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兄大作《似水流年》
这老头,金锡逊,有趣,发起手机短信来,一会儿一条,一条好几十个字,比我狠。短信往来中,刚开始,我持后生之礼回复,他却在信中叹道:你嫌我不中用,不把我这老头当兄弟,我也没办法啦!这样一来,我遵命放肆,大胆放弃后生之礼,于是,比我年长若干的金锡逊老先生,便是我的金兄了。
金兄出书了,迈着老脚,背着赠送给作家朋友们的一袋子《似水流年》,爬我办公的楼梯,快到我的办公室时,大叫一声“老韩”。我听来,觉得似乎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语调——毕竟年近七旬,又有颈椎病压迫着。来到我的办公室,水还没喝,就不停地计算着该给哪些人赠送,生怕少了某人失礼,然后就是不停地在《似水流年》上签名。如此老派做法虽显愚,却真让我这个晚辈相当感动。
金兄大作《似水流年》共有四辑。第一辑,似水流年;第二辑,城市漫思;第三辑,与书相依;第四辑,山水风情。不过,依我看,贯穿四辑的,是恋曲三阙。
恋曲第一阙,是金兄对平凡人生的依恋。在《似水流年》一文中,他写道:“婶婶在屋里叫着,叫我别感冒了,我却感到凉快。三叔训斥了我,我才只敢在龙骨墙后探头看他迅速地用半截旧‘水溜’把雨水接到一只‘青果缸’里,青果缸釉面上的两条黄龙在雨水里飞舞。那时,我在念小学,小学自然书里提到饮水分为:江水、湖水、井水、河水、天落水,认为天落水最好。现在想起来已过去五十多年了。”
此类文字,看似平常,实则内劲足,不仅文字的劲道足,而且内蕴的感情也充沛。此,不仅关乎文字修炼,而且还赖时光的淘洗。似水流年,水在人中,人在岁月中。
恋曲第二阙,是金兄对爬书山的行吟。在这里,他自我设定的角色是读者。他说他是“一个宁波乡间读者”。我的观点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当一个作者,乃至一个出名的作家,并不太难,但要作为一个合格的、自觉的读者,却很难。由此,金兄的可贵之处就显出来了。在《感动》一文中,他起首便是:“读公刘的散文《活的纪念碑》那夜,家中只有我一人,我放任自己泣不成声。”
像这样带哭声的读书,在《似水流年》中还有多处。当然,读书读书,除了惹得哭泣外,更多的是,金兄他获得了慰藉,甚至,他还专作一文《散文,我的精神家园》,无意中吐露出,在他身上,“读”和“写”已结成互联体,直抵人的内在精神世界。
恋曲第三阙,是金兄对家乡美的歌咏。不论是对家乡过去时光的回顾,还是对家乡现在的变化乃至远景展望,不论是对平凡人的描摹,还是对家乡名人的追慕,在人文地理的主线下,金兄的文字,流贯着温温暖暖的情意。在《乡音》一文中,他写道:“一回到家乡,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与众人无异,优哉游哉,好不快活,大声呼喊:‘阿拉来当啦!’乡音啊乡音,紧紧地贴在我身上,昭示着我永远是这方土地的儿子。”
似水流年,恋曲三阙。金兄就这样对社会、对朋友、也对他自己来了一个交待。我觉得,金兄的交待,态度是老实的、方正的,论起艺术特色来,金兄他却趋于不老实。在此我摘录几句金兄的句子,权作证明。“中文啊,我的民族魂!我的炎黄基因!我的国籍名片!”“自由的阅读燃烧了我,自由的写作安慰了我。我自己把这种阅读和写作当作一种庄严的陶冶。”“雨是俗的,雪是雅的;雨是现实主义,雪是浪漫主义。”“公园城市里搬来的人工的乡野,社区公园是乡下人进入城市后携带来的对于大自然的留恋和怀念,他们在这儿找到了儿时的记忆,闻到了自然的气息,他们的漫步合着对山川的呼应。”“独自在山道上款款地行走,有时见远处古坟间磷光荧荧,随风飘忽,如温习《聊斋》,就是不见有美丽的狐狸来搭讪;凉风袭人,不知夜色之深。”
金兄其人,老实,老实到家了,金兄其文,不老实,惜未到家。——说得委婉些,是艺术没有止境;说得直白些(金兄,且容我在此放肆),可能是因为教中学语文多年,也可能是提笔时有所顾虑,结果是,金兄的语言,在“不老实”上,还显得不够。
通过其人,可以想见其文;通过其文,可以想见其人。古人云:“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至于其人“老实”和其文“不老实”之间的关联奥妙,我可以明确地说,奥妙,有,不过,语言在此失灵,因为,妙不可言。