,朝廷再召苏洵赴阙。此时二子守孝已满,又刚添了孙子,为了下一代,老苏又改初衷,率领全家从水路进京,长江万里行,一路尽享长江文化之涵养。父子赏风景,写诗文,编了《南行记》。
父子三人到京城不久,任命书就下来了。但听说明年皇帝亲自主持制科考试,一举天下名,何不一博?于是老苏不让二子赴任,而留在京城准备考试。1061年,仁宗皇帝主持考试,苏轼六篇论文非常出众。特别《礼以养人为本论》,仁宗读后想不到年轻人如此有见识有胆略,提朱笔点了头名。回到后宫,仍感兴奋。曹后问他为什么面带喜色,他回答:“我为子孙得两宰相。”当指苏家二子了。老苏一生心血没有白费。
二子受正八品官,但薪水很少,又有家眷,入不敷出。老苏应召入宫,也是穷老师一个。住京城,东西贵,住房难,应酬多,跟现在差不多,52岁又不当死,怎么生活下去?为了子孙,老苏又低下他高傲的头,上书求官。言辞恳切,让人不得不同情之。
就这样,苏洵终于当官了。他向往的布衣之尊彻底破灭。命运早为他安排一切,不为自己,还要为孩子。人活着,就是这样的矛盾。他想读书不做官,几至家破人亡。这是他的个人悲剧,这悲剧之于苏洵有多苦,外人怎么会知道呢?包括他的儿子们。
苏家父子在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三个位置,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家。特别是苏洵,他的文章被欧阳修带到宫中,一时大臣们争相传阅。但儿子赴任后,他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为皇帝修《礼书》,他治国安帮的宏篇巨论,成了心中无色的梦境。
1066年,“霸州文安县主簿、太常礼院编纂礼书苏洵卒。所修书方奏,未报。赐其家,银绢各百两还。其子轼辞所赐,求赠官,既从之。”
最好的爹,不一定有最好的儿子,苏轼怎么不理解老爹的情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