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再大，春天的沙尘天气再强，也大不过强不过河清市春天的一场“风”。“要建文化中心啦！”“大工程，大投入，肥头大着呢！”“谁能拿到手呢？谁能拿到谁就是英雄！”
文化中心，一锤敲定。建！三合一：影剧院、文化博览、文化局。总投资八千七百万，破了河清的历史纪录。大大小小的工程队，垂涎三尺，看红了眼：大大小小的官员猜想，议论，跃跃欲试。但仅为空谈，百姓中小道大道消息，每日新闻，如春天的风一样，无孔不入。
市委市政府开会了，这是大事，大事要大办，要认真办。市委书记宫敬脸严肃着呢，市长张立行新到任无话可说，市人大主任赵景明和市政协主席林方都在品着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乔尚文与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吴荣桌前堆了一大堆文件，两人正商量着什么，城建、消防、财政、环保、审计、纪检部门的大大小小的头头坐满了市会议大厅。由广林，乐美玉作为主建单位的领导当然也要参加了。
不用多说，这种气势，这种场面，就说明了会议的严重性。主持的是宫敬：“这是大项目，大工程，关系到河清市形象。昨天我们看了新址。今天我们着手研究几个具体问题，请市长张立行同志讲话。”
除了见面会外，这是新任市长张立行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但他没多讲，只讲了几条意见：第一，就是讲政治，也就是在整个工程建设中要公开、公正、公平。置于各部门和广大群众监督之中，一定要完全透明。第二，全部工程由市委书记宫敬同志挂帅，办公室由尚文部长主抓，吴荣市长配合，下面成员就是文化局广林局长，美玉副局长，建委的方主任，还有相关几位同志。第三，目前第一件事就是抓好工程的招标，招标的事由办公室主办。我的意见纪检委参与，以行监督。
宫敬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为什么市长不参与，市长参与是正常的，市委书记挂帅有点小题大做了。所以。市长讲完，他马上作了说明：“立行市长本应主抓，但前天省里召开紧急会议，要抓好扶贫的事。我与立行去省里，从来没看到省领导发这么大的脾气。就在我们邻市河上市毛岭县一个山区有一户三口之家，因为春季无粮，又加上冬天寒冷，一下子死了两口人，此事甚至通了中央。省里指示，在一个月之内，在青黄不接，人们断粮的季节里，各市主要领导要走下去。到偏远地区，到困难地区，去查贫、问贫、扶贫。省长已经下到了西部山区各县。省领导强调，如发现再出现毛岭的事，就要追查领导责任，从乡镇长，市县长一层层追查，一层层处理。此事我与立行商量了一下，他先下去。工程的事，我虽然主持，但具体的事，还是尚文部长领着干。我们派了个常委，又加上一个副市长，我看也是破格地重视了吧。工作就按立行同志强调的几点去操作。责任落实、分工明确、层层监督，争取早日竣工。
会后，由广林琢磨了一下。除了乔部长任主任，吴荣副市长任副主任外，下面的成员，我由广林排在第一，本应是乐事，但乐不起来，因为这几天的风太硬。“由局长，这次要增肥了，这么大的工程是你文化局的。”“由局长，分一小块肥肉给兄弟吃，兄弟不会忘你的。”这些话，加上今天这么严肃的会，他想到了陆天和的话：少沾边。特别是他最近听说，乔尚文是马霞的亲戚，什么亲戚，像绕口令一样，左联右联，生拉硬扯，转弯抹角联上了亲戚。当然也是宫敬的亲戚了。所以，这次让他主持，虽然一反常规，但表面上是表示重视。而内中显然是有机关的。想到这，他马上决定：走为上。而且局里已经搭上了一个副局长，这个乐美玉也是宫敬圈里人。干脆就顺水推舟，大送人情，让他们干算了。我决不沾边，也不分什么“肥”。听张市长讲，我何不也下去走走，花几个钱，也搞点扶贫，既有理由走开又能讨个时髦。
“美玉啊！”由广林十分亲切地与乐美玉讲。他认为这种亲切在这个世界上，不论真与假，也只有乐美玉了。“我看工程的事，就你去干吧，别的事你安排一下，让谷局长抓，你就与局里脱钩。与乔部长，吴市长抓工程。我干另一条线，扶贫。文化扶贫，这事也得抓，这事抓好了，我们局会镀金的。”
乐美玉似乎胸有成竹，因为马霞早已对她面授机宜，让她与乔尚文合作，怎样对付吴荣以及其他。“好，我替你担担子，你可得谢谢我。”
“我本来就外行，你抓我抓都一样，出了事我担着，你放心。”
“这话让人心热，你还算个有良心的，心里还有我。”乐美玉斜了一眼由广林，转过身去。由广林猛然觉得，从后面看乐美玉的身材苗条极了，还有一种曲线美。可惜了，老天爷不公，给她装了个丑八怪的头面。
下班后，由广林让小常开车去了鱼市，春天开海后，新海货下来了。他买了二斤青虾，一条大鲅鱼。到了牛角胡同，他对小常说：“你回去吧。不过有一件事你办一下，你打听一下市长的司机，问市长明天到哪扶贫。然后打电话告诉我，此事不要让市长知道。”打发走了小常，他坐在顺记小吃部里，对刘旺讲：“刘叔，这条新鲅鱼再弄几斤肉，几斤韭菜，包一顿三鲜饺子吃，这青虾炸一下，要弄点酒菜，今晚咱们迎春小吃一顿。刘旺看到新鲜的海货，高兴了：“这鱼包饺子吃都忘了姓什么。好，我去办。都找谁？”
“你去吧，找谁我安排。”他掏出了一百元钱给了刘旺。
一会儿仲祥过来了，他让仲祥找来了陆天和、宁润堂、田妈、蓝贵、石满、沈则正、秦幽兰、钱有。有的下棋，有的玩扑克。刘旺只要精神头来了，干活也就麻利多了，一会儿，就做好了。酒是陆天和拿来的。
“今天，没什么意思。我下班了看新海货下来了，就买了些，特别是这鲅鱼饺子，好几年没吃了。咱们来个迎春会。田妈、宁伯、陆叔年纪大了，补一补。还有秦叔，我没请，为什么大家知道。”说到这大家都看了秦幽兰和沈则正一眼，这两人的事还真让大家犯愁。沈则正来了，就无法请秦汉钟了。“不过，我让刘旺给秦叔送去了。我提议，为牛角胡同和谐，为老一辈健康干杯！”
陆天和说：“我只拿了两瓶酒，多了不供应，喝多了就闹事。”他瞅了一眼仲祥。石满接上了话：“闹事不怕，就怕仲祥司机把你送火葬场去。”这是牛角胡同的典故，大家一听就笑了。仲祥揪住了石满的耳朵，要往嘴里灌酒，田妈制止住了。
“好啊！真看我不是牛角胡同的人了。这么好的事偏把我甩开了。还在街面上吃，让我看，馋我，气我！这是谁的主意？”一听就知道是罗珊来了。她骑个摩托风风火火的。她换了春装，格外漂亮，头发拢在脑后；白净的脸用一条浅黄防沙围巾围着，像一朵初开的玫瑰；苗条的体形，外罩一米色风衣，内穿一套牛仔服；胸前凸起，腰细腿长，一双棕色长靴让她格外秀丽和高雅。她走过去，把沈则正从秦幽兰身边推走，拿起筷子端过一盘饺子就吃起来。
“你也太凶了，我的大记者。一天山珍海味吃的，怎么还这么贪。将来谁找你这个媳妇，可供不起。”秦幽兰边打罗珊边说。
“哎呀，今天是你请客吗？我看不是。对了，因为我碰了地雷你心疼了。来沈则正，我妹夫，姐姐这边有礼了，请原谅姐姐。”罗珊对着沈则正不断地作揖。大家笑了，秦幽兰追着罗珊打。
闹了一会儿，罗珊说：“方才总编召开了紧急会议，让我们重点抓抓扶贫。省委书记、省长发火了，对毛岭县死人的事，要严肃处理。副省长还专门去中央汇报情况。目前看，在大好形势下，人们都乐于歌舞升平，往往忘了一些角落。我们河清市，你看这市区，这县城，一片繁荣兴旺，吃喝唱玩，真是天上神仙一般。可是，一些地方贫穷得让人难以想像。总编讲，我们河清市有的县还很落后，有的人家，一年收入不足三百元，怎么活着。有的人家，全家五口人盖一床被。毛岭死了两口人，给我们敲响了警钟。省委提出，主要领导目前要抓扶贫，首先要查贫、访贫，然后再扶贫。城市重点看棚户区，农村特别是山区，要查死角，一户不漏，一人不漏。”
听到这，田妈放下了筷子：“我们从贫穷走出来，可是还有多少人还在贫穷里。我们不能忘了他们哪。得想办法呀！”
“天意，时运不济，人遭危运。今天天下太平，应有人救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宁润堂也感慨起来，讲的话不少人听不懂。
“罗珊讲的情况，今天上午在市里开会听说过了。我们文化局已经制定了文化下乡扶贫计划，马上行动。我看，牛角胡同也应搞一搞。我的意思是，咱们牛角胡同居委会，也搞点奉献。车队就在胡同外，咱们联合搞。此事田妈与陆叔找由娟、马骏商量一下，钱让车队出，我们参加行动就行了。具体怎么办，等我下乡回来再细安排。”
“好，我又有材料了，我保证写好文章。”罗珊讲。
“谁要你白吃咱们牛角胡同的饭了。”秦幽兰抓机会回了罗珊一下。
由广林手机响了，是小常打来的。
“好，我明天就去岭上村，回来再跟大家汇报。”
一大早，由广林就起来了。穿了一套休闲装，一双胶鞋。在牛角胡同走了走，又上了坝，看了看清河水，后在顺记吃了点稀粥，便上了自家的大客。经过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岭上村。
岭上村，是河山客运公司的山区终起点。在道边一间小屋里，坐了两个调度，调度是每天乘首班车来，晚间乘末班车归，不住寨。调度见由广林来了，马上迎了上来：“由局长怎么到这来了？有事吗？”
“没什么，想看看这里。岭上村的主任在哪办公？”
调度领着由广林往里面走。由广林看了下岭上村，名符其实。是在众多山岭中有这么块平地，看了看方圆也有个三四里吧，零零散散。沟沟岔岔里住了一些农户。不大一会就在一个破瓦房前停下，歼了门，一位胡茬扎扎的老人迎了出来。调度说：“辛大爷，这是市文化局由局长。”辛大爷马上搓了搓手，伸了过来：
“哎呀，局长怎到咱这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说一会市长还要来，这不一早我就收拾这屋子，连凳子也没几个，我把炕烧热了。山区不比城里，节气晚，还冷着呢。局长，请坐。”
这是一个大屋子，一铺大火炕，这是北方的特点。地下是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边两只长凳，墙上贴了村委会组织表还有森林防火公约。从组织表上知道，这位村主任叫辛振贵。由广林刚刚坐下，就听外面嘎嘎几响刹车声，一会儿子进来七八个人。
“哎，由局长，你怎到这来了。”刚一进屋的张立行市长见到由广林奇怪地问，“坐什么车来的？车呢？”
“市长来了。好巧啊！我一早乘小客到的。市长昨天不是部署扶贫吗？我今天就先到这里看看，摸摸底。真巧，市长也来了。”
“好，文化局行动快。来，我介绍一下。”张市长把陪同前来的大岭县县委书记，县长，岭上村的书记，乡长一一作了介绍：“你们看，文化局先走了一步。好，广林，咱们一起听汇报。”
四位领导听辛主任作了汇报。从汇报中了解：岭上村，是大山区里的一块平坦小高原，所以几十年来站住了人家。再就是这个村的特殊地理位置，它是河清市与邻市县联络的必经要道。东去就是河上市毛岭县的双桥镇。由此可达河上市并向东伸展开去。往西是东明市，经石庙就可去东部山区。所以，还是比较热闹的一个小中心。岭上村共200多口人，60几户。但在岭中心住的不到20户，大部分都散居大山里。这个大岭县，是河清市土地面积最大的县。从河清到岭上村，坐小客只要一小时，行程五十多华里，可是，细长的大岭县，从南头到北头，就有七十多华里。岭上村最远的几户在山里，离这有八华里之远。而且山路崎岖。靠什么生活呢？基本上自耕自种自养。春天一把种撒地里，靠老天爷，收多少吃多少，好在有大山，烧柴不愁，野草野菜野味不愁。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就这么混着。要说穷，说不出谁最穷，因为这里没有富的。加上交通闭塞，所以卖不出去，根本没有钱花。你看岭上村这么大中心地，这么个交通要道，可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店，连小吃部都没有。因为没人买货，没人吃饭，开了还不得赔死。
这一番汇报，让市长张立行觉得心冷，而且也庆幸，毛岭死人的事，在大岭县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感到问题的严重。
“领导，快晌了，我去安排点吃的。”辛主任说。
“安排吃的？你说，怎么安排，吃什么？”张市长问。
辛主任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我去家里安排。作点小米饭，炖点酸菜，没有肉，杀只鸡。”
“不用了，我们陪市长去县里吃。”县委书记说。
“不行，如果到县里吃了饭，再回来，下午什么也干不了了。”市长也没了主意。
“好办。”由广林看了下表：“现在十一点刚过，我们客运调度每天由车队送饭来，我让他们多送几份，大家就将就吃了吧！”
“好主意。就这么办！”张市长十分同意。说完由广林给客运公司打了电话，作了安排。
“市长，我们县里准备了。”县委书记说。
“不用了。我看这样，吃了午饭，我们下午到最远的几户走一走。完了，你们县里，乡里领导都回去，明天不是要传达省市会议精神吗！也是扶贫的事，你们要赶快行动。这里，我与由局长呆下。老由，我看今晚咱俩不回去了。饭你就用车给捎来。这个大火炕挺好，咱们就来个夜宿岭上村。你看行吗？”
“行，行。听市长的。”
县乡的四位领导不好意思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明天你们县里会我不参加了。没有什么讲的，在市里大会上我已经讲完了，你们大岭县是河清市扶贫的重中之重，要抓紧，一周后，去市里把你们的情况作详细汇报。”
一会，盒饭送来了，十几盒。辛主任也在内，还有两位司机。有饭，大米干饭，有菜，洋葱炒肉、芹菜炒粉条，还有一盒炸咸鱼，一箱矿泉水。大家吃得很饱。市长直夸：“这饭香，我看，将来到哪就吃调度饭吧。”
“行，我们打八折。”由广林也笑着说。
下午，一行六人，在村主任老辛陪同下，向大山里走去。这路是没法坐车的。爬过一个岭，就能看到几户人家，远远望去，房屋如在云彩中，地一块一块如画一般在大山上。一路有时顺风，有时顶风，春风大，春寒冷，但人人都走得张口大喘着，浑身沁出了汗。五个多小时的来回路，走了多少里不知道，访了二十几户人家。再往里走，天黑就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