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寒凉,冬天的最后这股劲儿还在意犹未尽的挣扎。
暖玉阁最大的里间里,崔嬷嬷正点上一炉熏香,上头是飘散的香气,下头的炉身还能烫起来,连着屋子里也暖和了许多。自从上回张太医说宋子岑体质偏寒,不管在哪里,总会点上这么一炉。
暖玉阁是当初长公主嫁过来时,宋老爷特地安排的住处,朝向好,宽敞明亮,是梢间次间最多的一处院子。院子后头还有一片梅花林,正是长公主最喜欢的花。虽说长公主有自个儿的公主府,但宋老爷官重权大,公主自然是要跟过来的。暖玉阁是所有的夫人姨娘住处里头,布置最舒适的。
这会儿长公主正半卧在梨花榻上,神情有疲态,许是在灵国寺清净惯了,忽然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累着了。可她依然手拿着那本手绣佛经阅着,似乎格外喜爱。
宋子岑又被秋儿套了件花袄子,白日里的装束早被卸下了,秋儿将她塞在长公主旁边。宋子岑睁着大眼睛也瞅着那本佛经,心里把自个儿的母妃称赞了几百遍,这手工,这刺绣,拿个天下第一全然不是问题。
“怎么?你也喜欢这本刺绣?”长公主见宋子岑目不转睛地盯着,饶有兴趣的问道。
宋子岑点点大脑袋,那小短指指着佛经上的两个字,慢慢地念道:“菩~~萨~~”
长公主吃了一惊,摸摸她的大脑袋,问道:“你认得?是谁教你的?”
宋子岑心想这本佛经她背都背得出来,更别说识字了,但是也不得不回道:“爹爹教的。”这个确实是实话,她甚至也莫名为何宋世平会教她这两个字。
长公主的脸色微诧,但也不想再多想,免得自己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崔嬷嬷乐呵呵的的在旁说道:“看来岑儿这小丫头还挺有佛缘呢,真真是跟公主投缘的一个孩子。
长公主不置可否,对她吩咐道:“嗓子里干得冒火,除了清茶可还有别的?”
“早给公主备好了,罗汉果花茶,这就给公主端过来。”崔嬷嬷正欲吩咐丫鬟去拿,却听见宋子岑喊道:“嬷嬷,让我去,我要给娘端茶。”
“哎哟,瞧瞧这小机灵。”崔嬷嬷笑着对长公主说道,“看着才这么小的人儿,其实心里头都明白着呢,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宋子岑由秋儿抱着下榻,她也非献殷勤,而是打心里感激长公主,帮她算了一笔账回来。对她好的人,自然她也要回报的,虽然她现在还小,孝敬孝敬也是应该的。
长公主笑笑,由着她去。崔嬷嬷将丫鬟端过来的花茶,递给矮了大半截的宋子岑,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端着,送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笑着说了声:“乖。”接过去饮了好几口,宋子岑也对着她甜甜地笑。
崔嬷嬷在旁看得高兴,自从这孩子来到公主身边,公主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丞相府也总算回来了,以后公主可要好好的享享福。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往日的公主终于是回来了,担忧的是二夫人和五姨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若是让二小姐过来照顾岑儿,恐怕是不妥啊。那孩子心眼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崔嬷嬷道出自己目前的担心。
“无妨,宋子月真过来她娘亲也定会跟过来,无非就是请个安罢了,五姨娘总归要做做样子的,孩子教成这样,她总该要反省反省。也要让宋子月明白一个道理,做错事是要偿还的。”长公主说完,一连润了好几口茶。
崔嬷嬷点了点头,回道:“就是这个理儿。二小姐恐怕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祠堂。”
长公主摇摇头道:“明日便能出了,到底是亲女儿,二夫人跟着求个情,老爷也就心软了。”
秋儿口快道:“那二小姐真可恶,差点害了小小姐性命呢!真是便宜她了。”
长公主嗔她一眼:“咱们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什么样的娘亲出什么样的孩子,好好过好咱们的日子就成了。”
崔嬷嬷听着有理,又是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说道:“公主,小小姐若是无名分,一直在这住着,恐怕也是不妥啊。”
宋子岑一个激灵,说实话,她不喜欢东阁苑,那里总带了点森气,不像这边阳气足,但是名分这事,她本身并不强求,若是有成了嫡女,那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她也无妨,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快快长大,才能更好的对抗敌人。
长公主若有所思道:“此事不急,但也不易。我心中有数。”宋子岑这孩子是好的,但是认嫡女是大事,老太太那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会答应,反正现在宋子岑还小,可以再等等,一来看看时机,二来看看这孩子是否值得她收。
崔嬷嬷心里头想着若是公主能自己生一个,那敢情最好,可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她看了一眼宋子岑,这孩子神情淡然,不说话的神态还真跟公主一个样子,她是挺喜爱这孩子的。不过在那之前,她存了个私心,希望七姨娘的事情能得个水落石出,让她九泉之下,也死得瞑目。
“公主,七姨娘的事情,是否需要老奴去查查?”崔嬷嬷提醒道。
长公主吹了一口热气,将茶喝见了底,才说道:“暂且按兵不动。”
崔嬷嬷心下了然,以长公主的脾气,她恐怕是自有安排,再者七姨娘的事情确实不好追究,没凭没据的,即便小小姐身上有毒,也说明不了什么,她们随时可以捏造理由。而且身有毒之事最好不要公开,小小姐以后长大了,还得寻个好夫家不是。若是应城里头传开了,谁还敢来娶啊。
此刻长公主正在思考的倒跟崔嬷嬷差不了哪里去,她明白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如今她手头并没有实证,宋子岑身上有毒一事确实也不便公开,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她刚回府里,便直奔老太太处请安,老太太虽病着,但脑子还是清楚的,看老太太的反应,她煜真回府,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满,长公主知道老太太一向不怎么喜欢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无所出,这个她倒不在乎,只是今后老太太的态度左右着宋老爷,多少有点难办。
她望了一眼榻上昏昏欲睡的宋子岑,往后是一半靠自己,一半靠运气了。
长公主当然不知道,宋子岑将在她今后的日子里,成为她最大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