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妈病了。
下午三点左右,仲祥去田妈处,见田妈倒在床上,叫不醒。他急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是脑出血,不过据大夫讲,不严重。
田妈住院的消息首先惊动了牛角胡同。由广林接到韦妙英的电话,急忙赶到医院,罗珊、秦幽兰一直守在身旁。陆天和、宁润堂、秦汉钟、刘旺等都来了。
不久,市委书记宫敬来了,市长张立行来了,市人大主任赵景明来了。
七点,田妈醒过来了。大夫说十分轻,住几天院就可以了,不用手术。宫敬指示:医院要负责治好田妈的病,特别是不要反复。花多少钱由市里出,多住些日子,派专人护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市里汇报。
不久,范至泰由省里打来电话,给市委。宫敬接的,他汇报了田妈病情。范书记指示:“田妈是革命前辈,她的历史是一部英雄的历史,她是我党的宝贵财富,一直以来,尊重她的个人意见,让她只留在地方,不表露她的过去。最近,省委研究,要宣扬田妈的历史及事迹,你们要保护好她。如果市里不行,就送到省医院。”
宫敬一直以来,只知道田妈是人大代表,德高望重,却不知道有这样的评价。忽然感到有些失职,对医院又强调了一下,并对乔尚文部长指示,让卫生局局长挂帅,医护田妈。
市医院院长,连续接到几次指示,更加重视田妈的病情。几次会诊,多次观察,后决定,对田妈施行一级护理。并决定由护士长秦幽兰带领六位护士24小时全程护理。
几天后,《河清市报》转载了省报的一篇文章“一个默默无闻的革命先躯——田菊珍”,作者是罗珊。文章开头介绍,田菊珍有好多谜,名字之谜,她一直被称为田妈,谁也不知道她叫田菊珍。出身之谜,她从何处来?也无人知道。经历之谜,她有何功绩?但她是市人大代表,又被公认为德高望重的老人。这谜一直令人猜摸着,而田妈,从来不讲自己的一切。前天,田妈病了。省委指示,要宣传田妈。但知情人呢?省委提了线索,说田妈周围有个年轻人知道,找来找去,找到了这个年轻人,他就是牛角胡同的蹬三轮的仲祥。我们采访仲祥,他说与田妈有约,不许介绍她的事。我们提出了省委指示,这位男子又流着泪当我们叙述了田妈的一切。
田妈叫田菊珍,是山东人,家中很富裕,是个地主家庭。念大学时认识了邵振雄、高向实、黄秋艳,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后来他们被家里知道了,学校也发现了。要加害于他们。根据组织的决定,渡海到了大连。高向实奉命与黄秋艳以开钱庄为名建立了党的地下联络点。而邵振雄与田菊珍加入了工会,参加并领导工人运动。高向实与黄秋艳,邵振雄与田菊珍几乎同时结了婚,也几乎同时各生了一个儿子。但在白色恐怖年代,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联络点被叛徒告密,高向实与黄秋艳双双被害。被害前,他们在同志的帮助下,把儿子转移到田菊珍身下扶养。为了避免麻烦,他们给两个孩子起了名,高向实的儿子原名高虹,大一点,便改姓邵,叫邵家实,而田妈的孩子则起名叫邵家声。
不久,“左”倾路线流于党内,在清查内部时由山东转来材料说邵振雄在山东是股东,与当地恶霸地主合股。查入党材料,他并没交待,所以邵振声是混进党内的异己分子。一个黑夜,不明不白地把邵振雄抓走,后来田菊珍听人讲,邵振雄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党的叛徒,是奸细。最后被处死。
就这样,四个人只剩下田菊珍一个人,而且带着两个孩子。但是,她要以自己的行动表达对党的忠诚。后来,她主动担负起为共产党伤员采购医药的任务。多次冒险弄来一批又一批医药,救助了无数伤员。几乎花光了自己从家中带出来的钱。她一有空,还到医院服务,甚至把自己的乳汁给了伤员,输血更是平常的事。
这时的田菊珍。一边要为党工作,一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后来田菊珍也暴露了,党组织让她尽快离开。一时也无法安排她的去路。一天黑夜她带着两个孩子搭乘一辆由同志们安排的大马车跑出来。没有目的地,无处投靠,便漂落在牛角胡同,那时动乱年代,牛角胡同几乎很少有人住,便在几间平房里安住下来,一家三口,虽然生活拮据,但第一次过上平安的日子,还算高兴。田菊珍急于找党组织的心情一直未断,当时的社会情况,说来容易,找起来太难,就这样,田菊珍隐了名,人们称她为田妈,就安住在牛角胡同。
在这段生活中,扶养两个儿子让她也吃尽了苦头。对于这段生活,目前在加拿大读研的大儿子邵振实的多次来信中写得清楚。这些信,一般都由仲祥收启。因为仲祥在牛角胡同也像田妈的儿子一样。
原来仲祥原名叫金祥,是甘肃省的一名大学生。他勇于揭发当地黑恶势力,被追杀。父母被害,他只好逃了出来。跑到河清,昏倒在牛角胡同,被田妈救起,以蹬三轮车维生。田妈约定,自己的身世与仲祥的身世一起保密。好好地活着,为社会奉献。所以田妈儿子来信,田妈的心里话,唯有对仲祥讲。仲祥是一直保密的,今天,他不能不讲了。他通过大儿子邵家实的几封来信,介绍了田妈育子教儿之苦。
起初,田妈推着小车天天扒垃圾堆,靠拣到几个买粮的钱。维持两个逐渐长大的小伙子吃饭、上学。田妈无论如何苦与累,绝不让儿子失学。
后来,靠拣垃圾实在维持不了生活,她跑到了手推车社,要推手推车。主任笑了,你个老娘们还能推车,别逗了,累坏了我担不起。田菊珍说我写下字据,推几天给你看看。
就这样,田菊珍成了河清大街上第一个推手推车运货的女人。一辆手推车,有时推上千斤的货,装车推运都是重体力,遇到上坡与转弯更是吃力。夏天烈日炎炎,身上晒掉了一层又一层皮,冬天路滑难行跌跌撞撞是常事。尤其是身上一身汗,外面透心凉。这苦哪里是一个接近老年的女人能受得了的呢!但田菊珍看到的是收入可观,两个孩子能吃饱穿暖,还能维持上学。
邵家实在几次来信中,讲了留在他记忆中的一些事。“一天,妈妈高兴地说,今天推了不少货,买了几斤大米,咱们改善一次吧。当时我与弟弟乐得直蹦高,上次什么时候吃大米都忘了,平时只是苞米面,而且总是掺着一半野菜或打糊糊喝。这次能吃到大米,怎能不高兴呢?尤其我与弟弟上学带午饭。每次我们都躲在外面墙角吃,因为带的是野菜饼子,再就是几根地瓜,根本没菜。躲着吃,怕同学笑话。今天妈妈说了,吃一顿,再给你们每人带一盒晌午吃。早饭后,我见装了两盒白花花的大米饭,每盒子上放了一条咸干鱼。这时弟弟问妈妈:‘妈,您也吃点,午间有吗?’妈笑了说,‘我也馋,我怎不吃呢,锅里还有,午间我也吃。’我俩高兴地去上学。不料,我高兴地忘带昨晚复习时看的一本课本,便约弟弟一起回来取。当我俩一进门,看见妈妈正在吃早饭,碗中是几叶野菜汤,手中拿着的是一只野菜团。妈妈见我们回来了,马上把手放在背后,我和弟弟见到了,一下子扑向妈妈的怀里,夺过菜团子,我们抱头大哭起来……”
“我们的书都是妈妈从邻家学生借来抄的。平时拣到一些纸,妈妈平整平整给我们钉本子。冬天她打柴。夏天还替人家洗脏衣服。
有一次,我与弟弟暗中商量,咱俩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累妈妈了。我们俩一替一天,你上学,我推车,你推车,我上学,落下功课互相补上。决定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推着手推车出去了。妈妈起来一看车没了,以为丢了,很着急。这时弟弟说明了情况,妈妈气坏了,让弟弟马上把我找了回来,从来没见她这么严厉,命我们两人跪在地上,她拿出了一只柳条狠狠地抽我们。我们身上不觉疼心里却疼起来。打了几下,妈妈哭了起来,说:‘你们这么不争气,书不好好念,用你们干活吗?人穷怎的,更要争这口气。我生得起你们,就养得起你们。谁要是不好好念书,谁就不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挣多少钱,我一分也不要,你俩自己去想吧。’”
不久,抗美援朝,动员青年参军保家卫国。田菊珍让两个儿子报名。但政府讲,不能都去,身边得留一个。田菊珍当时就决定让邵家声去。为什么这么决定,只有田菊珍心里知道。别人哪能想到呢?她是把自己的亲儿子送上了前线。
邵家实一直念完了大学,社会稳定了,田菊珍也由于自己的努力,被运输合作社任命为副主任,生活也好了。她就把邵家实送出了国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