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林，这么早来了。坐坐，我吃完了，这就吃完了。”说着，把一只小木凳推给了由广林，然后，把碗中剩下的粥一口灌进口腔咽到肚里，用手抹了下嘴，“有什么事吧？你看，我这没什么好吃的，改日请，改日定请，共饮。”边说着，边用小指长长的指甲，伸进口中剔了下牙，一个未嚼碎的花生瓣被抠了出来，嚼了嚼，咽下了肚。
由广林简单说了来意。虽然宁润堂在牛角胡同也算一等公民，但这仅仅是依年龄而论。在由广林看来，宁润堂在许多地方还不如他这个二等公民呢。所以由广林是直来直去，想什么就说什么。
“宁叔，我觉得我活得太憋屈了。这么年轻，还有才华，为什么就出不了头呢？你知道，前几天广录大哥回来了，你看人家多风光。广录没文化，没什么本事，念书时作业是我替他写的，初中还没念完，今天却变成了人物。我心不服，难道这是命吗？请您给我看看，我能不能出头？怎么出头？您是高人，请指点迷津。”
宁润堂慢慢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早晨的太阳从窗射入厢房内，把他的身影显得高大起来，在屋内一晃一晃的。
“好！高！胸怀鸿鹄之志也！广林，听命吧。来，写个字，一字定前程，你可想好了。”
虽与宁润堂交往多年，但还从来没有求他算命。立时，由广林觉得气氛严肃起来。
“宁老，我看就测我这个姓，“由”字吧！”
“好，由，由。你坐，稍等。”宁老神仙，用手指往嘴里沾了一下口水，然后在八仙桌上，写了个“由”字。闭目晃脑，捏指数节，过了一会儿：
“好，来了，来了！奇哉、妙哉！广林，你要出头了！你必须出头！这是天命，天命勿违。出头则生，不出头则亡！”
由广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大眼睛等着听着。
“你看，这个由字吧。你若不出头，它就变成了田。你回去种田吧。何处觅田呢？是退路，是绝路。可是你要出头，由变成了申，申者伸也，伸者张也，张者扬也，扬者起也。只要你出头，就会飞起，就会腾达！”
宁润堂走向由广林，拍拍他的肩膀：“广林，牛角胡同大运应在你身上。老朽有生之年能看到，万幸，幸甚！老朽不才，愿为你指点前程，扶你腾飞。请坐下，听我慢慢破解。”
宁润堂拿起了酒盅，倒了一盅酒，仰脖一饮而下，然后翻了一下书。口中念念有词：
“当今世上，迷迷茫茫。要干大事：须眼清，能观六路；耳顺，能听八方。你要成大事，是天意，是今世注定。我送你三个字，可以说是三字真言，这三个字就是德、才、能，你不要一般解释这三个字，听我讲，要记住。第一是德。德就是忍，忍为高德，它的含义是蓄势待发，是韬光养晦，是自甘懦弱。忍不是无能，忍是大智。越王勾践，以一国之王沦为奴仆，为人养马，甚至尝人粪便，卧薪尝胆，但最后一举复国成王。还有韩信为一代名将，但也曾从人胯下而过，忍受耻辱。所以，干大业者，必有忍德。广林你要学会忍，当儿子，当三孙子又何妨呢！忍是一针麻醉剂，麻醉了猎物好下手；第二是才。才就是目前流行于世的厚黑学中的黑。要会黑，能黑，敢黑，黑到底。黑者狠也，心要狠。敢下手，会下手，逆我者亡。武则天就是以黑出名的，她以美貌笼络住了两代君王，以铁血手段走上了封建最高统治宝座。为了这些，她杀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儿子、姐姐以及其他几位亲人，这是中国历代黑的典型。第三是能。能就是找机会。能左顾右盼，能察言观色，能瞅准细微之机。有句话叫‘机会瞅你笑，看你找不找’只有找到机会，才有突破口。有缘与机会相遇，无缘与机会擦肩而过。牛顿躺在苹果树下，抓住了苹果落地这一机遇，发现了万有定律。你看看《红楼梦》，贾雨村补授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本应顺理处置。这时一个门子使眼色不让他按正道办，并讲：老爷既到本省，首先就应抄一张本省‘护官符’。这‘护官符’是什么，就是达官贵人、富豪乡伸名单，是无法触犯的。一旦触犯，不仅官没了，身家性命也难保，所以叫‘护官符’。现在称之谓‘关系图’了。这‘关系图’就是机遇，就是你向上发展的台阶。你想向上发展，想腾飞，本市‘护官符’你知道吗？最后我还告诉你，孔老夫子讲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你今后对‘君子“小人’应持的不同态度，手段。千万别错了。”
这一段话，有文有白，虽然没起到茅塞顿开的作用，也让由广林耳目一新，至少有启蒙的作用。宁老神仙又呷了一口酒，但壶中没了。由广林马上讲：“宁叔，晚上我送酒来。”
“好！”宁润堂高兴了“你看，你天资聪明，我一端酒杯，你就知道送酒，这就抓住了机遇。最后，我还当你讲，我老朽了，朽木不可雕也。只能给你点拨点拨。在牛角胡同，田妈德高望重，是君子，你想应怎么办？陆天和虽已退下来。但此人资格老，资历多，同时牢骚也多。这个人主意也多，重虚名，图小利，这个人可利用，靠近。”
宁润堂稳稳地坐了下来，瞅了一眼空酒杯，望了一下升高的太阳。随意地用手在桌上写了一个“由”字，并拉下一笔，成了个“申”字，说：“广林啊！天高任鸟飞，天助你，我帮你，飞起来吧。如果有幸我能等到那一天，我们尽心痛饮，一醉方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一连三天，由广林没有出门，旧例全破了。连一早送大客车的事都不干了，牛角胡同失去了“钟点儿”，他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书看。是凡能找到的他都找到了，不过也就那么几本，边看边悟。韦妙英不敢搭话，心中却犯核计：怎么变了？摊事了？精神不好？她只是仔仔细细地按由广林吩咐做三餐。
不过，由广林没有忘答应给宁润堂的酒，当天就让韦妙英送了过去。
第四天，由广林有如出笼的鸟，一早起来就奔向陆家大院，找到了陆天和。他很郑重地对陆天和说：“陆叔，大侄有要事与你相商，请今天中午到小舍一叙。”陆天和虽感奇怪，但看由广林的样子，也就没问什么，点头答应了。
刚到十一点，陆天和来到了由广林家。赫，屋内地下大圆桌上，好丰盛。有鱼有肉，煎墩炒炸。两只高脚杯，一瓶五粮液更是显眼诱人。
“陆叔，请，请，请上坐。”由广林忙拉着陆天和的手，让坐。
“这，这是干什么？”陆天和不解地问。
“陆叔，今天请您，是我尽点孝心。我想，从今之后，您就把我当儿子看，我真心实意地拜您为干爹。改日请宁老选个吉日，我磕头拜亲！”
“别，别，广林，用不着这样。叔侄与父子不一样吗！这些年我们相处不是挺好吗！你今天定是有事，你讲吧，我能办肯定办，不能办，想办法也要办！”
“好，请吃菜喝酒，咱爷俩边饮边谈。”
由广林从头至尾讲起来。由见由广录讲到自己的心愿，由想出头讲到拜访宁润堂，几乎是一点不留地全都讲了出来：“陆叔，您经得多，站得高，看得远，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并敬请您帮助我，就像帮自己儿子一般。”
由广林虽然要当儿子，但也没有过高抬举陆天和之意。陆天和，应该说是牛角胡同，甚至河清市的大名人。他今年62岁，老党员。出身平民，当过报道员，乡里秘书，市长秘书，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统战部副部长。市政协副主席直到退休。按官职属于“上八仙”的市级领导。人们对他的评价是毁誉名半。他好讲，心中想的，往往就侃侃而讲出来。过直过简单，有时也偏激，让人接受不了。所以，有人觉得他是个“刺头”，有人却欣赏他的坦直，所以，他的官运不是亨通，而是“半通”。即使退下来，市里大会小会也都请他出席，特别是有十几个单位特聘他为党纪党风社会监督员。也算挂职在身，他的住房，是市里分的，大一点，但养鱼养花塞得满满的。他娶过两妻，前妻早亡，留下一子，在省报社任副总编辑。后妻也已过世，生下一女，出国在外。平时他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但辈份却大也是孤身一人的小舅寅生活在一起，家务全在小舅舅身上。他有可观的工资，儿子有时也给钱，生活不愁。除了养鱼养花外，他嗜酒成癣，每日必饮，每餐必饮，但每次仅只二两。任何时候也不多饮，所以不少人叫他“陆二两”。每天一早起来必到神仙坛走走，他是神仙坛坛主之一，一唠两三个小时。如果不开会，没有什么活动，他的主业就是养鱼养花，散步聊天。在牛角胡同里他是顺记小吃部的常客。一壶茶，两三个朋友就可以唠个半天。
他听完了由广林的话后，哈哈大笑起来。“广林，你中邪了，中宁老鬼的邪了。你信他的，要给我当儿子，用得着吗！”他夹了一口菜，抿了一口酒，“不过。你有干一番事业的心情和劲头，我看是好的，这一点我支持你。可是，今天与我们年轻时不一样了。社会是发展了，物资生活提高了，但社会复杂了。我这几十年从政，有个感觉，政界就是一盘麻将。打麻将只有一个人胡，四个人都争胡，不争就不成其麻将。打麻将没有学雷锋的，你要九万我就给你九万的。政界不也是这样吗！就一把交椅，多少人争。过去看水平，看觉悟，看群众拥护。现在不是这样了。就是一个争，不择手段地争。媒体上几乎天天都揭露这些在争中败下来的人，大自中央一级，小至一个村长。所以，你要出头，你要发展，你会争吗？宁老鬼的招也是招，只不过太狠了些，你不能全信。但是，像我过去那样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去干，今天也不行了。你知道，我在市政府给市长当了三年秘书，市长走了让我当了市府办副主任，因为我年轻。但我的前途十分明显，如果不犯错误，我的路是：副主任——主任——副市长，但是，我误了时机、看错了气候。结果由副主任一下子扔到了统战部副部长这个坑里。最后虽然提到市级领导——政协副主席，但是，政界人都知道，统战部与政协，既无特权义无实惠。我如果当时动动脑子，看准了机会，采取一些手段，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你要干，这些你懂吗？想忍。你忍什么？就是今天要做我儿子？你黑，怎么黑，对谁黑？你去杀人放火？”
这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由广林的头上。端着酒杯的手停住了，呆呆地不知所为。见状，陆天和笑了：“广林，来喝酒。没情绪了？来，好，一饮而尽。”由广林下意识地又给陆天和斟上了酒，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广林，别喝了，要过量了。别把这个陆二两名声给改了。你看你，还要干大事，还要忍，我没打你没骂你，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怎能成大业呢。”
“陆叔，别笑话我了。我水平低，经历少，又年轻，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正因为你年轻，才要干一番呢。广林，现在年轻是最大的本钱，你知道吗？我不是给你泼冷水，我是给你降降温，冷静一下。现在我明确表态，我全力支持你，不用拜于爹。我会把你当作我亲生儿子一样支持你。现在讲几条：第一，充满信心，看到自己有利条件。你年轻，你有文化，你又有一定经济基础，而且你属于少数民族家庭，韦妙英不是壮族吗。你又是党外人士，这些都可以是有利条件；第二，你也有不利条件，你无权，也没一个有权的靠山。我退下来了，就是不退下来也仅仅是个小丘，成不了山。由广录是鞭长莫及，可利用但靠不着；第三，在这种情况下，我同意宁老鬼的一些看法：找机会。你要留心周围，留心社会，找出一线升天之路。我看，你的文才不错，书法也行，可不可以搞个突破点。另外，你经营大客，也算企业家，可不可以做块敲门砖。慎重一点，积极主动一点，做个有心人，我看你发展指日可待。”
这一席话又使由广林冰凉的心升了点温。而且似乎也开了点窍。较之宁润堂说的却又实际了一些。
当由广林送陆天和到门外时，陆天和说：“广林，我今天说的是实在的。但我心里还真想你去发展，我也会真心地支持你，你干吧！”
由广林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陆天和。虽然这几天心中如乱麻一般，但今天，也似乎慢慢捋出了一个线头：干是肯定的。宁润堂的应该参考，陆天和的要细细品味，但主要的还是靠自己！动动脑子，找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