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玉蓉没神没魂地走进田野,给后妈挖马齿苋吃。后妈怀了小宝宝,想吃马齿苋。马齿觅红红的茎厚厚的叶子,又脆又酸,极好吃。玉蓉中午没吃饭,挖到一棵马齿苋,顾不上擦泥,就吃掉了。玉蓉一连吃掉好几棵马齿觅,才觉得有了一些力气。田野里极静,只有太阳喷着火汁儿,将田野的寂静晒得吱吱作响,热得小鸟躲进草下扇翅歇凉,田鼠在庄稼地里奔突怪叫,青蛙叽哇乱跳将尿刺人一脸,癞蛤蟆突着红眼睛凶恶地要吃人。汗水湿了玉蓉的小辫衣衫,流进她的眼里。很快玉蓉觉得眼冒金星,脚下无根,轻飘飘地要飞起来;但玉蓉还是打起精神寻找马齿苋。玉蓉跨过一条沟,来到一片湿洼地。那么大一片洼地里,只有玉蓉一个人。世界好静,听到了禾苗生长的拔节声和小草自由的呼吸声。禾苗小草多好,有阳光抚慰,有雨露滋润。玉蓉多想变成一株禾苗一棵小草。玉蓉晕晕乎乎想着走着,突然发现一棵很大的马齿苋,下腰伸手未及拔出,就有一条小蛇从那棵马齿苋下闪电般跳出来。玉蓉觉得头啪一声炸响,身骨儿似炸成八瓣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蓉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玉蓉摇摇晃晃向家里跑。玉蓉怕那条蛇再从哪里钻出来,要她的小命。玉蓉想爸爸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家,一定会着急,一定会来找她;可是没有,只有晚归的鸟儿鸣叫着,箭一样飞到树上,钻进窝里,唧唧喳喳与它们的孩子相拥相抱。玉蓉跌跌撞撞撞开家门,就摔倒在地板上,将马齿苋撒了一地。玉蓉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闻到了浓浓的脂粉气,吃力地睁眼,看见后妈挺着大肚子站到她的面前,后妈将好看的眉毛噼啪一下吊到头顶上,目光针针见血刺着她,燕子一样叽哩哇啦地吼叫起来。玉蓉听不懂后妈叫什么。玉蓉看见怒形于色的后妈,小身儿抖成风中的一片树叶,忙去收拾马齿苋,虚弱地叫道:“爸,我累我饿。”爸沉着脸不说话。后妈又燕子般叫起来,意思是说:“累,饿,我一个城里人都没那么娇,你一个山沟里爬出来的死妮子,怎么那么娇气?”说着扯着爸扬长而去。玉蓉很饿很累!玉蓉躺在那里,朦胧中听到爸低声下气地对后妈说:“给她一点儿东西吃吧,她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后妈和爸吵起来。后妈的骂声越来越恶毒,吓得爸没了声息没了筋骨,冷得玉蓉颤颤抖抖趔趔趄趄走进厨房,喝一顿凉水吃两个生茄子,有了一点儿精神,摇摇晃晃走进她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
玉蓉从睡梦中被后妈拽起。后妈嘀哩哇啦喊着,要玉蓉给她煮马齿苋吃。玉蓉迷迷糊糊走进厨房。他们的厨房在楼房的外边,没有门口。他们的楼房立在海边。没有院墙。半夜三更,人们都睡着了。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云团像一只只怪兽,张牙舞爪在奔跑,还有风吹得海浪哗哗。浪涛哗哗的大海中,不时有绿光在神秘地闪耀。大人说那些闪耀的绿光是海猪的目光。要是海猪爬上岸来,还不把她当点心吃了!玉蓉害怕极了,怕得尿湿裤子,都没有感觉,怕得抖做一团,真想钻进妈妈的怀里,躲避随时都要发生的灾难,可玉蓉的亲妈早已故去,玉蓉从未见过亲妈。玉蓉烧火煮马齿苋,可恶的风一次次将火吹灭,弄得锅底下狼烟滚滚,马齿苋总是煮不熟。玉蓉又怕又急,放声大哭:“妈妈!”哭声吵醒整座楼房。有人大声呵斥后妈:“太不像话了,半夜三更,让七岁的孩子遭罪!”后妈一声不响摇晃着大肚子出来,一下将玉蓉揪起,用尖尖的手指,抠住玉蓉的腮帮低吼:“叫你哭!”玉蓉像拧断脖颈的小鸡尖叫一声,便没了声息。后妈端起煮熟的马齿苋,留下满世界冷寒,咔一下又将玉蓉关在门外。
天亮了。玉蓉在厨房里和她家的小花狗依偎在一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棵马齿苋。“小花”正眼泪汪汪地舔着玉蓉未干的泪迹。人们见状,不住地擦眼泪。后妈见状,好看的脸蛋一下拧成丝瓜,叽哇叫了一声,揪住玉蓉的小辫,将她扔进房内。
三十年之后,玉蓉的爸去世,后妈中风。后妈生的儿女有的在国外有的在国内其他城市,谁也没工夫伺候她。玉蓉便将后妈接进家,一服侍就是十三年。玉蓉的十指为后妈清洗屎尿布抠大便,已风湿成老树根。在玉蓉抱着后妈翻身时,后妈常常涕泪滂沱地喊:“玉蓉啊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