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进入了冬季，由广林的人气却格外旺盛。
当了局长，有了专车，有了地位，有了两个办公室，有了两部手机，每月有七八万的钱进，他现在可以说是神仙了。满足的心情，有时从故意忍笑的嘴中露了出来，从轻松的脚步中露了出来，他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是命运，也是幸运，几个月来，由广林是事事顺。而且他也适应并驾驭了这一切，并且处理得令人难以想像的良好。
几乎每天都有人请他，而且不是一处两处。一般都是下属各单位的大小头头。文管所马主任请，目的是请他到省里去争取一笔文物保护经费。他给范至泰书记打了电话，答应来春给30万。图书馆先后有四个人请他，有的还通过田妈，罗珊作中间人，为的是老馆长要退休了，几个人都想争这个座。他也一一答应了，说考核考核再说。剧团要给职工分楼，楼少人多，一直卡那没动。这些职工四处找关系，打通由广林。由广林也笑着答应，慢慢办。……他几乎天天被请吃，有时还往兜里揣红包。但是，我们廉洁公正的由局长，是凡请他吃饭的人，饭钱完全由他付，给红包的照退不误。大家都奇怪了，哪有这么好的干部。所以所求之事办不办成，也就没有埋怨，更不敢有骂声了。
当然，像由广林一样，这些人也能钻能挤，想法设法打通你。有一次，一位聪明人把三万元现金送到了由广林的老婆韦妙英手中，韦妙英不知道这是干什么，接也不是，退也不是，人家走了，她没了办法。晚间由广林回来，看见了信封和上面的名字，大骂韦妙英：“你吃了豹子胆，还敢收礼，这是受贿，这是犯法知道不。你快，快给我送走，不然你就别回来。”一下子就把韦妙英推到了门外。韦妙英稀里糊涂。上哪送？给谁送？大冷天，哭着冻着。后来刘旺听见了，仲祥看到了，田妈知道了，才把她送到屋里。由广林对大家说：“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个娘们学坏了，要把我往坑里推。”最后田妈骂了由广林：“她知道什么，以后注意就是了，明天你退回不就完了。”总算平息了这件事。牛角胡同的人说：广林够样。
有时有的聪明人把钱放在由广林的专车上，司机小常看了，马上制止：“你让我吃好这碗饭吧！别给我添乱。你要是给我我敢留，给局长的，请——”。
可以这样讲，由广林当局长以来，被人请吃过，但他掏腰包，大礼小礼送了不少，他一份也未收。“局长真正派”、“局长够样”这是众人的口碑！在这方面，由广林拿了百分。
第二天，乐美玉乐副局长上班，没有了大白脸，也没有了性感的桃红和纱披，穿的是一套蓝色女装，只是脸太黑。由广林暗中想到，天老爷怎么给她装上这么样的一个脸面：黑黑的，眼角的堆纹，突起的颧骨，让人想起了“丑大姐”。但毕竟不是怕人的大白脸，毕竟是马霞的人，毕竟是有了次“那个”而且有了一番真情在理的开导，几乎没有一点距离了。特别是几天后，由广林真真地离不开她了：那精通的熟练的业务，让由广林由衷地敬佩，而且充满了无限的谢意。所以，他又想起了：天老爷为什么给她装上了这么样的一个丑陋的头面，太不公平了。
连续几天，由广林、乐美玉在谷局长的陪同下，到下属各基层去。因为事先梅如雪主任已通报各基层单位：不要上来找局长汇报，局长到基层办公。在基层，一是见见面，二是听听汇报。一汇报，就有难题，由广林解不了，谷局长也无能力，而乐美玉却搿合砍留，三下五除二，给解决了，满意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你说由广林还能不乐，还能不感谢这位女才人吗！
总的来讲，由广林登上局座以来，是一帆风顺的。上下左右反映都好，文化就是那么回事，不像生产那样，好，也好不到哪去，坏也坏不到什么程度。由广林越来越觉得，这个官还是好当的。
书协的工作，他肯定不做了，多次动员，仲祥终于出来，答应帮罗珊的忙。但不当主席。看来书协还是罗珊的事，不过，经济上，由广林是全力支持的，也就好干了。
牛角胡同的事，由广林永不会忘的。在他装电话时，也给田妈、秦汉钟装了电话，陆天和人家够级，市里早给装上了。为了更方便一些，在刘旺小餐厅里也装了一部公用电话。对于宁润堂，他再也没找过，也没启动他的易经，但联系未断，主要是酒，他经常让韦妙英给宁润堂送酒，同时问安。胡同里有个大事小情，用用车，那是没问题的。文化局两部轿车，一辆面包，用起来没问题。沈家老老爷子一次拉肚子，就是用由广林的轿车送医院治的。
前天，他还去了趟范屯，见到了范至泰的叔叔，约定去省城的日子，因为年又近了。他决定由文化局派一名干部陪去，并给范至泰捎一些土特产。
车队是最让他放心的了。由娟是好孩子，马骏也不错，两人把车队管得井井有条。而由娟的对象小徐，更好，整个机修由他管，省了不少钱。有时由广林坐车到公司大院，看着那一排整齐干净的中巴，心里十分舒坦。工人工资不欠，由娟马骏收入可观，大家都高兴，大家都卖力。不用伸手，不用过问，一个月就有数万元从这里进到了由广林的账号里。为何不乐呢！
他一直没给由广录打电话。因为他想，由广录让他办的另一件大事：弄字画，他没办，问起来不好回答。不过，他心里并没忘这事，得等机会。
春节将近，全市的文化活动怎办。经过局里讨论，给市里打了个报告，报告中说：刚刚经过市庆，所以，今年春节原则上不再搞全市的大规模文娱乐活动，以自娱自乐，小型多样为主。并且拟确定每年的5月23日，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时为河清艺术节。还以基层汇演为主。这些意见，市里都认为很好，这样一来，这个春节，文化局将没有什么特大活动，可以轻松一下。
要说春节有事，还真有得认真对待的事。
一件是罗珊找由广林，说她有个邻居要见由广林。由广林一愣，邻居？罗珊的邻居，不也是牛角胡同的公民吗？要还哪有邻居？
“由哥，女人院知道不？”
“女人院，不就你住的地方吗？”
“对呀！认真说起来我没住女人院里。而是住在女人院门房。这院里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见都没见过。她们进出没有正点，而且一般都坐车，车玻璃胶膜封着，往里看不见。这个院神兮兮的，好像地下党的联络点。”
“好，今天就让你见一见，到地下党的联络点看看。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叫姚杰，她想有点事与你商量一下，今晚就请你进女人院。”
晚六点，冬季天短，外面天已黑了。由广林接到罗珊电话，由局里坐车来到了牛角胡同女人院。
住了这么些年，中间经过多少变动，但对女人院知道的太少，而且从来未进来过，这增添了无限神秘。一进后门，是个大门洞，有一处像守卫室或传达室之类的屋子，但也明亮，宽敞，这就是罗珊的住处。往里走，是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漆着红漆。上面还锒着金色的木钉，十分森严。大门慢慢开了，一位漂亮的女子迎了出来。由广林只看了一眼，马上就与“美女”联系起来了。高高的个儿，披了件貂绒大衣，里穿细绒黑毛衫，头梳成高髻，盘在上面，瓜子脸，杏子眼，尤其那一唇嘴，让人看了就想吻，而且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
“姚姐，这位是由局长。”姚杰马上走过来，拉着由广林的手：“还用你介绍，由大局长是电视明星，几乎几天就见到一次。来，往里面走。”姚杰在前。由广林居二，罗珊跟后，往里面一走，好大好多的房子，青砖红瓦，木梁雕柱，真漂亮，让人想到省城的皇宫。多少年来，高高的大墙把这里与牛角胡同隔开。谁曾想，牛角胡同还有如此豪华之处。拐过来见一小院。停着一辆高级白色跑车。上了几步台阶，就进了一个大屋，这大屋里一反庭院的古貌。一色现代化。沙发、茶几、躺椅、电视、电脑，还有一个好大的鱼缸，两条名贵的金龙在里面游着。
姚杰让了座，由广林坐在沙发上。姚杰敲了下桌子，一位四十几岁的女人，说是服务员也可，说是佣人也行，端过茶来。
“由局长，请饮茶。她是个哑人，但耳朵还好使。”姚杰看由广林注意那个佣人时解释说，“那边还有我的几个姐妹，正在玩牌，不介绍了。只是有一个人，你得见一见。”说着，从姚杰的后身里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正作着美容，脸上打着面膜，白色的，“大白脸”，由广林一下子看了出来。
“局长，您好？您的部下就住在您的身边，还不知道，有点太官僚了吧。”乐美玉笑着又不失尊敬又有点挖苦地说。但前天发生的事。让他多看了乐美玉一眼，从眼神中发现有些诡秘。
由广林糊涂了，好像到了仙境，又好像在做梦，乐美玉看出来了：“局长，别奇怪。这个大院被我们几个女人包下了。为的是图个安静，有如世外桃园。这里有吃，有玩；可以洗浴，可以美容。为了不惹麻烦，我们进出都坐车。我来到河清后，马姐就给我介绍到这里来住了。你知道了，但要保密，像武陵人发现桃花园一样，不得与外人讲。”
罗珊笑了：“就是我，也不能越雷池半步。我从来没进过这个大院。”
姚杰笑了：“你们这些新闻专家，鼻子灵，耳朵尖，谁敢让你进来，看到了不知宣传些什么呢！”
说笑了一阵，姚杰说：“我特请由哥进院，是想有一事相求。我在河海村有一个海蜇及海产品加丁点，货销到东明市河上县，我想与您签订一个合同。我每周运一批货，不多，也就是三桶五桶，你们河山客运终点到岭上村，我想到了终点后。再往河上县双桥镇跑一趟，到地方就回来，也就是二十几分钟，每周一次，顶多两次，有人跟着。我按月付款，每月给你们公司五百元，您看如何呢？不过，此事，要保密。目前同行竞争激烈，不可声张。此事为什么与您说呢？就是也不让客运公司知道，您就安排他们干，就可以了。您看怎样，能否帮这个忙？”说着，姚杰向由广林丢过来一个浪漫的眼神。由广林感到，这个女人不简单。
“这事问题不大，我回去安排一下，然后回个信给你。”
“局长，看我面子也得帮这个忙啊。”乐美玉说。
由广林离开女人院，这大院的神秘，这女人的神秘，包括这么一件小事，而且对客运有利的小事，却这么“隆重”，都让他大费思索。出了大院，到了牛角胡同，似乎醒过来一般，这时才发现手中拿着一个包，细一摸，是两条烟。不用问，是高级品牌的。这东西还无法退回去。这是由广林当局长以来，第一次“受贿”，但还不是为了文化局的事。
这件事，他与由娟和马骏说了一下，很简单地就办了。
另一件事是影剧院的事。市长宫敬一天找来了由广林，通知他，市里已定了，影剧院移址重建，有几件事要作：第一，要把现在的影剧院卖掉；第二，选址已定，征地也不用文化局管，只是建新所，要招标，这要文化局主办；第三，这次建的是影剧院、文化博览中心和文化局。文化局旧址市里安排它用。市长再三强调。目前建筑上的事，敏感，目标大，弄不好要出问题。要求文化局好好策划，要公开、公正、公平，特别是透明度要大。
这件事，由广林感到头疼。谁都清楚，搞建筑这里有“肥”，而且是大“肥”，这项工程约需投资近亿元，按市场流行价，把这个项目给谁，至少能拿几百万的好处费。这就像块热铁，热着呢，但谁拿都要烫手。换了别人，会乐得蹦个高，可由广林却像遇上了倒霉事一般，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一筹莫展时，他当然又到了陆家大院。
陆天和笑了笑：“广林，你脑子太简单了。宫敬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你与马霞的关系他不清楚吗？宫敬预料你会马上找马霞的。当然他不会想到你来找我。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河清市几年没有几个，谁敢搬动。你个小局长没有这个胆，有这个胆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告诉你吧，马霞等着你呢！你快去吧。不过我先告诉你，这件事你千万别沾边，你要沾边，会惹来麻烦，你的小乌纱帽都就不能保住了。你不沾边，保你还能分到一碗粥，你就照我的办。”
由广林要走时，忽然又想起去女人院的事：“陆叔，有个姚杰你认识吗？”
“怎么？提她作什么？”
“前天她找我，说要利用我的客车捎货，每周一次，货不多，只是要多送一段到双桥镇。”
“这个女人？我告诉你，她可是个‘花’，交际花，美人花，雾里花，她什么都干，胆大着呢。没有正当职业，但她富有。说白了，她是宫敬‘那个’。她找你办事，你不能不办，但要十分小心。运海蜇，往双桥镇，往外市县运？她能发这点财？”
“陆叔，她再三讲了，让我不要当外人讲。”
“算了，就当你也没当我讲，但有一条，她得有跟车人，人随货走。这里现在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你答应她了，对。”
离开了陆天和，由广林便急忙忙地约见马霞，马霞朗快地让他到305。与陆天和估计的没错，马霞说她帮办，让乐美玉参与。由广林讲他刚到文化局，工作太多，一时忙不过来，这件事就让乐副局长主持办吧。马霞说好，有事再请示。
由广林总算又能长出一口气了。觉得肩上的担子卸下了，轻松了，可以好好过个春节了。
天定的这个春节不能安宁。就在刚刚过了小年，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河清村300村民集体到市里上访。
那一天，正好有一外地客商来谈投资，十几辆高级轿车刚进河清市政府广场，就被上访的群众堵住，进退不得。市里急忙调动警察，结果发生了争执，一位上访村民据说被警察打伤，一位警察领章被撕掉，事态闹得很大。最后一千余名警察给外商开了路，进了市政府。后来市政府秘书长出来，讲了两条意见：
一、请选代表与市长对话，反映情况。
二、请村民回去，明天市领导去河海村解决问题。一直到中午，在市政府大食堂给来访者吃了午饭，才用五辆客车把村民送了回去。
后来听说，市里派一副市长去河海村，没谈好，村民提出的问题是：市里在河海村扩建商港和修船厂，污染了海域，占了海岸和船坞没法捕鱼捞虾，打碎了渔民自古以来赖以生存的铁饭碗。生活没有出路，必须停止扩建商港和修船厂。还有昨天上访，警察打了村民，必须给个说法。
市委召开了常委会议。市委书记郑珂听完汇报后，态度十分严肃，他指出：商港必须建，这是改革致富的大事、正事。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第一，没做好宣传工作；第二，没有考虑渔民利益，没有安排好渔民的生活生计大事；第三，如果警察打人，必须严肃处理。就是群众打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还手，这一点必须查清，处理。然后，郑书记对宫敬讲：“老宫啊，我明天去省里开会，这事你就亲自抓一下吧。”
可是，当郑珂到省里开会时，河海村上访代表却到了省里。省信访厅的领导专门请郑珂一起接见了代表。听代表讲的，郑珂觉得这里有问题，不是像原来想像的那么简单。代表讲出了关键问题：“建商港，是好事，我们没有意见。可是，与原来计划不一样：一是范围加大了，二是还要建什么修船厂。本来留给我们渔民下海的船坞都挤掉了，这不是骗老百姓吗？没有了船坞，我们下不了海，谁养活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