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市人民高兴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心中不是滋味:文化局局长文成伟。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难受。好在事态没扩大,连夜让自己小舅子上了北京。把那一万元钱退给了人家,道了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憋在心里了。郑书记,宫市长认为事情过去了,没造成后果,对那封检举信也没去查。但心里都有个数。
马霞亲自登门到市人事局,找到了岳松。说明了来意。岳松马上让档案室调来由广林的档案。看了后说:“这个人有点特长,会板金手艺,还会写写画画。”马霞说:“这不重要,你看是不是属于干部?”岳松一下子明白了马霞的意思,市长夫人亲自来过问此事,不一般,看都没看:“当然可以以干部使用。”“好。你把住这一关就行了。”
由广林一下子就变成了干部。
领导如果看好哪个干部的位置,想把这个干部挤走,但找不到错误,不能处分。更没有适合的位置调走安排,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党校学习。党校应该是提高深造的地方,但是,往往被用来干部待命的地方了。市文化局长文成伟在市庆后就接到了组织部的通知:离职,去党校学习。一般来讲,他兼宣传部副部长,谈话应该是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而这回却是组织部长:“老文,经市委研究,你调离文化局,先去党校学习,保留宣传部副部长职务。”还有什么说的,讲价钱是没用的,而组织上的安排也找不出毛病来。
“谁接文化局长工作?”
“有几个人选。大家倾向是由广林同志。这个同志原来是电影管理站的干部,也是文化口的人,年轻,这两年之内表现很突出,你看怎么样?”组织部长反问文成伟。
“我服从组织的决定,由广林是个好同志,我赞成。只是文化方面的业务他不太熟。”
“这一点市委考虑了,会适当安排解决的。”
从组织部出来,文成伟一头雾水:这次市庆,宣传工作打了满分,还准备擎功呢,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请大家明星的事,最后算平安处理了,天衣无缝,这方面是绝没有问题的。(他哪里知道,问题就在这里。郑珂书记,宫敬市长都知道,对他也算够意思,没查没揪。)或许是学习之后,要重用?不过目前看不出这个迹象。至于用由广林取代自己,还能接受,毕竟不是他把我挤下的!(天真的文成伟啊!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什么叫口蜜腹剑,什么叫人心隔肚皮,好好学学吧!)
一张调令:由广林任文化局副局长,主持工作,调令是送到文联,又送到牛角胡同。不过由广林没有什么惊喜,因为马霞早就给他通了信。
组织部一位副部长送由广林到任。在文化局破旧的三层大楼的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三百多人。由广林坐在台上看着下面有点晕眼:那么多的黑头发,那么多的脑袋,那么多双眼睛,都向着我,一片又一片,看得清又看不清,想细看又不能细看。心中紧张起来,手心出了汗。这些人,就是我的部下,就要听我的,一个平头百姓,一个养大客的由猪头。那个人在笑,在嘲笑我吗?那个人瞪着眼,在瞧不起我吗?那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在讲我什么?……直到一片掌声,由广林才回过神来。
“现在请谷副局长介绍文化局系统的情况。”组织部副部长宣布。
走上台的是一位老头,头秃了剩几根毛,但还一丝不苟地留着,干巴巴的瘦小身躯穿着一套灰西服松松悠悠的。他上了台,向组织部副部长点了下头,又向由广林点了下头,走到讲桌上,戴上了老花镜。这时,由广林回过神来,他要细细听,细细记。
文化局是老单位,历届体制改革,从没有变动过的,下属单位也多,由广林听着:
局机关六科一办一室,共32人,文化稽查大队12人,市场管理处5人,新华书店42人,图书馆37人,文物管理所30人,剧团68人,……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由广林讲了话,这他不紧张,因为两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也背得很熟。第一层意思是:感谢组织上的信任;第二层意思是:是文化口的老兵但是上了新岗,是个小学生,向大家学习;第三层:对自己约法三章,努力学习与工作,为打造河清文化强市奉献,作风正派廉洁。
大会后,由广林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召开了中层以上干部会,主要是见见面,他讲了几句,也不外乎大会讲的,只补充一条:我刚到,要熟悉工作,局内工作谷局长多抓一下。
散会了,由广林也像一个撒了汽的气球,一下歪在沙发上。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外厅是一大间,大写字台,简直可当床用。豪华的大小十几个沙发和茶几。身后还有一个书柜,侧面有一电脑桌,桌上摆着电脑、电话、电传。
里间小一点,是休息间,一张大床,两只沙发,床头一个小水柜,屋角是一台超平大电视。
正看着,他听见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他隐隐记得,这位叫梅如雪,是办公室主任。“由局长,打扰您了,有几件事请示。第一,您的名片,我已设计出来,您过目一下,好制作;第二,车每天什么时候到府上接您,我好安排司机;第三,您是否要到基层去,我好布置下去,让基层作准备。最后,这是最近的上级文件及下面来的报告,请您批复。”
这么及时,这么周到的管家人,让由广林佩服。梅主任基本上是个老太太了。文局长用这样的秘书,看来他很慎重,这一点可取。他客气地回答了梅主任:名片可以。只是我家中未设电话,不必写了。关于车,我与司机直接联系。梅主任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就礼貌地离开了。
看文件?没听说过。只听说过“红头文件”,他看“红头”有的是省政府文件,有的是市政府的文件,还有下面打来的几份报告,其中有重修影剧院的报告。同时在另一个文件夹中,他发现市委文件。这一点他明白,虽然是局长,是一把手,但他不是党员,市委文件怎么处理。他马上找来了梅主任,因为他知道梅主任在基层干过,在办公室已干过十几年,经历过好几任局长,再过几年要退休了,这个人应该靠得住。
“梅大姐,我这么叫你合适吧。我初到领导岗位,又一下子就主持工作,不太适应,今后请多帮忙。这个党委文件我看不得,因为我是党外人士。”
梅如雪脸马上红了,这是她的失误,局长能不能说我玩他呢:“哎呀,由局长,我确实不知道,请原谅,请原谅。”
“没什么。谷局长不还是局党委副书记吗?以后新的书记没任命前就交给他吧。”
“局长,您看,您一来,我就出这个洋相,我不是故意的,局长,您谅解!”这位历经风雨的梅主任在小沟翻了船,有点受不住了。
由广林为了缓和气氛。走到沙发边,让梅主任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坐在旁边沙发上:“梅大姐,你不要这样,工作有点失误算什么。今后我的失误会更多,还请你多帮忙呢。”接着与她唠起了家长,缓解了气氛。梅如雪也放松了,她又进一步讲:司机小常,开车很好,每天七点去牛角胡同接您。名片等一等,她已与电信局联系,明天去您府上装电话,您的手机一部可以吗?按您的机号,这个月的费用已交了。一般像您这样,要准备两部手机,不然太乱,麻烦事多。她又讲了,局里目前最大的事是影剧院重修,这个影剧院有三十多年,不仅质量差,样式也旧,一直停在那儿不用。人大代表提了不少意见,这事应快办。”
你见过大雾吗?那种十步之外不辨牛马的大雾?你从雾里走过吗?现在的由广林就是走在大雾中,周围是什么,他知道,但一样也看不清。这一天,他像到了一个极生疏的地方。昏昏暗暗,迷迷糊糊,既兴奋,又担心;既真实,又虚幻。架子要端,端不明白;汇报要听,听不清楚。中午了,他在局食堂吃了午饭,也就二十几个人,大家都与他点头,但敬而远之,一张大餐桌,只他一个人坐着,最后还好,梅如雪过来与他一起吃。吃完饭,他去办公室躺在床上。想睡一觉,但怎的也睡不着,只好下楼来。午休了,经过二楼,一楼却没人。传达室里司机小常看到了,马上迎了出来。由广林挥挥手:“不用了,小常,你休息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下午我办点事,告诉梅主任一声。”
他信步走在河清市长征大街上。文化局在大街的东头,市委市政府在大街的中间,牛角胡同则在大街的西头,整个大街有三华里长。他好像还没清醒,信马游缰地走着,忽然他看到了影剧院。这个历经多年风雨,见证河清历史的建筑物,显得十分苍老。可能是十年文革的血雨淋漓,可能是造反派声嘶力竭狂叫的震撼,墙皮斑驳,门窗破碎,门前似乎已生出了杂草。现在。是他的管下,是他的地盘,似乎张着大口等他施舍。
他正看着,一辆三轮停在他的前面:“怎么,大局长视察。上来,我拉你。”原来是仲祥。由广林二话没说上了车:“臭苦力,去牛角胡同。“再说,我把你也送火葬场去。”仲祥拼力地拉着。“怎么没坐专车?”“随便走走。我猛地想起来,找陆叔有点事,正好你拉我去。”
到了陆家大院,陆天和睡完了午觉。“广林来了。人说春困秋乏,怎么这大秋天我也困,上岁数了。上任了,还好吗?”
老舅沏了茶,两人对饮着,唠着。“上任了,今天开的全体会,有点拿鸭子上架,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饼太大,嘴太小,一时不知从哪下口。陆叔,政界你是元老,经历太多了,我下步怎么办?我有今天多亏您的指点,今后您也包下来。”
“哈,哈,这么大的一个局长,说小孩子的话了。”
陆天和在政界是一步一个台阶,经历三十多年风雨,由一个普通干部成了高级领导,岂能不知为政之真谛呢。他听了由广林简介情况后,作了如下提示:
一、你首先应该拜访文化局的老领导,老同志。虽然退休了,但他们的影响还在。在他们被冷落时你给他一点点热,他们就会发光。而且你送去一点温暖,会热遍他的全家及亲友。
二、再找马霞,与她商量。应该给你派个业务副手,再派一个党委书记。局一级的情况是,党的一把手基本就是党务这一摊。人权,财权都在局长手里,派一个合适的人来,这一点马霞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