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你也曾有过一次送礼的经历,不过那次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以至于我本打算让它百年后连同这肉体一起在泥土里腐烂的;可后来又常常因受到像此刻这种类似的诱导,而被从记忆的最深处勾引了出来;并且每次的回味,都象是经历了一次深深的呕吐,而你却只能默默地独自忍受那份难言的苦涩。
我在挂有“黎付局长”牌子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足足四五分钟,心里就象有千百杆捶子在擂动般地嘭嘭乱跳;同时,你又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已进行着劝说与鼓励:不要怕,俗话说当官的不打送礼的。终于怯生生地,你敲响了门。
“谁呀?门没有锁,进来吧。”正是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且又有气无力。他可是我所认识并熟悉的惟一一位局领导。过两天局长会议就要研究并确定付科级的人选,这一次我可是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了。
“您好!黎局长。是我呀,孙道仁。”我推开门,满脸堆笑地把身子探进去。
“啊!是小孙呀。快请进。”
“谢谢!”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跨了进去。“今天来,要耽误局长几分钟时间,想向您汇报汇报工作与思想。”
“请坐吧。”
我在他办公桌对面的那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还刚刚落坐,就看见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要为我倒水;我连忙走过去,一边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一边说:“我自已来,黎局长,我自已来。”
我倒好水,把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重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他也回到他自已那张高高的大班椅里,用一种近乎俯视的目光看着我。
“小孙你还在观涛队吧?”
“我离开观涛已经两年多了,我现在在塘津队。”这不能怪他,因为下面到底有好几百号人,况且你又极少光顾他的办公室。
“哦!是这样啊。你看我倒忘了。”
“局长工作太忙,我们这些都是小事,不应该让局长分心的。”你只能小心地赔着笑脸。
“怎么样?最近的工作忙吗?”这应该是上级领导见到下面的办事人员,最常问的第一句话吧。
我告诉他我目前正被借用在财政局协助清理金融三乱,并向他简单地介绍了这方面的情况,同时也谈了一些对这项工作的看法;当然,这些都是事先在心里设计与安排好的。拜见领导跟相对象一样,最忌讳的就是冷场。
接下来应该进入主题了。我用手在外套的贴胸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黎局长,我来执法局工作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来一直都得到您的关心与扶持;因此,心里常存有一种感激,可有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向他办公桌走去。走到他的跟前,我伸手去拉他的抽屉,他本能地把身子往后靠了一下。拉开抽屉后,我顺势将信封塞了进去。
他立即把信封拿起来,装出疑惑的样子问:“这是什么呀?”
“这没什么,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还要仰仗黎局长多多关照与栽培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回答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但在那种情况下,人就象已被逼到了墙角,不容你再有太多的思考。
“你这是干什么啊?小孙,赶快拿回去。知道吗?你这样做很不好!”他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我说;同时把信封往我手里塞过来。见我不肯收回,他就站起身来,拉住我的外套,非常坚定地把信封塞进了我的上衣口袋。
我不知道自已是怎样逃出他的办公室的,现在还能找到的那时的惟一感觉,就是脸上象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热辣滚烫;且恨不能找到一条地缝,再立即象风一样钻进去,并迅速地从那里消失。
事后仔细回想:整个过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当时也没有外人在场,可他为什么不收我的东西呢?
你小子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不用说这次的人事变动早已有了安排,你现在来拉关系已经为时太晚;更可笑的是就凭你那可怜的一千元——薄薄的用手一摸就能感觉得到——也想得到提拔,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记得此后有一次与林维山在一起聊天,他对我说他从部队转业到滨海市时,为了能进入滨海市市场监管执法局,光请执法局的领导吃饭就花了将近四万元钱,如果再把所送烟酒之类的开消全部算进去,他那次一共花了五万多。他的话虽不能全信,可就算挤掉一半水份,那数字与你这具具一千元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更何况你提拔这件事的重要性并不比他转业那件事逊色。因此,你这次的事若传了出去,真会让人笑掉了大牙!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让我花那么多钱去搞那种关系,别说我没那份财力,就算有,我也舍不得,因为那确实不值!更何况我还有很多等着用钱的地方。
这应该是你平生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送礼;然而,那不堪回首的经历,在被反复咀嚼后,就象病毒促使机体产生抗体一样,它已经在意识中催生出了一种本能的厌倦感,以至于后来每次必须面对送礼的情形时,你都要找出种种借口来逃避它,直至让它最终流产。
去年四月的一天,下了班回到家里后,我一个人正在房间里换衣服,这时,彭玉梅走进来对我说:“我今天下午请了半天假,你猜我去了哪里?”
“不知道。”
“上午黄翰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帮忙为他准备一份贷款材料,最好是今天下午送到他家里,交给他家保姆,明天上午他赶着要用。我下午准备好材料送到他家里时,碰巧龚梅芳也在家,我就与她一起聊了有一个多小时。她还问起了你的情况,并且对我说她与你们现在的局长很熟,那是在很久以前认识的。你们局长是不是姓谢啊?”
“是啊。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说你们局长以前是原滨海市委书记的秘书,她曾经经常出入市委大院,找书记市长办事。你知道的,她公公曾经是省里的主要领导,与滨海的这些书记市长关系自然非同一般,龚梅芳毫无疑问也会利用这层关系,并经常与这些市领导保持联系。就这样,她是在去找市领导的时候认识了你们局长的。这都是龚梅芳当时亲口对我说的”
“难怪了!原来双方都是有来头的;否则,龚梅芳也不可能这么快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国土局长。应该不能排除她公公的影响。”
“我现在可不是要同你讨论这些。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找个时间与龚梅芳谈一下,让她出面与你们局长打个招呼,看你们局长能不能把你提拔一下。你总不可能就这样没一点动静地干一辈子吧?我想龚梅芳应该能帮这个忙,因为我帮她丈夫的公司做过不少事,而且也不同他计较过什么报酬;再说我与她们一家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求她办过什么事,这唯一的一次求她帮忙,她应该不会拒绝;况且这也不过就是一句话、或者一个电话的事。”
“这是一条门路,可以试一试。”尽管内心有些疑迟,我还是在嘴上表示了赞同。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她家里拜访她一下吧。这个礼拜六怎么样?”
“依我看,还是你先同她谈一谈,投石问路,先探一下她的口风再说。”
“为什么总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难道就不能陪着我一起去一趟?”
“这不是你的老关系吗?我觉得还是你单独找她谈比较合适;我若在场的话,你与她谈这些,她有可能会感到不方便。”
过了两天,也是下班后刚回到家里,同样是在换衣服的时候,她又走过来对我说:“今天我给龚梅芳打了个电话,向她提起你这件事,她说可以帮我们联系一下。不过她说要你先写个简历,到时候她好同你们局长谈。”
“简历的事好办,我晚上就可以立即赶出来。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我们还是该找个时间,再买点东西去她家里拜访一下。”
“买什么呢?象她那样的家庭什么都不会缺,也不会希罕你那一点点东西。”
“这跟所送的东西没什么关系,关键是表达我们的一份心意。”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一见面她就非常生气地说:“你说昨天晚上就会把简历写好,今天早上起来后,我怎么连一个字都没看到呢?”
我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这都是你自已的事,人家可不会来求着帮你的忙!”
“我今天晚上一定写好,这样行了吧?”
又过了两天,她对我说:“我们还是得找个时间,买点东西去她家里一趟,这样也可顺便把你那简历拿给她。不过我最近的工作比较忙,白天没有空,得安排一个晚上才行。”
“还送什么东西啊?依我看,你就直接去她办公室,然后拿二千元钱塞给她就完了。”
“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到别人那里去送礼就好象是要了你的命一样。你说现在不逢年不过节,直接塞二千元钱给她,这让人觉得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与她单位相距那么远,又从来没去过她办公室,也根本不知道她单位在什么位置,你叫我上哪里去找?算啦算啦,你不愿意去,我也不勉为其难,你这件事就这么拉倒吧。”
经过这次争吵后,她没有再向我提起这件事。直到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去龚梅芳家里;而那件想找关系升迁的事自然就如泥牛入海,没有了下文。
“向谢敏忠学习?我还不如直接向你学!”我也要借机调侃他一下。
“你向我学习什么啊?我又不能象有的人那样,可以一步步地高升。”
“学习你的通天本能啊!什么时候你也把我引荐给市局聂局长认识认识,我把他摆平就可以了,根本就没必要再去巴结分局的这些头头们。到那时,只要聂大老板一句话,底下分局的这些局长还不得屁颠屁颠地去办?!”
“就凭你也想摆平聂大老板?真有那本事,你早就不坐在这里了!别的不说,光说喝酒这一件,聂大老板可是海量,而你却滴酒不沾,人家会希罕你?”原想调侃他一下,没想反招来他一通嘲笑,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得了吧,我还不如再翻一遍那份报纸,慢慢地等着下班的时间。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海量,我服你了还不行吗?”
看着我败下阵来的样子,谢池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