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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绑架

“他们离开了。”尤妮帕说。

“什么?”

“他们已不在藏身地点。”尤妮帕的眼睛穿透镜子世界的银色薄纱,看着铁眼,看着来时离开的房间,“一个都不在。”她难过地说道。

“他们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必须找找看。”

梅勒懊悔自己无法看透镜子。没错,是有些模糊的形状和颜色,但没有任何清晰的图像。而此刻,她连藏身地点所在的镜子都分不出来。

“有……一场打斗,”尤妮帕说,“他们被发现了。”

“喔,不!”

“三个男的躺在地上……沙皇秘使。他们死了。”

“那维米特拉克斯呢?”

“没找到。”

“但它没那么容易被忽略掉!”

尤妮帕转过头来,声音听来像被激怒一样,可能是梅勒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如此:“有点耐心,好不好?我必须专心。”

梅勒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膝盖颤抖着。

尤妮帕放开她的手,四处看着,在镜子间朝各个方向转着:

“铁眼巨大无比,镜子多得不得了。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

“那带我回藏身地点。”

“你确定?那可能会有危险。”

“我想亲眼瞧瞧,不然这样真……真不真实。”

尤妮帕点点头:“紧跟在我身边,免得我们又要立刻消失。”

她重新抓住梅勒的手,低声说出那个玻璃字,和她一起穿过一面镜子,仿佛穿过月光窗帘。

房间的门碎裂成几百块镜子碎片,像散落的刀片一样遮盖着地面。墙上的镜子也有多处裂缝。右侧的一面墙完全被毁,只隔了几秒,她们便明白这是维米特拉克斯逃离狮身人面所采用的方法。玻璃残片后的石墙看来像张缺了许多牙齿的大嘴。

“狮身人面一定为数众多,”尤妮帕想了想肯定道,“不然它不会跑开,它比他们强多了。”

梅勒蹲在那三名死者身旁。她很快便发现这些沙皇的秘使回天乏术。安得烈不在其中,梅勒还想起另一名秘使,一名魁梧的红发男子,扮成木乃伊时显得特别滑稽,他也不在。

“梅勒!”

她抬起头,先看着发出惊叫的尤妮帕,接着是门。

一个狮身人面朝她直奔而来,速度惊人。那景象让她呆住了。但尤妮帕已来到她身边,抓起她,说出那个字,拉着她穿过最近一面镜子。她们身后响起一声又怒又惊的叫喊,当那个庞大的狮身人面在自己的冲力下撞上玻璃时,她们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喀嚓声响。刹那间,镜子世界的内部冒出一条裂缝,接着却像铅笔痕迹一样,被人由上至下擦掉消失。

梅勒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她才逐渐明白刚才差点没命。

她的心在胸腔内怦怦跳着,又重又痛。

尤妮帕的镜子眼睛毫无表情,但她的脸上流露出无比愤怒的神色:“我已经跟你说过,你得待在我身边!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我以为我或许还能帮他们忙。”

尤妮帕看来想说些气话,但脸色又回到从前那种温柔。

“是的,当然。”她眨了眨眼,帮梅勒打打气,“对不起。”

她们羞怯地互相微笑着。尤妮帕握着梅勒的手,继续前进。

梅勒立刻又分不清方向,只得依赖尤妮帕的方向感。尤妮帕不时停下来,四处看着,像头猛兽寻找猎物那般嗅闻着,碰了镜子的玻璃一两次,又匆匆前进。

“这里!”她终于说道,指着一面镜子。梅勒觉得这面镜子比其他的要亮一点,闪烁着红黄色的火光。

“那是它!那是维米特拉克斯!”

“等等,让我先确认一下。”尤妮帕走向前,直到鼻尖碰到玻璃。当她低声说出那个字时,嘴前的镜面起了层雾。她把脸伸出去,刚好能看到另一边的程度,像浸入一壶新鲜的牛奶般,穿透她在玻璃上的白色雾气。梅勒抓着她的手,她这样一半在镜子世界,一半在铁眼的姿势保持越久,梅勒越感觉到尤妮帕的手指逐渐冰冷起来。

她低声呼喊着尤妮帕的名字。

当尤妮帕抽回脸时,镜子上起了一阵波浪似的震动:“他们在那里,共四个。”

“赛特也在?”

“是的,他和安得烈并肩作战。”

“真的?”这让她吃了一惊。

尤妮帕点点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必须帮助他们,梅勒对自己说着。必须阻止狮身人面完成他们的计划。但怎么做呢?她虽然是先爵的孙女、狮身人面的女儿,但仍只是十四岁的女孩。任何一个狮身人面只要一掌就可解决掉她。而她可不想尤妮帕有任何损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尤妮帕说。

梅勒越过尤妮帕盯着镜子和后面的光线看,盯着扭曲抖动的形状,想认出其中的身影。她知道维米特拉克斯和其他人正在进行生死搏斗,但并没任何声响穿透镜子世界的门槛。

没有武器撞击声,没有叫喊,没有喘息和强忍住的呻吟。另一边的世界有可能毁灭,但镜子后面的仍然会是个缤纷五彩的银色世界。

“有些地方和之前不一样。”尤妮帕说。

“什么?”

尤妮帕蹲了下来,在地面的高度把手搁在玻璃上,低声说出那个字,伸出去抓着。当她的手指抽回来时,已握成了拳头。

她把手伸到梅勒面前张开了。

梅勒瞪着眼前的东西,接着伸出一根食指碰触着。

“冰。”她低声道,气都喘不过来。

“雪,”尤妮帕说,“只因为我紧握着,才变得这么硬。”

“这就是说冬天在这里!在铁眼中!”

“他甚至能让屋里下雪?”尤妮帕皱起额头。梅勒对她说过冬天和他找寻他情人夏天的事。但她还是难以想象四季是有血有肉的家伙,能越过铁眼的镜子通道。

梅勒作出决定:“我现在想过去!”

尤妮帕把雪丢在地上,那雪块立刻在落地后化成了水。她轻轻叹着气,最后仍点了点头。“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她继续说,“但不要完全穿过镜子,只要你的一只手臂或脚还在另一头,镜子便仍然可以穿透。必要时,我们只需往后一跳。”

梅勒表示同意,就算她几乎没听到尤妮帕说的话。她过于激动,脑袋里一片混乱。

她们手牵着手踏出镜子。

刺眼的光芒迎面而来,一片雪原,由墙面和屋顶往外无尽延伸出去。一阵嘈杂声和怒气朝她们汹涌而来,比梅勒原先期望的还要严重。维米特拉克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同时和两个狮身人面缠斗。安得烈和赛特背靠背地抵抗着。

红发的间谍被新月弯剑砍中,躺在地上。加入战斗的还有好几名木乃伊战士。此外,梅勒还救出三个狮身人面,另一个倒在门口一动不动。

“梅勒!”维米特拉克斯注意到她,光秃秃的爪子格开了挥来的一剑,另一根爪子划过一个狮身人面的胸口。血流到雪上,但立刻又被狮身人面倒下的身体遮盖住了。第二个狮身人面犹豫着,然后才决定再次攻击。当他见到他的剑像遇到一堵墙一样,在黑曜岩狮子发光的躯体上弹开时,吓得退却了。维米特拉克斯几个跳跃追了上去,但还是让它的对手跑开了。

安得烈和赛特共同抵抗第三个狮身人面和三名木乃伊战士。那些死人并帮不上他们首领的忙,不断挡住路,或在狮身人面攻击之际绊倒他。最后他也怒吼一声,从此处跑开,越过大厅,穿过那扇高大的门,门后有更多的雪伸展开来。

尤妮帕一直站在镜子墙中,梅勒原本也乖乖听从她的建议,尽量和镜子保持接触,但此时见到狮身人面逃之夭夭后,便想挣脱尤妮帕的手,跑到维米特拉克斯身旁。

突然有人抓住她,把她拉离尤妮帕,甩在一边。她尖叫一声,撞上一面镜子,跪了下来。她的衣服立刻吸满了冰冷的湿气。

当梅勒抬头看时,见到了赛特。他抓住尤妮帕的手,拉着她穿过镜子墙。没有玻璃碎裂,梅勒知道原因:只要尤妮帕没离开镜子,门就是开着的。玻璃字对她和其他人都有效,也包括赛特。

“不!”梅勒跳了起来,跑过雪地,奔向镜子。但她知道自己来得太迟了。

赛特和尤妮帕已离开了。梅勒不顾一切想跟上去,肩膀撞着玻璃。镜墙格格作响,但撑了下来。

“不!”她又再大吼,拳打脚踢着玻璃。她瞪着镜子,眼睛噙着泪,但只见到自己披头散发,眼睛红肿,脸颊发光,而没有尤妮帕和霍拉斯祭司的身影。她的衣服被雪弄湿,但她却感觉不到寒意。

“梅勒!”维米特拉克斯突然来到她身边,静静说着。

她没听到它,仍然继续敲打着镜子,然后急转身子,背靠着冰冷的玻璃滑坐下来。她绝望地揉着眼睛,但周围的光芒现在更加让她感到刺眼。反光造成耀眼的几何图案,所有清楚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其中一个是维米特拉克斯,另一个是它拖过来的安得烈,被安置在他们之间的雪地上。木乃伊战士躺在后面灰蒙蒙的烟雾中某处。

“她走了!”狮子说。

“我看到了,该死!”

“安得烈要死了,梅勒。”

“我――”她话说了一半,盯着维米特拉克斯,然后是躺在地上朝她伸出一只手的沙皇秘使。他用俄语低声说了一些话,显然是在梅勒身上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维米特拉克斯朝她点着头。“握着他的手。”它低语道。

梅勒跪了下来,双手握住安得烈冰冷的手指。她的思绪还一直在尤妮帕身上,但她还是尽可能注意着这名垂死的男人。太不真实了,她不断头晕脑涨,一切太不真实了。

安得烈空出来的手抓住她的肩膀,紧到发痛,并把她拉向前。他的手指攀到她的颈子。当梅勒正吓得想后退时,他抓住了挂着那根鸡爪的皮带。巴巴雅加的记号,他的女神的象征。

梅勒很想拭去眼中的泪,但她知道现在不该放开他,不管周遭发生了什么事。安得烈应该平静地死去。他和他的同伴一样,都是勇敢的人;为了她和狮子,他甘冒危险,放弃伪装。

维米特拉克斯可以应付解决第一个狮身人面,但安得烈还是帮了它。或许因为他很高兴,能在铁眼这几个月来,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人类。

安得烈一只手紧抓住挂在她脖子上的鸡爪,用俄语喃喃说着一些字眼,或许是个祈祷,或许根本不是。好几次梅勒听到一个字,她猜是个女子或女孩的名字。他的女儿,她突然灵光一闪。他提过她,在他带他们到藏身地点后,他提了一下,那个被他留在几千公里以外的女儿。

接着安得烈断了气。她不得不用颤抖的双手松开项链上他的手。

维米特拉克斯轻轻擤着鼻子。

“我们必须离开!”它终于说道。梅勒觉得这几个字贴切地描述了这一路的长途跋涉:离开威尼斯,离开地心,不停逃亡。而她的目的地似乎变得越来越远。

维米特拉克斯继续说:“狮身人面会发出警告。”

梅勒失神地点点头。她把安得烈的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知道这个姿势在他家乡有没有意义。她的手背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接着起身。

维米特拉克斯巨大的狮眼打量着她:“你真勇敢,比我所想的还要勇敢。”

她啜泣起来,再次流泪,但这次她很快便克制住自己:“尤妮帕怎么办?”

“我们没办法跟着她。”

“这我知道,但我们必须有所……”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快点。”在这种时刻,梅勒经常会忘了她体内不是只有她一人。当水后突然出声,她吓了一跳,好像有人忽然朝她耳朵吼着,“维米特拉克斯说得对。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让母亲之子复活。”

“我才不管什么母亲之子!”梅勒气得大叫,让维米特拉克斯也能听见。它吃惊地竖起一根眉毛,“赛特绑走了尤妮帕,这可比什么狮身人面之神和他的母亲还要重要!”

这够清楚了,她希望。但水后不为所动。如果有什么是她最擅长的,那就是顽固、讨人厌、冷酷无情:“你的世界要灭亡了,梅勒。如果你和我对此没有行动的话,它将会毁灭。”

“我的世界已经毁灭了,”她难过地说,“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她可不是在挖苦,她没有任何的恶意。每个字都情真意切:她的世界――一个意想不到的全新世界,但属于她自己的――原本是亚钦波多的作坊,有各种好与坏,有达里欧和其他爱闹事的家伙,但也有尤妮帕和温珂及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水后的出现结束了这一切。

水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再次打破了梅勒脑袋里麻木的宁静,像飓风眼般的宁静:“别怪到我身上,在埃及人展开攻击后,一切都不同了。”

“对不起。”梅勒说,只是敷衍着。她无法逃脱她自己的阴影,不在这里,不是此时此刻,也不在安得烈的尸体旁和尤妮帕消失的镜子前。她可以说抱歉,但她真的感受不到歉意。

“梅勒,”维米特拉克斯催促着,“求求你!我们必须走了!”

她跃上它的背,再次难过地看了尤妮帕和赛特消失的镜子最后一眼。

“我们到底在哪里?”她问道,而这时维米特拉克斯载着她穿过大厅大门,在外面的通道上停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右边的路。建筑物里的雪积得很深,三四十厘米,被狮身人面的脚掌和木乃伊战士的靴子踩得乱七八糟。

“在房间下面好一段距离。”黑曜岩狮说话时,吃力地看着前方,“我们几乎一直跑下楼梯,安得烈很清楚路,他的朋友或许也是。但我不懂他们说了什么。”

“安得烈已经知道了,”水后说,“他知道母亲之子在这里。”

梅勒把这话转达给维米特拉克斯,它附和道:“你们离开时,赛特对我们说过。”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或许让我们在一旁伤脑筋,而他自己则琢磨如何好好接近尤妮帕。”

梅勒更加垂头丧气。

“赛特满脑子只想着报仇。”狮子继续说。

“为什么不?”水后说,“如果这能帮我们阻止母亲之子的话。”

梅勒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摇一番,但水后的肩膀现在是她自己的,这样看起来便会很蠢。“那好吧,”过了一会她说道,“那就透露一下,如果不小心撞上他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我可以吗?”水后礼貌地问着,不像往常那样。

“请便。”

水后立刻控制住梅勒的声音,对维米特拉克斯简单说明母亲之子的身份,还有她自己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你是狮身人面的母亲?”维米特拉克斯讶异地问着,“伟大的赛克美?”

“叫我赛克美就够了。”

“狮神!”

“这家伙现在也开始了。”水后在梅勒脑海中说,这次梅勒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这是真的吗?”维米特拉克斯问。

“不,是我杜撰出来的,免得我们在这个鬼碉堡会无聊。”

水后透过梅勒的嘴说道。

“对不起。”

“没必要这样正经八百。”

“赛克美是所有狮子的女神,”维米特拉克斯说,“也是我们部族的。”

“不只这样,”水后对梅勒小声说道,然后才大声讲出,“我无所谓。但我早不是什么神了。如果我过去算是个神的话。”

维米特拉克斯听来不知所措:“我不懂。”

“你就像之前那样对待我,不要一下‘伟大的赛克美’,一下又‘女神’地称呼我,懂了吗?”

“懂了!”他谦卑地说着。

“你别理她,”当她的声音又回来后,梅勒说,“她就是这样。”

“一点点谦卑又不会怎样。”水后发着牢骚。

维米特拉克斯载着她继续下楼梯,越来越深入,每下一步台阶,雪就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刺骨。

梅勒看着镜中无尽的白,决定道:“我们必须找到冬天。”

“我们必须――”水后起了头,却被梅勒打断。

“我们孤军作战,根本毫无机会,但和冬天一起……谁知道。”

“他不会帮我们的,他脑袋里只想着找到夏天。”

“也许这都有关系?”梅勒的嘴角露出个冷静的微笑。

“但最快的方法――”

“这时候,我宁可要最安全的方法。你认为呢?维米特拉克斯。”

“全听女神的吩咐。”

“有原则的狮子。”

梅勒翻了白眼:“我才不管。我们去找冬天!维米特拉克斯,去雪最深的地方。”

“你会冻死。”

“要死也是我们一起死。”

“我就是想避免这样。”

“你真好心。”

在离开大厅后的第四或第五个楼梯平台上,维米特拉克斯突然停下来,梅勒一头便撞进它的鬃毛中,就好像潜入一片闪闪发光的水底植物森林。

“怎么了?”

它低吼着,留神地四处打量:“这里有点不对劲。”

“有人跟踪我们?”

“不是。”

“有人在窥视?”

“正是如此。那场战斗后,我们没再见到任何狮身人面和木乃伊。”

“我觉得很好呀。”

“算了吧,梅勒,别再装傻。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但她一直尽量不去想,还希望能再多撑一会儿,而且她还有兴致争吵,和水后,甚至和维米特拉克斯。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这股怒气从何而出。事实上要怪出卖他们、绑架尤妮帕的赛特。不对!绑架尤妮帕,没错。但出卖?他可没把梅勒和其他人交给狮身人面。他一直想报私仇,他冷静观察,刚好抓到一个好机会。尤妮帕会带他到某个地方,这点可以肯定。但会去哪里?太阳城?还是铁眼这里的某个地方?

“这整个该死的碉堡突然间像死光似的!”连维米特拉克斯听来都激动无比。它那头一般大的鼻子嗅闻着整个楼梯间,而目光则谨慎地搜寻着,“这里一定有人。”

“说不定他们在别的地方忙。”例如应付冬天,梅勒在脑海里补充道。

“或是处理母亲之子。”水后说。

梅勒想象着那幅景象:几百个狮身人面聚在一个巨大的大厅中,全都肃穆地盯着那副被搁在灵柩上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着歌声和低吟。一名祭司或领袖说着话。怪异的装置和机器运行着,金属球体和弯曲的铁线间冒出火花。玻璃烧瓶中的液体沸腾,滚烫的蒸汽冲出活塞,直奔屋顶。而这一切全都重复映照在高耸如塔的镜墙中。

然后是一声呼喊,像野火燎原一样传遍在场的狮身人面。

胜利的尖声呼号,张开的大嘴,圆睁的眼睛,出于喜悦,出于轻松以及几乎不用再掩饰的恐惧而发出的轰然笑声。像苍蝇围着腐尸一样,祭司和科学家群集在母亲之子周遭。一张深色的眼皮慢慢张开,底下是个黑色的眼球,像烤过的李子一样干瘪皱褶。而其中,一道逐渐明亮的火花,闪烁着魔鬼般的智慧,仿佛一道被囚在满布尘埃的墓室中的咒语。

“梅勒?”

是维米特拉克斯的声音。

“梅勒?”现在更加急切,“你听到了吗?”

她吓了一跳:“嗯?”

“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

“仔细听。”

梅勒试着弄明白维米特拉克斯的意思。她好不容易才挣脱脑海里那幅虚构的景象:深邃古老的眼睛和在其中母亲之子苏醒的理智。

现在她听到了。

一声呼啸。

那个所有狮身人面聚会的骇人景象又在她心中浮现。低吟,歌声,祭礼的声响。

但这声呼啸的来源不同。

“听起来像是风暴。”梅勒说。

才刚说完,有个东西就从楼梯间深处朝他们直奔而来。维米特拉克斯探身过楼梯栏杆,梅勒不得不紧紧抓住它的鬃毛,免得掉到深渊去。

一道白墙从镜子深渊中升起。

雾,她起先这样想。

雪!

一场暴风雪,仿佛直接来自北极中心,一个冰雪、严寒和不可思议的力量构成的拳头。

维米特拉克斯张开翅膀,像两双大手般遮覆着梅勒,紧紧把她按在背上。那声呼啸震耳欲聋,最后听来几乎已非声响,而是一把划过她耳道的利刃,一片片切开她的理智。她觉得自己就要活生生被冻成冰,和她某个冬天在孤儿院屋顶上发现的那只死海鸥一样。那只鸟看来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翅膀还张开着,眼睛也睁着。当梅勒在平滑的屋顶斜面失去重心时,那只鸟滑出她的手,一只翅膀断掉,像瓷器一样。

这阵暴风像一群大呼小叫的鬼魅一样扫过他们。当风暴过去,楼梯间的风平息下来时,阶梯上的雪几乎增加了一倍的高度。

“那是冬天吗?”维米特拉克斯恍恍惚惚地问着。冰块在它的皮毛上闪闪发光,和它身体的光芒形成奇特的对比,那个没有热度的光芒未让冰块融化。

梅勒在它背上坐起,双手抹开脸上潮湿的发束。她鼻子中的细小鼻毛被冻住,有一会儿,靠着嘴呼吸还比较轻松。

“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说着,“如果冬天真的在这风暴之中,那他一定看到了我们。他不会就这样跑过去或飞过去,或谁知道是什么样子。”她拍打掉衣服上的雪,呆若木鸡般。她冻得要死,膝盖上的衣服几乎都冻僵了,“我们该去找夏天了。”

“我们?”水后紧张地问着。

梅勒点点头:“没了她,我们会冻死。你的儿子复不复活也就无关紧要了。”

“狮身人面,”维米特拉克斯说,“他们都冻死了,对不对?

所以这里看不到他们。寒冷解决了他们。”

梅勒不认为会这么简单,但有时候命运会捉弄人,谁都不知道。

黑曜岩狮再次前进。它蹒跚地走过深雪中,但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阶梯,健步如飞,令人讶异。只要一点湿气,铁眼中的镜子地面就可能变成溜滑梯;这一刻,梅勒倒是要感谢这些雪,不只增加了狮子步伐的弹性,也让它的爪子不会在结冰的玻璃地面上打滑。

“不管怎样,这场风暴来自冬天,”梅勒过了一会儿后说,“虽然我不相信他本人会在里面,但这里这条路应该没错。”她想了想后又说,“维米特拉克斯,安得烈有说母亲之子被带到哪儿去吗?”

“就算有,也是用俄语说的。”

你呢?梅勒转向水后。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或许在夏天也在的地方?

“你是怎么――”水后没说完,自己转换话题,“你真的以为夏天的消失,原因并不单纯,是不是?”

波乔一定对冬天说了什么,梅勒心里想。因此冬天才来这里找她。如果夏天和埃及帝国的力量有关的话?

“你想的是太阳飞艇?”

这有可能,但我也想到木乃伊和一切只能用魔法解释的东西。祭司们为什么不在一百年前或五百年前唤醒法老?也许他们先得经由夏天取得力量!他们称这为魔法,但事实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们不知道的机器,靠着他们不知如何……我不知道,从夏天那里偷来的力量来运转。你自己也说过,赛特不是一名强大的魔法师。他可能精通一些幻术,但真正的魔法?他是科学家,就像其他的霍拉斯祭司和波乔一样。

唯一真正懂得一些魔法的,是狮身人面。

水后想了想:“夏天被当成一种活生生的炉子?”

就像礁岛外那些工厂里的蒸汽炉,梅勒心想。

“这听来十分疯狂。”

正如被一道月光受孕而在世上繁衍出一整个民族的女神一样。

这次她感觉到水后在笑,轻轻地,刻意压抑着,但她在笑。

然后,她说:“海底王国拥有这种机器。没人知道机器如何运转。他们用这来和深渊之主作战,抵抗丽灵的祖先。”

梅勒看着这些碎片逐渐拼成一整幅图。霍拉斯祭司有可能接触到海底文化的遗物或手稿,可能他们靠着这些东西唤醒法老或造出太阳飞艇。突然间,想到海底王国的城市在远古时代就在海底化为一片废墟,让她幸灾乐祸着。指望埃及帝国毁灭,一下子变得不再遥不可及了。

“有人来了!”维米特拉克斯停了下来。

梅勒吓了一跳:“从下面?”

它晃了晃狮鬃,点了点头:“我可以闻到他们。”

“狮身人面?”

“至少有一个。”

“你能不能靠到栏杆那里?说不定可以看到他们。”

“或他们看到我们,”狮子摇摇头回答,“只有一种可能:我们飞过他们。”到现在为止,它都拒绝往下飞,因为旋转楼梯的中央天井十分狭窄;它怕它的翅膀尖端会折断。受伤的维米特拉克斯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

但是,现在他们必须一试。

梅勒紧紧抓着。维米特拉克斯跃起来,落入深渊。他们曾一起试过这种俯冲,是在逃出威尼斯的钟楼时。但这里的情况更加恶劣,寒意咬啮着梅勒的脸和衣服,她无法拂开直冲她眼睛的雪花,而心加速跑着,像是要赶在她前面似的。她几乎窒息。

他们通过两个楼梯弯道,跟着三个、四个、五个。在第六个弯道时,维米特拉克斯煞住俯冲,梅勒起先以为是撞击,撞到石头、钢铁或楼梯间的一个隐形镜子地面。但狮子恢复水平,翅膀轻轻拍着,飘浮在楼梯中央,上下一片虚空,而前面――“这怎么可――”梅勒的声音逸去,她完全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那些话,还是只是臆想出来的。

那几乎可以说是她的镜中影像:一个骑在一个半人生物背上,四足踩着阶梯而上的身影。只比她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头发凌乱,穿着舒适暖和的皮毛衣物。他骑乘在上的生物是个雌性的狮身人面。双手直到手肘不得不缠着绷带。她狮身下的四只爪掌似乎完好,稳健地驮着她的骑士沿阶梯而上。

这个狮身人面无比美丽,超出梅勒的想象,但仍改变不了她疲惫瘦弱的表情。她一头黑发平滑地垂过肩膀,直到她人狮融合之处。

那名少年张着大眼,嘴唇动着,但他的话被狮子翅膀的??和远方暴风雪的呼啸掩盖住了。

梅勒低声喊出他的名字。

而维米特拉克斯展开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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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青烟坟头冒,一道闪电天地开。袁纪祖坟一缕青烟直冒,穿越到以武为尊的世界。异界,并非如此简单,五百年文明如华夏商朝,一千年文明如三国,两千年文明如宋唐,三千年文明如明朝清朝,五千年文明远超地球的二十一世纪。这个世界,武道昌盛,有强者排山倒海,有巨山凶兽横行荒野,有惊世巨鸟遮天蔽日,悬空之海,魁丽无比。更有绝世文明耸立其中,焚天灭世毁仙界,只不过是寰宇中沧海一粟。袁纪朦胧踏足其中,随大流踏入武道世界,与人争,与天才争,与妖孽争,与疯子争,这就是武道之路,通往无尽的魁丽。“新书《纯真刁民》请多多支持”
  • 迷世争渡

    迷世争渡

    草木有灵,风雨天成,谁人能言皆顺,谁人能成永恒,若是一切皆成空,世世轮回为何求?叹红尘,悲苍天,多少英雄成枯骨,多少红颜随流水,莫是苍天不开眼?莫是人间本无仙?
  • 桂林山水

    桂林山水

    “中国文化知识读本”丛书是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和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组织国内知名专家学者编写的一套旨在传播中华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全民文化修养的大型知识读本。
  • 真神国度

    真神国度

    这一生,为何求?杀尽世间一切敌,独留心中不屈意
  • 绝色公主,倾城女帝

    绝色公主,倾城女帝

    一丝丝的不甘,气恨,让秦雪依与唐雪依之间有了联系,让她们的灵与魂交换,让她们彼此感觉到了对方的不甘心和满腔的恨意……“你的仇,由我替你报!”两人几乎是同时这样想的,然后是接收到对方的意思,大感欣慰……
  • 亲爱的,我还在等你

    亲爱的,我还在等你

    我有一个男朋友,他住在手机里。我们相识相知相爱,异地使我们痛苦,思念使我们坚强。我在等你啊,等你给我一份完整的爱。
  • 盛世娇宠:交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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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的小三,不是女的,而是男的。听说,小三很俊雅。听说,小三学历高。听说,小三喜欢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